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崔琰看向皇后的時候,皇后也望向了他。崔琰覺得四周的景致都暗淡了下去,千百人都變成了黑白色,唯有她五光十色的,光彩耀人。
而在那一刻,一股強勢的視線插了進來。公孫奕緊緊抓住了她的手,眼眸里迸發着冷光,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崔琰突然笑了,笑着收回了目光。
那一瞬間,崔琰突然明白了所有的緣由。皇帝為何強行替他選妻?又妄圖將胡氏女許配給他?原來不過緣於嫉恨之心。皇帝對皇后的佔有欲竟然如此強,而很不巧,他便碰觸到皇帝最為敏感的地方了。
崔琰隨着眾臣一起,向着皇帝與皇后行禮。
皇帝拉着皇后的手,登上了首位的位置,即使坐定,他的手也沒有放開。
其實,不止崔琰對皇后有好奇之心,在座的文臣們都很好奇。
他們自有一套理論,覺得皇帝應該將心思放在朝政上,而不是過份寵愛一個女人。即使新帝登基以來,一直勤於朝政,但是他們覺得,這女人便是一個禍害,一個變數,難保有一日,皇帝不會變成歷史書上那些昏庸的帝王。他們都是懷着做開世名臣的念想的,所以更加警惕,對皇后的意見便十分大。
那日登基,他們只遠遠地看過一眼,只覺得是個十分美麗的女子。
而今日,他們便可以看清楚一些,那讓皇帝痴迷的究竟是何等女子。
樣貌自然是上乘的,氣質也是上乘的,只是陛下是亂世之帝,怎會沉迷於此?
他們看完依舊疑惑。
崔琰垂着眼眸,品着杯中的酒,心中卻閃過小廝匯報的關於皇后的事。
皇后是皇帝的結髮妻子,是昔日望月顧丞相之女,顧丞相一族被皇帝發難後,還是雲王妃的皇后依舊榮寵不衰。這之後,戰亂紛起,許多事便打聽不到了。
而且,崔琰觀察到一件極為詭異的事。
文臣們對皇后諸多不滿,但是武將對她則極為愛戴。
「娘娘,多日不見,您又變好看了。到時候打仗就讓您往陣前一站,敵軍就自動退三十里了。」藍元德粗着嗓子道。
顧天瀾不由得覺得好笑:「藍將軍,本宮在你眼裏便生得這麼可怕嗎?竟將敵人嚇得生生後退三十里?」
藍元德是個粗人,經常將馬屁拍到馬腿上。藍元德紅着臉正準備解釋的時候,羅甯立即道:「娘娘該戴着面具才對,否則敵人見到娘娘容貌都驚艷呆了,那豈不是不戰而勝,要我們這些武將何用?娘娘可不能跟我們搶飯碗。」
羅甯這馬屁拍得甚好,雲曜聽着也心情甚好,嘟囔着道:「我阿姐便是天生麗質,沒辦法,你們可別緊盯着瞧,否則眼光高了,連娘子都找不到了。」
雲曜說完,離他最近的藍元德便上手了,手在他腦袋呼嚕了一下,直接將他的頭髮弄得亂糟糟的。
一時間,武將們便打成一團。
文臣們一臉不忍直視,不想與之為伍的表情,皇帝的臉上則是含着笑,極為縱容。對於這些與他一起建功立業,且忠心耿耿的武將們,皇帝親近一些也是理所當然。
皇帝輕聲咳了咳,武將們頓時靜了下來,正襟危坐,一副聽訓的模樣。
「今日朕設宴,是給崔丞相的接風宴。崔愛卿千里迢迢從博陵而來,為了輔佐朕建立太平盛世,朕甚是感動,在此敬崔愛卿一杯。」
崔漣不由得看了崔琰一眼。
若是他喝了這杯酒,就不只是博陵崔氏的家主了,還是大梁的丞相,要與這個王朝兢兢業業,與北方的士族們便要剝離開來了。
博陵崔氏的榮華興盛,便落在他一個人身上了。
崔琰微不可覺地點了點頭。
崔漣端着杯子,走到了正中央,朝着皇帝跪了下去,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臣謝主隆恩。」
皇帝『哈哈』地笑出聲,顯得極為開心,也將杯中酒飲盡了。
接下來便是一些助興的節目。
顧天瀾事先準備了一些歌舞。在這些晚宴里,歌舞是必備的,可調節氣氛,讓朝臣們徹底敞開心懷,拉近皇帝和朝臣之間的距離。
場上,舞女們翩翩的衣袖配着杯中的美酒,格外令人迷醉。
崔琰品着杯中酒,心中卻覺得空蕩蕩的。
歌舞之後,是一場舞劍,將朦朧中的眾人拉回了清醒中。
舞者們穿着黑色的舞劍服,勾勒出身材,袖口處寬大,英氣十足,又不至於太過嚴肅。
舞者們英姿煞爽的身影閃過,配合着刀光劍影,別有一番興味。
一舞畢,一直沉默的崔琰突然開口道:「皇后娘娘的舞更勝這些舞者萬分吧。」
一時間,所有的人都看向了他。
在他們看來,崔琰是崔丞相之子,是世家子弟,是名士,代表的是文臣之首。文臣們頓時興奮起來,崔公子這是在挑釁皇后,給他們開了一個頭啊。
他們連忙抓住機會,紛紛附和:「皇后娘娘也是振遠將軍,為將者,武學造詣肯定不低吧。」
「這般好日子,娘娘不如劍舞助興?」
公孫奕的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皇后乃是一國之母,豈能如名伶一般舞劍?」
他一派護妻心切的模樣。
文臣們愈加激動了。
「陛下,如今百姓們都議論紛紛,說陛下對娘娘太過於寵愛了。娘娘所為,並非一般的舞劍,而是要堵住天下人的口,讓天下人知道娘娘配得上『振遠將軍』這個名號,堵住悠悠眾口啊!」
