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血者的聲音不急不緩,伴隨着那股暗香,透過人的鼻息,湧入人的心肺,竟好像在悄然滋長。是的,那是信念的植入,許了個最美好的遠景,便能讓人捨身忘死。怎麼,不信?古來有之。
信念是什麼?它可以是強大到無法撼動的精神執着!也可以笑稱它是由腹里輾轉而出的一句空話而已!
這東西,最能魅惑人。只因,一個字——信。
聖血者的臉兒聖潔得好仙女,周身還縈繞着一股仙氣兒,聞之滿心激動,恨不得抱着聖血者的腳痛哭,更想拔出刀子捅入自己的信口,只為表明自己不畏生死,只信尊主大能。
眾人群情激奮,齊聲大喝道:「尊主大能!誓死追隨!尊主大能!誓死追隨!」
聖血者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唯有捨身忘死,才能脫離苦海。唯有脫了這身臭皮囊,才能進入仙山,與尊主同在。」
眾人感動到無以復加,竟有人開始嚶嚶哭泣,還有人哭喊道:「若非尊主大能,弟子又怎能再見我那苦命的籬兒!得知她受過那麼多的苦啊!弟子這輩子,不求其它,只希望尊主能讓胡顏那賤人不得好死!」
胡顏挑眉,暗道:呦呵,孔落籬她老娘孔呂氏竟然也在這裏。看來,那幕後黑手是用了異法,迷惑了孔呂氏的心智,讓她誤以為看見了孔落籬。
聖血者道:「爾等儘管放心,尊主知你們心中苦楚,定當幫爾等完成心愿。爾等只需誠心修煉,早日飛身成仙才好。」
孔呂氏吸了吸鼻子,目露兇狠之光,道:「弟子曉得,定不會辜負尊主厚望!」說着,從袖兜里掏出一疊銀票,舉過頭頂,送到棺材前,道:「這些身外物,送給尊主渡化世人。」
聖血者微笑點頭,道:「很好。不看中銀錢,捐出身家,你離入道更進一步了。我血蓮教廣開門戶,但入門弟子卻少之又少。只因世人心中一個貪字,放不下,便得不到。」
孔呂氏臉露驚喜之色,忙將一疊銀票投進棺材內,道了聲:「謝聖血者教誨。尊主大能。」這才退回到原來的位置上,站好。
隨後,又有不少人陸續拿出財寶獻給尊主,皆扔進了那座敞開的棺材裏。
有位男子,上前幾步。雖看不見他的臉,但聽聲音,年紀應該不小。他對聖血者道:「弟子得了一件寶物,送給尊主把玩。」男子掏出一隻雞蛋黃大小的西洋懷表,雙手奉給聖血者瞧了瞧。
聖血者滿意地道:「尊主已然成仙,可點石成金,最不缺這些身外物,但卻欣喜於各位的孝心,如此,便留下吧。」
男子將懷表放入了棺材中,又退回到自己原有的位置上。
男子送得東西可是金貴物,包括胡顏在內,那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若是以往,這些老百姓早就撲上去看個熱鬧了,哪會像現在這樣,一個個兒好似高僧入定,凡塵俗事壓根就吸引不起他們的注意力。
因那寶貝新奇,胡顏注意到,那送寶男人的手有些特別。他的小拇指略長,且留着長長的指甲。嗯……看起來,有些噁心咧。
胡顏的眼睛動了動,對紅蓮教的手段暗自感慨:這斂財的手段,絕了!想必,那所謂的尊主手上一定積攢了幾座金山。這都是民脂民膏啊!待她殺了那位尊主,就替她將銀兩好好兒灑向四方,過一過極盡奢華的小日子吧。
這麼想的同時,胡顏也心生了疑惑。那名男子的聲音,怎麼感覺如此耳熟呢?她一定是聽過,而且,不止一次聽過。
就在胡顏的思忖中,竟有人從斗篷里抱出一個小娃娃,要獻給所謂的尊主!
