龍紋身的少年 第一百章:大過年的

    終於,要回家過年了,今年兩個人都沒有跟同學統一訂票,而是把買車票的錢省下來了,三人開車回去。反正過年期間高速不收費,最多花點油錢。

    結果路上適逢北方大雪,三人在高速上堵了三天,饑寒交迫直下,把準備過年帶回去的小吃都消滅光了,差點餓死,還好解放軍送來了方便麵。

    梓楊和老王接過救援人員遞過來的泡麵,和成百上千堵在路上的「難民」一起蹲在地上吃的熱淚橫流,場面相當壯觀。吃完飯還不忘感恩,點頭哈腰地直感謝解放軍叔叔雪中送面。

    好不容易路通了,趕到家的時候,正好趕上了大年夜,天都快黑了,老王把梓楊和小黑放在村口,就馬不停蹄車不熄火的奔隔壁村自己家去了。

    梓楊父母都急壞了,看新聞說還有很多人堵在路上,看到兒子是又驚又喜——這半大小子是哪撿的?

    梓楊跟父母說,小黑是一個同學的弟弟,家裏糟了車禍,父母都死了,同學重傷躺在醫院裏還在昏迷,家裏沒有親戚,只剩下他一個活人,而且受了驚嚇,不會說話……反正能多慘有多慘,把梓楊媽媽說的直落淚,直說可憐的孩子,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梓楊被冷落在一邊無人問津,倒像他是被撿來的。

    人都說,期待的過程才是最美麗的,回到家之後,梓楊過年的情緒卻突然冷卻了下來。

    隨着年齡的增長,年也越來越失去了味道。春節晚會看的讓人懷疑人生。只有媽媽包的餃子,仍然能吃出久違的年的味道。

    凌晨兩點鐘,遠處零星傳來幾聲鞭炮聲。然後響聲越來越多,不一會兒,左鄰右舍也開始放鞭炮,整個夜晚在鞭炮聲中起來。

    突然院子裏一聲炸響,梓楊爸爸也在院子天井裏放鞭炮了,梓楊坐在炕上,圍着被子,身子下的土炕燒的火燙,屁股都有些坐不住了。

    小黑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起來了,穿着梓楊的大棉襖、帶着梓楊的棉手套、頂着梓楊的絨線帽,捂着耳朵看着梓楊爸爸放鞭炮,臉上竟洋溢着從未見過的笑容。

    轟隆轟隆的聲音炸了一兩個小時終於停息,梓楊爸爸把兩個大紅燈籠掛在院門口的大門上,遠門大開,不一會兒,街上逐漸傳來行人見面的拜年聲。

    按照習俗,除夕凌晨鞭炮放完之後,村里各大家族的小輩、後生們都會拉幫結夥,成群結隊的到長輩家裏拜年、磕頭。

    客廳里梓楊爸已經把紅綢布做的祖宗家譜掛起來,2米長的大紅綢從上到下密密麻麻地寫着本枝的歷代祖先。桌子上豬頭、雞、魚三牲供起,糕點、水果、糖琳琅滿目擺了滿滿一桌,兩個又紅又粗的朝天蠟燭點起來,把廳堂映得紅紅彤彤。

    放完鞭炮後,梓楊爸爸把梓楊喊起來,給老祖宗磕頭行禮!

    爸爸把酒杯舉起來,在地上從左到右灑半杯,舉起來嘴裏大聲念着,祖宗保佑家裏老人身體健康,小孩學業有成,莊稼沒病沒災大豐收,日子紅紅火火,萬事如意大吉大利……

    跟祖宗叮囑一番之後,按道理要對着宗譜磕頭,但是老李家幾年前就摒棄了跪拜這種姿勢不雅的動作,改為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梓楊懶洋洋地跟着在後面心裏默念,一鞠躬,保佑父母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二鞠躬,來年我大吉大利,補考成功。

