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502年的1月4日,對卡斯蒂利亞王國來說是個沉重的日子。筆下樂 m.bixiale.com
卡斯蒂利亞女王伊莎貝拉·阿·索德培·德·阿斯塔瑪拉在這一天陷入了彌留。
女王的私人牧師托馬斯·湯戈馬達和從托雷多趕來的卡斯蒂里亞大主教一起為女王進行了一次短暫的沉睡祈禱。
這種在歐洲很多地方早已經被廢棄的早期儀式,其實是為了防止病人因為昏迷陷入彌留而錯過臨終懺悔的補充儀式。
在多年前這種儀式就已經被教會解釋為沒有必要,因為按照教會後來對各種聖務儀式的解釋,只要有牧師在場,即便死者臨終因為昏迷無法親自進行懺悔,也依舊被視為已經通過上帝的使者得到了救贖。
不過按照伊莎貝拉本人的要求,湯戈馬達和大主教依舊為她進行了沉睡祈禱。
女王臥室一直緊閉的房門已經打開,同時起居宮殿裏所有的門也全都打開。
有資格進入起居宮殿的貴族們已經紛紛等待在臥室外面的房間和走廊里,而那些身份不夠的大批貴族得在院子裏等着消息。
女王的丈夫,阿拉貢國王斐迪南已經在大主教和宮廷總管的建議下換上了一身黑色的長袍,雖然袍子上多少有幾點花紋點綴,但是人們在看到那深沉的顏色之後,已經意識到某些可怕的事情已經不可避免的要來臨了。
斐迪南在走進起居室的時候看到了站在外面房間一扇窗子下的貢薩洛,和以往只要他一出現就總是如同耀眼的太陽般光芒四射不同,今天的貢薩洛同樣換上了件樸素的衣服。
同樣是深色的外袍和深色的上衣,站在窗前向外看着冬日凋零的花園的貢薩洛看上去平靜而又深沉。
斐迪南沒有和貢薩洛打招呼,他在人們的注意和低聲議論中穿過長長的房間來到了臥室門前站下來,在女王的貼身女僕走出來向他壓低聲音報告了幾句之後,斐迪南也輕聲吩咐了一句,然後悄悄走了進去。
這個時候一直看着窗外的貢薩洛才扭過頭向臥室門口看去,不過他依舊沒有出聲,而且也沒有理會四周似乎有想要與他說什麼的那些人,而是繼續向着窗外看去。
臥室里,湯戈馬達和大主教分別跪在女王大床兩邊的跪榻上,湯戈馬達身子前傾,把耳朵緊貼在女王的嘴邊仔細的傾聽着,而大主教則用手沾着旁邊一個牧師端着的盆中的聖水輕輕擦拭女王放在被外的雙手。
看着湯戈馬達時不時微微點頭像是聽到了什麼的樣子,斐迪南暗暗皺了皺眉,不過他知道這個時候不用開口說什麼都是不太合適的,不過他也在琢磨着該如何防備湯戈馬達利用他作為私人牧師的特權假傳伊莎貝拉的意志。
站在房間裏的女官和僕人們儘量壓抑着心頭的悲痛,他們當中有人發出輕輕的哭泣就立刻堵住嘴巴,除了女王時而含糊時而斷續的發出一些根本無法分辨出其含義的低吟之外,房間裏十分安靜。
斐迪南耐心的等待着,他臉上的神情十分鎮靜,除了身上的衣服預示着即將到來的那個可怕時刻之外,他看上去十分的鎮定。
其實斐迪南那時候的心情一點都不平靜,就在上午來自西西里的噩耗徹底震驚了他。
6000名阿拉貢遠征軍在西西里的慘敗,成為了自從斐迪南登基以來最大的一場軍事災難。
不論是與葡萄牙人爆發的卡斯蒂里亞王位戰爭,還是之後驅逐摩爾人的收腹失地運動,甚或是參與爭奪意大利勢力地盤的戰爭,他從未遭遇過如此的慘敗。
6000名遠征軍陷落西西里,而他最信任的將領之一的德·桑秋德伯爵則是在戰場上下落不明,這樣的一場敗仗已經讓阿拉貢在西西里的地位搖搖欲墜,這個時候他唯一能夠盼望的就是阿拉貢艦隊及時返回,然後對留在西西里島的聯軍予以封鎖。