那個小娃娃也就兩歲左右的樣子,此刻正睡得香甜。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到底是什麼。
送小娃娃的人,是孩子的母親。
那女子道:「弟子沒有銀錢,只有這麼一個胖小子,請尊主收下,代為渡化。」
聖血者笑得格外柔和,道:「你可捨得?」
女子朗聲道:「為了大道,有何捨不得?!弟子恨不得將此身獻給尊主,求尊主渡化。」
聖血者道:「你夫君若問起,要如何答?」
女子道:「就說被狼叼去了。」眸光一凜,「若他還要吵鬧,便殺了他!先渡他到地獄裏等着審判,免得在這世上累積更多的罪過!」
聖血者輕嘆一聲,道:「難為你慈母心,一心為了孩兒好,世人卻誹我、謗我、恨我。如此,也好。但,現在終究不到最後的審判之色,你不可妄動。」
女子激動道:「尊主大能!弟子定聽尊主教誨、誓死追隨!」
聖血者笑着點了點頭,道:「爾等有此心,不枉尊主渡化你們一回。」
女子將小娃娃放入棺材後,微揚起下巴,仿佛自己做了一件多麼了不起的事。
胡顏皺眉,終於開始正視這個邪教了。教眾愚昧,已經泯滅了人性。眼瞧着,若那位尊主登高一呼,這些人勢必會手持尖刀,暴起殺人。這些並不可怕,最可怕的是,這些人並不認為自己在殺人,而是在渡化別人。在這種心態下,他們會淪落成最可怕的殺手。面帶微笑、心懷悲憫,卻手持滴血尖刀,不停地收割着生命。誰會對這群百姓設防啊?誰會想到,你身邊的柔弱女子竟會突然拔刀相向?!那幼小的孩子,還不懂得時間的道理,就被她娘親送了出去。若是送給了善良人家,也還說得過去,可偏偏送給了紅蓮尊主。若她猜得不錯,紅蓮尊主修得是邪術,需要這些無辜的小生命為己所有。
太可怕了。
信念比情愛更能讓人陷入瘋狂。
胡顏本打算殺了這個聖血者,但如今看來,她還不能動手。眼前這個人,是暴漏在她眼皮子地下的人,讓她有跡可循。沒準能順藤摸瓜,找到那位尊主。即使不能,也要通過她知道她們的動向,好方便自己想到對策,下手阻止。
胡顏已經不敢想像,這樣被迷惑的人,到底有多少?而這群黑色斗篷下扣着的臉,又有多少是彼此熟識的?可有她熟悉的陌生人?想必,一定有。
聖血者仰頭望了眼月亮,低頭對眾人道:「今晚十五,正是月上中空之時,祭祀開始!」
聖血者的話音剛落,便有二人走向那棺材,從中抱出一個麻袋,抗在肩上,走向一根捆綁成十字的木頭樁子。
麻袋裏鼓鼓囊囊,胡顏猜,是個人。他們如此大費周章,應該不至於扛頭豬來祭祀吧。
果不其然。
當麻袋打開,胡顏看見,那果然是個人。且,還是個熟人。
叮噹!
不是叮噹一聲響,而是司韶的小丫頭叮噹。
信徒將昏迷的叮噹捆綁在木頭樁子上,然後向後退去。
聖血者躍下棺材板,走到叮噹面前,用手捏起她的下巴,看了看,這才收回手,道:「這人,便是勾魂使者。是地獄邪神派出來的爪牙。我們必須送她回地獄去,方能延緩地獄開啟的時間,為芸芸眾生爭取修魔成神的機會。」
眾人群情激奮,揚起拳頭吼道:「殺了她!殺了她!」
聖血者點了點頭,舉起雙手,圍着叮噹唱道:「紅蓮烈火焚九朵,血塗往生地獄開。修魔成神枯骨埋,靈渡仙山青常在……」
眾人隨着聖血者歡歌,就好像在做一件特別值得稱頌的好事。
眾人瘋了兩圈後,聖血者在叮噹面前站定,道:「祭祀,開始!」
聖血者坐在黑漆漆的棺材上,被抬着走了。
剩下六個人,有人在拾柴火,有人在磕頭吟唱着那首紅蓮烈火,胡顏則是在救叮噹和尾隨聖血者救出小娃娃之間為難了。
救叮噹一人,還是救很多人,這應該不需要特意換算就能得到結果。然,事有輕重緩急,先救了叮噹再說。
胡顏走在隊伍的隨後,本想悄然返回救叮噹,卻發現,那個貢獻了懷表的男子,竟然刻意落在眾人之後,趁着無人注意,一閃身,消失不見了。
胡顏記得那男子的手,有些褶皺,看起來年紀大約在四十歲左右。他的小拇指上還留着長指甲,微微彎曲着。
胡顏心生好奇,於是尾隨在男子身後,看見他返回到焚燒叮噹的地點,一出手放倒了兩名拾柴火的教眾,然後又神不知鬼不覺地打昏了四名守在叮噹身前的教眾。
男子將叮噹從木頭樁子上解下,抗在肩上,跳進叢林裏,快速消失不見。
胡顏沒有去追。既然那男子能救叮噹,就不會害她。胡顏轉身去追聖血者,這才是重要目標。
結果,她只看見那群信徒紛紛融進黑暗,仰着黑漆漆的路,走向各自的家。然而,那些家,還是他們的家嗎?他們懷着自以為是的溫柔心腸,實則惡毒如同蛇蠍。他們對於家人而言,已然化為枕邊惡魔,隨時會取人性命。
至於聖血者和那具棺材,早已消失得不見蹤跡。
胡顏皺眉,有些心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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