    三鞠躬……不知道該求祖宗保佑什麼,腦海里突然想到了蘇睿……

    算了,就這些吧,祖宗收到了那麼多的祝福申請,今年應該也挺忙的。

    小黑跟在老李爸爸後頭也撅着屁股鞠躬,臉上也是一副虔誠。想到小黑在廟裏三拜九叩的樣子,梓楊不禁對他的身世又多了幾分憐憫。

    小黑爺爺在的時候,應該也會帶他拜祖宗吧?他們鐵騎軍這一枝,習俗應該也蠻多,可惜黃山一走,就沒人能把傳統給繼承下去了。

    拜完祖宗,開始吃梓楊媽媽煮的送神餃子,梓楊媽在餃子裏吃出了幾塊豆腐,笑哈哈地連聲道:有福,有福。

    小黑從餃子裏吃出幾個硬幣,梓楊爸哈哈大笑:掙大錢、掙大錢。

    梓楊什麼也沒吃出來,聯想到自己這一年來諸事不順,躺在炕上生悶氣,氣鼓鼓地看着小黑不由心生嫉妒,你特麼的掙個屁錢,你特麼的掙個屁錢!!!

    吃完餃子,梓楊媽收拾下桌子,在茶几上擺上粉絲拌豬肝、豆芽拌肉絲、挖了一盤排骨凍。梓楊爸爸拿出一瓶老白乾,兩雙筷子,兩個酒盅……這些是給拜年的人準備的。來了總歸要邀請人家坐坐,交情合適的在一起吹吹牛逼,雖然在村里天天碰到,但是似乎只有過年這一天才是真正的走親戚。

    不一會兒門口人聲鼎沸,一大群人進來拜年了。

    人還未到,就有一個洪亮的聲音在廳堂口大喊,「給四奶奶拜年啦」,梓楊媽媽雖然只有四十幾歲,但是因為輩分高,所以一些三四十的漢子也得喊她四奶奶。領頭的人一喊,院子裏眾人也跟着轟聲大喊,給四奶奶拜年啦。大部分是些十幾歲的小子,都是親戚關係比較近的各家各戶的後生。

    梓楊媽哈哈大笑,「謝謝謝謝。」

    洪亮的聲音又大喊,「給四爺爺拜年啦,」一大群人跟着轟鳴,梓楊爸爸呵呵笑着,「不用不用。」

    領頭的洪亮聲音這時已經走進廳堂,一個三四十的漢子,渾身還帶着夜晚的寒氣,梓楊媽在沙發上招呼人過來坐坐。

    漢子看到歪躺在炕上的梓楊:「哎吆,小叔回來啦?什麼時候回來得?」

    梓楊閉着眼睛裝睡,常年在外讀書,跟村里人的交流越來越生疏,很多人只是臉熟,名字都叫不上來。加上輩分跟年齡的差距,交談也總是很多彆扭,索性裝睡,尷尬不如不見。

    梓楊媽媽笑着道,「昨天晚上回來的,大年夜,差點堵在道上。」

    中年人繼續感嘆,「哎呦,真不容易!」

    梓楊爸爸招呼大家,來,「喝點酒喝點酒。」

    「哎,不喝不喝,剛才在村頭xx家剛喝過,我帶這幫小子還要繼續轉,還剩好幾家沒去。」轉身又回到廳堂,指着宗譜對後生們說,這誰誰誰,是咱們家的爺爺,這誰誰誰,跟咱家曾祖是兄弟,然後又在那邊七嘴八舌的研究一番。