事實上即便西西里島被封鎖起來,可是這場戰役造成的巨大損失也不是能夠在短時期內恢復的,至少阿拉貢是沒有能力在短期內重新向西西里派遣遠征軍了。
所以這個時候的斐迪南,內心裏遠不如他表面上看上去那麼鎮定自若,而他要面對的,是隨着伊莎貝拉的去世即將到來的不可避免的混亂。
托馬斯·湯戈馬終於直起了身子,他在胸前畫個十字向床對面的大主教看了看,見大主教默默點頭,他就站起來繞過大床來到斐迪南面前低聲說「陛下,我們已經做好為女王陛下進行臨終懺悔,您如果還有什麼話請現在與陛下說,然後我們就要安靜的等待女王承蒙聖召的時刻。」
斐迪南點點頭,這個時候他並不想和湯戈馬達發生衝突,他走到床前看着已經完全陷入昏迷的妻子,在這一刻,一陣難掩的悲痛突然湧上他的心頭。
斐迪南趕緊用手堵住嘴,緩了一下壓住那險些發出的哭聲後,才開始大口大口的喘着氣壓下心頭的巨大悲痛。
「請原諒,我要和我的妻子單獨待一會兒。」
湯戈馬達和大主教迅速對望了一下又像一旁的醫生們望去,看到他們默默點頭,幾個人就向着另一個房間悄悄走去。
斐迪南在床邊跪下來,他捧起伊莎貝拉乾瘦的手放在臉頰上輕輕摩擦着,這一刻的他只是一個妻子即將永遠離去的丈夫,看着那張和他相伴了大半生的臉,斐迪南終於壓抑不住心頭的痛苦,發出了低低的哭泣聲。
從1月4日下午開始,女王伊莎貝拉就完全陷入了昏迷,醫生們使用了各種方法,其中有些甚至有些殘忍血腥,可這些努力都沒有能夠把她從昏迷中喚醒,這讓醫生們終於確定女王已經真正到了人生的最後的時刻。
到了這個時候,人們已經知道那一直畏懼的不幸即將來臨,很多人在等待着女王最後消息的時候不禁憂心忡忡。
雖然胡安娜已經聞訊趕來,現在應該已經在距離巴里亞里多德不遠的路上,但是人們知道隨着伊莎貝拉的去世,卡斯蒂利亞將不可避免的迎來一場混亂。
這個混亂來自胡安娜繼承王位與斐迪南勢必會成為卡斯蒂亞攝政之後出現的種種矛盾,這個時候甚至有人認為對卡斯蒂利亞來說,或許漂亮的菲利普同樣據說已經快要不行了也算是個好消息,否則很可能就會出現一場翁婿之間的奪權大戰。
只是即便這樣,作為馬克西米安的獨生子,菲利普依舊在法理上與斐迪南對卡斯蒂利亞有着同樣重要的影響,而皇帝是否會利用這種影響插手卡斯迪里亞事務,也成了一個讓很多人紛紛猜測的可能。
傍晚的時候,冬日早早黑下來的天空下颳起的風在王宮的院子裏掀起一片落葉,聽着窗外呼呼作響的風聲,貢薩洛從旁邊湖人端的盤子裏拿起了一塊肉餅塞進嘴裏。
人們已經等了很長時間了,飢餓讓很多貴族不得不自己想辦法解決問題,而貢薩洛卻是叫來一個熟識的宮廷僕人給自己送來了一份肉餅。
看着他站在那裏雖然默不作聲卻大口大口的吃着肉餅的樣子,很多人不禁微微皺起了眉。
儘管作為卡斯蒂利亞貴族當中的代表人物被很多人寄予厚望,但是也並非所有人全都喜歡他,一些得不到女王賞識的貴族同樣對貢薩洛有着深深的惡感,這時候看着他依舊這麼囂張跋扈的樣子,再想想他與斐迪南那人盡皆知的糟糕關係,人們不禁暗暗猜想隨着伊莎貝拉的去世,貢薩洛以後的日子大概不會那麼好過了。
幾個人影穿過黑乎乎的花園從窗外走過,貢薩洛注意到他們都穿着全黑的衣服,更是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看不清面目,他拿着肉餅的手不禁微微一頓,正在咀嚼着的嘴也停了下來。