公孫奕眼神陰鷙,十分不悅。
顧天瀾道:「好。」
顧天瀾起身:「各位大人稍等,容本宮去換身衣服。」
顧天瀾離座,底下的文臣倒有些意外。他們不過想宣洩自己的心中不滿,覺得皇帝太過寵愛皇后,卻沒想到皇后真的會應聲下來。
皇后那模樣,嬌柔可憐,一看便是養在深閨的柔弱女子,若是真出了什麼事,惹怒了皇帝……
「崔公子,這該如何是好?」崔琰身邊的人問道。
崔琰平靜地看了他一眼:「崔某那句話是有感而發,並非要為難娘娘。」
身邊的文臣愣愣地看了一眼崔琰,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
很快的,皇后便換了一身衣裳。那衣裳與之前舞者穿得是一個款式,只是是紅色,顏色艷麗,她手中拿着劍,英氣十足。
這架勢倒是足了。
皇后挽了一個劍花,對手中的劍十分熟悉,她的身形輕盈,手中的劍越來越快,劍法越來越詭異,到了後面,文臣們已經看花了眼,顧不上其他了,只覺得極為震驚。他們根本想像不出皇后這般嬌弱的身形是如何迸發出這般強大的力量的。
與文臣們的震驚相比,武將們則冷靜了許多,都抱着一副欣賞的姿態,看得津津有味。
皇后的身形漸漸模糊了,與那閃耀着冷光的劍逐漸融合在一起。
坐在首位的皇帝突然拿着劍躍入場上,與皇后舞了起來。一剛一柔,一強大一柔和,兩道身影交雜在一起,形成一道獨特的風景,看的人熱血沸騰,移不開目光。
一舞終了,眾人們都看得口乾舌燥,久久不曾回神。
「昔日裏與李鄴謹一戰,臣深處危機,娘娘孤身入敵軍,救臣一命。後又與陛下一起,打退望月五十萬大軍。娘娘的武功與膽識,乃至謀略,都是一絕。若是娘娘都不配『振國將軍』將軍這個名號,那便無人敢當了。」羅甯開口道。
「老子誰都不服,就服娘娘。」藍元德耶隨即附和道。
崔琰不着痕跡地收回了落在皇后身上的目光。
原來這便是後面發生的事。
皇后和皇帝不僅是結髮夫妻,而且榮辱與共,皇后陪着皇帝征戰天下,不僅是夫人,更是一員猛將。那皇帝對皇后的過度寵愛都有跡可尋了。這兩人之間,根本容不下第三人。
文臣這一排靜悄悄的,帝後的舞劍讓他們徹底住了嘴。
崔漣的話打破了尷尬:「陛下與娘娘,乃是天作之合。」
好個天作之合。
這夏日的夜裏依舊有些燥熱,崔琰放下杯中的酒,悄悄從這酒席里退了出去。這御花園很大,崔琰在這園中隨便走着,只覺得腦袋有些昏昏脹脹的。他的酒量不好,很少喝酒,今晚卻喝得有些多了。他有些失態了。
崔琰走着,便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縮在一棵樹下,嘴裏嘟囔着:「死公孫奕,臭公孫奕,邀功似得告訴娘親要給我一塊封地,實際上是要打發了我,好自己獨佔娘親,我才不會遂你的意。」
崔琰聽着那罵人的話,他是文雅公子,這輩子從未罵過人,但是那些罵人的話正是他想說的。
他走了過去,在那小孩的身邊蹲了下來。小孩大概四五歲的模樣,肥肥的,卻有種孤零零的感覺。
「公孫奕,確實挺討厭的。」
那垂着腦袋的小傢伙抬起頭來,眼眶紅紅的,看着他:「你也覺得公孫奕討厭?他們都不敢說公孫奕的壞話。」
遇着一個敢說公孫奕壞話的人,小傢伙便覺得格外親近。
崔琰看清他的臉時,便覺得莫名的熟悉。再一想,便發現這雙眼睛像極了皇后。
崔琰這人,看似溫文爾雅,實則只是披了一層面具。他這人冷情冷心,也沒什麼耐性,心中的彎彎腸子不少。但是對着這張臉,崔琰突然有了耐性。
崔琰講了一些博陵的趣事,將這小傢伙哄得不哭了。
「你是汝陽王?你的娘親便是鸞鳳宮裏的那一位?」崔琰問道。根據小孩的年紀與他自言自語的話,崔琰有了大致的猜測。
小孩點了點頭。
皇后之子,卻與皇帝不親近,也不是皇長子。這位汝陽王的身份十分神秘。若說是皇后領養的,這雙眼睛又像極了皇后。
崔琰無心探究汝陽王的身世,心中只想着另一件事:「王爺身邊還缺一位太傅吧。崔某乃是博陵崔琰,王爺可向皇后求崔某為太傅。到時,崔某可保王爺留在皇后身邊。」
皇后舞劍的事傳了出去,傳到了許多人的耳里,那些不利於皇后的傳言漸漸消弭了。
京都的某座高宅大院裏。
房間裏有二人,其中一人身形高大,面容粗獷,像是突厥人。他筆直地坐着,身上帶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另一人坐在他的對面坐着,面上帶着恭敬,將晚宴中宮中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男人聽完後頷首道:「我聽父王說起過她,父王和她交手過,顧水月,很厲害的一個女人。」
男人想了想,道:「將來突厥與大梁必有一戰,那女人的存在會給公孫奕很大的助力,想辦法離間公孫奕和顧水月之間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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