    「來,一起給老祖宗磕個頭」一屋子的人黑壓壓地跪下。

    起身後又說,「我給四奶奶磕個頭,」然後一屋子黑壓壓的人又跪下去,梓楊媽媽連忙過來攙扶,不用不用。

    眾人烏壓壓地爬起來,「我給四爺爺磕個頭,」一屋子黑壓壓的又跪下去。

    梓楊媽媽拉着漢子不讓他再磕了,「哎呀,這麼客氣幹什麼,來坐坐就行了,還給我磕頭。老頭子,趕緊招呼喝點酒啊!」梓楊爸爸在旁邊搓着手陪笑。

    在梓楊老家,拜年、上墳都是男人的事情,女人一般都不參與。看起來是男尊女卑,實際上,現在各家各戶當家作主管事的大都是婆娘家,所以迎客的倒成了女輩。

    梓楊爸爸臉上笑着,一邊揮手比劃一邊道,「來,喝點,喝點。」

    漢子擺手道,「真的不喝了,後面還要好幾家,我們得走了,不然就轉不完了。」

    送走客人,梓楊媽媽坐在沙發上滿臉笑意,嘆口氣道,「小路兒每年都來,帶一群大小伙子,這家根兒越來越旺了。」

    然後又看着爬起來的梓楊道,「你們爺倆也不出去走走,你大爺家的建偉哥和三叔家的小軍兒每年都出去拜年……」

    梓楊道,「算了,大部分人都已經不認識,去了也不知道喊什麼。」

    梓楊爸爸也說道「就是,咱家輩分高,也不用出去了。」

    梓楊媽媽又道,「村南頭老李家輩分跟咱一樣,年紀也不小了,每年都來拜年。你不認識,跟你建偉哥一起去不行啊?他每年都領頭拜年。」

    建偉是梓楊的二伯家的兒子,比他大幾歲,兩家雖然是至親但是因為梓楊媽媽年輕的時候跟妯娌幹過幾架,現在心裏還有嫌隙,所以平時走動並不多。

    梓楊從小到大都在讀書,建偉哥比他大十來歲,初中畢業之後就回村種地,孩子都能打醬油了,每次看到梓楊都親熱的叫叔叔。

    「唉,跟他們也不熟悉,大家沒有共同語言,說不到一塊兒去。」

    說話的功夫,家裏又來了幾波拜年的人。有的時候還有兩撥碰在一起,每一波都有一個領頭的,然後也是論資排輩互相拜年,然後給身後的後生比劃,這是誰誰誰,輩分怎樣怎樣,你該叫什麼什麼。

    年紀長得就派小輩們繼續出去拜年,幾個年紀大的就跟主人家坐坐聊聊、吃幾口菜、喝幾口酒。

    快到天亮的時候,拜年的終於都轉的差不多了,有些人家裏就開始擺開麻將桌,一幫親戚們就吆五喝六地賭起來。雖然彼此之間二爺、三叔叫的清楚,但是賭桌上是贏是輸,分的清楚,桌上桌下,各有一套規矩。