貢薩洛知道那幾個是守夜人,按照卡斯蒂里亞多年來的習俗,當死者剛剛離世時,房間裏就需要立刻安排幾個守夜人,這些人都是教堂里的工役,他們的任務是守護死者的靈魂不要離開這個房間,直到被召上天堂。
這種習俗是繼承自早年的哥特人,那些征服了歐洲可同樣也被宗教征服的哥特人把他們自己多年來的一些習俗帶到了伊比利亞,而伊比利亞半島的當地人則把這些在其他地方早已經銷聲匿跡的習俗保存下來。
外面的風呼呼的吹着,廳里的蠟燭忽明忽暗不停搖曳,忽然,貢薩洛不遠處牆壁上掛着的一個蠟台上的蠟燭「噗」的一下滅掉了,他的四周立刻陷入了一層黯淡之中。
貢薩洛的心驟然一縮,他似乎預感到了什麼,同時這黯淡的一幕又好像預示着他的將來。
貢薩洛走到蠟台前拿起放在上面的燧石在蠟台上敲打了幾下,就在他就着冒出的火星要把沾了牛油的火捻點着時,大主教突然出現在了臥室的門口。
所有人的目光霎時向大主教望去,在這短暫的瞬間,除了窗外不停呼嘯的風聲,房間裏靜的可怕。
「受着她的臣民愛戴的,虔誠的,也是耶路撒冷王國是高君主的卡斯蒂里亞女王伊莎貝拉·阿·索德培·德·阿斯塔瑪拉,已經蒙了聖召。」
瞬息間,一片低鳴聲在房間裏響起,然後這聲音向着走廊里傳去,在傳向宮外。
花園中有人開始哭泣,同時那幾個讓人畏懼的守夜人已經穿過人群走了進來。
看着這些亡靈的守護者從自己身邊經過,人們就好像遇到瘟疫一般紛紛的給他們讓出道路。
貢薩洛一手拿着吃了一半兒的肉餅,一手拿着還有些微燙的燧石,他呆呆的望着臥室的房門不言不動,哪怕是已經有人從他身邊過去向臥室涌去,他依舊動與不動的呆站在那裏。
一個傳信兒的隨從從他身邊快步跑過時因為慌張撞在他的身上,到了這時貢薩洛似乎才清醒過來,他依舊手裏拿着那兩件東西,腳下卻向臥室門口走去。
按照身份高低,一些貴族已經進了房間,他們圍攏在女王的床榻前,剛看到走進來的貢薩洛時,他們不由紛紛向他望去。
到了這時人們才注意到他手裏拿着的那奇怪的東西,而直到旁邊的一個隨從小心的從他手中接過去,貢薩洛似乎才完全清醒過來。
他和那些貴族們一起圍成一圈單膝跪倒,隨着大主教詠念安息經文,所有人一起跟着低聲祈禱起來。
王宮和大教堂的喪鐘差不多同時敲響了,然後整個巴里亞里多德的教堂也都想起了鐘聲。
沉悶而又壓抑的鐘聲在夜空中籠罩着巴里亞里多德城,很多同樣在等待着那最後時刻的市民們紛紛從家中走了出來。
他們不顧寒風料峭,向着王宮的方向默默跪倒在街上,一些早已準備好了的地方開始升起黑旗。
卡斯蒂利亞女王伊莎貝拉在統治了她的王國27年之後,在1502年剛剛到來之後,在巴里亞里多德的王宮去世,終年50歲。
按照伊莎貝拉的遺囑,她的女兒胡安娜即將繼承她的王位,而她的丈夫斐迪南將會成為胡安娜的攝政。
儘管這個決定是所有人都能想到的,但是當宣佈之後卻依舊引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人們注意到在伊莎貝爾的政治遺囑中,她沒有給她的女婿菲利普留下一點點的遺產,也就是說即便菲利普好好的活着,他最終得到的也只是一個作為胡安娜丈夫的親王身份。
這聽上去似乎也很合理,畢竟如今的卡斯蒂利亞是在她的堂兄與丈夫斐迪南的幫助下才得到的,而作為同樣是阿斯塔馬拉家族的後裔,斐迪南當然更有資格成為胡安娜的攝政。