    梓楊家最後一波是個頭髮花白的老漢,五六十的年紀了,派小的們繼續出去轉悠之後,坐在沙發上跟梓楊媽媽聊了起來。

    梓楊媽媽感嘆道,「三哥,你這麼大年紀了還帶兒孫們出來轉悠啊?」

    老漢道,「沒辦法啊,現在的後生都不懂規矩,一個村的有些連輩分都分不清楚,我還能再堅持幾年,過幾年啊,也走不動了,也就不出來跟大家轉了。」

    梓楊媽媽也感嘆,「是啊,現在的孩子都外面讀書打工,老一輩的規矩都不講究了。我們家這個(用嘴巴指指躺着的梓楊)過年一回來,人都不認識了,連人也不會叫了。」

    老漢呵呵笑道,安慰梓楊媽媽,「現在年輕人,比我們有出息了,出去闖蕩,見大世面。不和咱們一樣,一輩子在地里刨泥。」

    「大侄子什麼時候回來的?什麼時候回去啊?今年多大啦?有沒有帶女朋友回來啊?」

    梓楊媽媽一一替他作答,等老漢離開,梓楊媽媽又在那感嘆,「你看人家三哥年紀大了還出來轉,你說你們兩個……」

    梓楊爸爸終於耐不住嘮叨,對梓楊說道,「走,我們出去轉轉。」

    梓楊媽媽跟在身後吩咐,「也不用每家都去,協勤,祖茂,輩分比較高的,經常來拜年的,你們去看看。建軍建偉,這幾家近的親戚,你們也去轉轉,也不用多聊,站站就走……」

    梓楊跟爸爸穿上羽絨衣,帶上手套,打着手電出門去拜年。

    小黑在另一間房裏估計已經睡着了。為了避免鄉親們看到又要花一番口舌解釋。梓楊讓他躲在裏面不准出來。

    此時拜年已經接近了尾聲,街上已經沒有剛才那麼熱鬧,不過家家戶戶仍是燈火通明,門口掛着燈籠,映着大紅的對聯。

    白天陽光把冰雪覆蓋的地面曬得濕潤泥濘,自行車在地上壓出一條條軲轆印子,經過晚上的嚴寒,重新凍結就成了一條條溝壑,梓楊就踩在溝壑上歪歪扭扭地走着。

    幾個老輩的家裏,基本上都是比較陳舊的房子,經過多少年的生活洗禮,四壁也被油煙薰陶的留下了歲月的痕跡,映的燈光也昏暗了一些。

    年輕一輩的,房子就比較新,家裏光明亮堂,擺設也更時尚、現代一些。

    梓楊爸基本上就是跟人聊兩句,介紹下自己的兒子,主人家一般都很熱情,梓楊記不清那麼多輩分,只能含混的應着。然後在祖宗牌位前,一鞠躬,二鞠躬,主人家答謝,然後送出門去。

    走了幾家,梓楊也感嘆,老家雖然外貌變化不大,但是人的氣象卻升華了,幾戶人家裏的小姑娘都穿戴的很時尚,跟大城市裏的姑娘差不到哪去,而且不施粉黛,素麵迎人,顯得更加漂亮動人。

    在這個似乎被現代遺忘的村落里,這種清純美景顯得更加卓爾不群,竟然讓梓楊也有些心動。


    在一處院落前,梓楊爸爸停住了腳步,大門虛掩着,屋裏似乎透出一絲燈光。

    「老村長的家。進去看看?」

    老村長家這一枝是三代單傳,本來家族就不是很興旺,到了他兒子這一代,又生了兩個閨女。老村長去世後,這一大家子也蕭條了。

    兩人打開虛掩的門進去,地上到處是紅的、白的鞭炮紙屑,正屋的門虛掩,裏面隱隱透出燈光。

    聽到有人進來,老村長兒子迎了出來:「哎吆,四兄弟來了啊,進來進來,外面這大冷的天。」

    「過年好,過年好。」

    「叔叔過年好。」

    進到正堂,看到供着的牌位跟自己家裏大同小異。族譜上最後一位寫着:十五世李漢墀。這應該就是老村長了。

    拜了年,村長兒子非要拉他們去裏屋坐坐,跟大部分人家的熱鬧相比,老村長家裏沒什麼客人,顯得有些冷清。

    嬸子身體不好,常年躺在炕上養病,聽到有人來起身打招呼。

    地上站着一個姑娘,梓楊眼神一霎,心裏突然一陣窒息的感覺。真是玉潔冰清好少女,高挑的個子,穿一身白色的羽絨衣,晶瑩剔透的雪肌玉膚閃爍着象牙般的光暈,烏黑的秀髮梳成長長的馬尾,由內而外散發出的清新自然的美。

    「小麗,叫哥哥——你看,我這二閨女常年在外念書,見了人也不知道打招呼。」

    「哥哥過年好。」聲音如黃鸝般清脆。

    「妹妹過年好。」梓楊臉不由得一紅。

    「小孩子多大啦?在哪念書啊?」梓楊爸爸寒暄道。

    「十九啦,讀高三,今年就要考大學了,在畢國二中讀書——跟你們家梓楊還是校友呢!」

    轉過頭又跟自己的姑娘說道:「你可要學學梓楊哥哥,人家在學校里成績那麼好,又考上了名牌大學……」

    梓楊臉紅的跟猴子屁股一般,這番話真是受之有愧,什麼狗屁大學,還優秀學生,我都好幾門不及格!

    說起來也奇怪,在自己家裏,被老媽形容成廢物一個。但是在村里,很多人家教育孩子都拿他做榜樣,這大概就是「鄰居家孩子」效應吧。

    小姑娘睜着兩隻水靈靈的大眼睛,默默地打量着他。梓楊反而不敢正視她的目光,歪着頭四處打量。小麗的姐姐比她大着幾歲,雖然年紀不大,但是前幾年就結婚了,牆上掛着一家四口的各種照片。這姐妹兩都是大美女胚子。

    兩方家長寒暄了幾句之後,梓楊跟爸爸拜了祖宗牌位,就告辭出門了。走出門後,梓楊爸爸縮了縮脖子道,「差不多了,走,回家去!」

    這個農村並不大,幾百戶人家,從村頭走到村尾也就十幾分鐘,再上個坡就是另外一個村落了。村莊又連着另一個村莊,綿延在北方數千里的大地上。

    此時此刻,每個村莊都在進行相似的儀式,不同的家族不同的血緣卻重複着相似的場景。在這個養育了多少代人的土地上,人們祖輩生長,繁衍生息,一些習慣逐漸成了約定俗成的習俗,歷經了千百年傳承下來,或許千百年後,在某些地方繼續傳遞下去。

    更有可能的是,在大部分的地方,這些習俗會逐漸消逝。

    現在的年輕人都熱衷於出去打工、求學,越來越多人離開了養育自己的家鄉土地,進行着前所未有地大規模遷徙。風俗、習慣在環境、理念的衝擊下也慢慢變淡,逐漸遺失。

    回到家,天已經亮了,建偉家媳婦——梓楊嫂子帶着侄女來串門了,男人拜完年之後,各家的女人們也開始串門。

    嫂子是個三十來歲的婦女,長得豐滿白皙,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在大城市裏,應該是個每天聚會泡吧、享受生活的年輕人,在小山村里,已經是個十歲大閨女的母親了。

    梓楊跟侄女聊天,給她講大學裏的趣事。嫂子也在旁邊鼓勵說,「好好學習,像你小叔一樣,將來考上大學,離開咱這鄉下窮地方。」

    接着跟梓楊媽媽聊誰家的孩子考上哪裏的大學啦,誰家的孩子去哪裏打工啦,誰家的孩子今年掙多少錢啦……梓楊對這些內容沒興趣,窩在被子裏又睡着了。

    大年夜這一晚上,大家都不鋪床褥,一般都是把土炕燒的火熱,上面蓋一層棉被,家裏來了客人就脫鞋上炕,大家擁着棉被閒聊。

    天大亮了,醒來的時候嫂子已經走了,父母在準備早飯,仍舊是吃餃子,不過每一頓的餡兒都不同,韭菜雞蛋的、芹菜牛肉的、白菜豬肉的,每種餡兒都有不同的寓意,該什麼時候吃什麼餡兒也都有講究。

    梓楊穿戴整齊準備出門逛逛去,回老家了還沒完整看過家鄉的全貌,心裏還惦記着隔壁李叔家的艷梅妹妹,比他小兩歲,以前夏天放暑假的時候經常一起玩,幾個年紀差不多的人聚在一起打撲克、百~萬\小!說,彼此聊的挺投機。

    小姑娘聰明伶俐,成績優秀,人長得挺秀氣,脾氣卻是豁達直爽,聊到興起時嘴裏經常會冒出「他媽的」、「我草」之類的字眼。

    大年初一,空氣里瀰漫着火藥的刺鼻味兒,家家戶戶門前都有一堆紅白相間的鞭炮紙屑,小孩子們在紙堆里撿沒有炸響的鞭炮。有個小孩子手裏拿着一根點燃的香,把鞭炮引信點上後遠遠扔出去,炸的雪花紛飛。

    節前下的大雪,將整座村莊淹沒在白雪凱凱里,天地一片茫茫的白色,隨着拜年、走親戚的行人增多,逐漸的在雪地中踩出一條條泥濘的路。

    一副大好的景色,就這樣被破壞的毫無畫意。

    隨着炊煙的升起,大學覆蓋下的村落又充滿了生機,空氣中多了些牛嘶馬鳴的氣息。

    踱到艷梅家門口,看到門關着,梓楊也不好意思進去打招呼,兜了兩圈之後就回來躺下了,小黑正在跟爸爸一起鏟雪——這小子,真跟在自己家一樣了!

    初一初二拜姑姑,初三初四拜丈母,初五初六走其他親戚。這又是一套約定俗成的習俗。

    在熱熱鬧鬧的拜年氛圍里,梓楊的日子卻慢慢變得無聊、枯燥、甚至暴躁起來。家裏有客的時候就聊兩句,沒客人的時候就看電視、發呆,也不跟其他同齡孩子一樣出去逛,每天就是待在家裏晚睡晚醒,經常吃飯的時候還在炕上躺着,小黑倒是每頓都不拉,一到飯點就自動坐在桌前了。

    在梓楊嚴厲的教導下,小黑這段時間也停止了野外練功的習慣。小山村,人們大多沒見過世面,屁大的事兒都能成為天大的新聞,再加上沒文化的鄉野村夫經常有添油加醋的「惡習」,小黑這身功夫萬一被看到了,說不定能成為十村八鄉爭相傳頌的奇談。

    因為有小黑這個勤勞小子的襯托,梓楊愈發顯得好吃懶做。

    這天學校的成績單到了,炸藥桶的引信被點着了。看得出梓楊媽在儘量忍着脾氣,但是嘴上的數落仍是連綿不絕。

    「嗯?一年花這麼多錢,在學校里都幹什麼?」

    「嗯?村頭小輝跟你年紀一樣,整天幫家裏幹活,你看你懶得腚都帶不動了。」

    梓楊最受不了把自己跟其他人家的孩子比較。

    「我考上了大學,小輝在老家種地幹活,能一樣嗎?」

    但是人家發起火來,誰跟你講邏輯。

    「嗯?你看看三嬸家的小路,幫他爸媽包餃子、發饅頭,叫你干點活你躺那裏哼哼唧唧的。」

    「嗯?xxx家的孩子xxx,你看看你xxx。」

    有的時候被罵的實在不行了,胸中氣血翻湧,忍不住喪心病狂地喊:人家的兒子好,你領回來當兒子算了!

    真是奇怪,回家之前,多麼想爸媽,多麼懷念這個小家,回來幾天就逐漸感到枯燥厭煩。

    回家之前,暗自發誓一定不要跟家人生氣,一定要壓住脾氣,但是爆發卻總是讓自己始料未及。

    自己在外面也是彬彬有禮,舉止得當,但是在家裏,卻又成了那個好吃懶做的熊孩子。

    對外人可以寬容忍讓,對家人反而針鋒相對。不知不覺間,把最差的脾氣和最糟糕的一面,都給了最親近的人。

    終於有一天,梓楊耐不住嘮叨,為避免發生更激烈的衝突,跑到街上望着遠處的大山獨自生悶氣,心裏想着要不要買張車票離家出走。

    手揣在兜里,在口袋裏捏到一張紙條,是張教授給的那個電話。上次收到之後就隨手放在口袋裏了,之後就忘記了。這件外套是從學校帶回來的,比較薄,家裏太冷一直沒穿。這個時候才想起這事兒來。

    看着那個電話號碼,心中有了幾分猶豫。

    回到家,給老王打了個電話。

    「喂,老王啊,是我梓楊啊,過年好,王伯伯過年好吧?」

    「額,梓楊啊,過年好,過年好,叔叔阿姨過年好吧?」

    客套話說完之後,兩人陷入了一陣短暫的沉默。

    「你特娘的在家裏幹啥呢?我又跟老爹老媽吵架了。煩死我了!」

    「唉,別提了,我這邊都動手了……」

    原來老王把jeep開回家之後,王老爺子並沒有歡呼雀躍,反而一臉狐疑地問:「誰的?」

    「我的。」

    「偷的?」

    「買的。」

    「多少錢?」

    「3萬…5…」

    「錢哪裏來的?」

    「借的。」

    「你個小王八犢子!」

    王老爺子怒吼一聲,抬起手中通火爐的鐵鏟就打,「你他媽的小兔崽子錢沒有掙回幾個現在學會借高利貸了,我打不死你個小畜生。你買個破車不能犁地、不能拉貨,你花個幾萬塊錢就賺個窮嘚瑟……」

    大年夜,老王在冰天雪地中狂奔了好幾里。

    最終,老王還是冒着生命危險回家了。王老爺子沒有再揍他,也沒有把他逐出家門,也沒有把車推到溝里去。中國人有句俗話,畢竟,大過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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