只是儘管如此,可人們依舊不禁產生種種聯想,特別是一些目光長遠的人一想到將來胡安娜的後代勢必要繼承兩個王國之後,他們不禁開始為現在這微妙的局面暗暗尋思起來。
這個時候已經有人想到以馬克西米安那一向喜歡興風作浪的習慣,顯然是不太可能接受他的外孫長期被阿拉貢宮廷控制,因為這無疑會大大削弱他的影響。
這樣的結果就是即便聽說菲利普如今也很快就要咽氣,但是維也納勢必會想盡辦法干預卡斯蒂利亞事務,更何況如今法國人已經侵入伊比利亞,這就給了馬克西米安更有利的理由和藉口。
這樣一想,似乎卡斯蒂里亞的未來一下子變得撲朔迷離了起來,這讓那些如今已經開始考慮着「後伊莎貝拉時代」形勢的貴族們不禁憂心忡忡起來。
而胡安娜的到來,讓這種擔憂達到了一個頂峰。
胡安娜來的要比人們猜想的晚得多,而她之所以會遲遲才到,是因為她居然把菲利普一起帶來了。
看到被從馬車上抬下來的菲利普時,很多人不禁目瞪口呆,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胡安娜居然會帶着只剩下一口氣的菲利普回來,看着躺在一塊門板上身上蓋着厚厚毯子的那具軀體,很多人腦海里不禁閃過了「瘋狂的胡安娜」這個一直以來只在暗中流傳的綽號。
斐迪南見到胡安娜的時候,也正看到讓人一起抬進來的菲利普,這讓他立刻皺緊了眉梢,不論是作為一個國王還是父親,他都無法容忍胡安娜這樣的舉動,只是看着胡安娜那雙似乎完全走了神兒的眼睛,斐迪南開始擔心如果過於刺激她,或許就會讓她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了。
無奈之下,斐迪南只好向胡安娜許諾會讓人好好照顧菲利普,而她則必須儘快冷靜下來。
「你母親還在這個房間裏,你要去好好看看她,所以看在上帝的份上請你理智一些吧。」斐迪南說着嘆息一聲,他忽然覺得自己要面臨的種種難題幾乎快要把他壓垮了,甚至就只是在伊莎貝拉剛剛咽氣之後,他就已經感覺到了來自四周的重重壓力。
至於馬克西米安皇帝,這個時候他還顧不上考慮怎麼對付他的那個親家。
胡安娜這次顯得很乖巧,她小心翼翼的走進房間,在看到已經換上華麗的袍服,安詳的躺在床上的母親時,她好像先是好奇的扭了下脖子,然後才慢慢走到床前跪了下來。
「你母親希望你繼承她的王位,」站在胡安娜身後的斐迪南輕聲說「她把她一生中最寶貴的東西留給了你,而你有責任履行作為女王的所有義務。」
「可是,」胡安娜終於開口了,她的目光盯着伊莎貝拉因為失去生氣顯得陌生的臉,然後有些遲疑的回頭望向斐迪南「我不想當女王,我只想陪在菲利普的身邊,有了他我就擁有一切。」
斐迪南的臉頰抽搐了下,他眼中湧起難以抑制的怒火,看着胡安娜的眼神硬件變得嚴厲陰沉起來。
「或者讓菲利普當國王,我只做他的王后。」
胡安娜好像想通了什麼似的脫口而出,而房間裏聽到她這話的所有人不禁瞬間臉色大變。
斐迪南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憤怒讓他不由伸出手緊緊抓住胡安娜的手腕壓低聲音嚴厲的問着「是誰讓你這麼說的,是不是菲利普,是他讓你說出這種羞辱你的母親,甚至是羞辱整個阿斯塔馬拉家族的話嗎?」
「當然不是,我不許你這麼說我的丈夫!」胡安娜大聲喊了起來「我原本就不該回來,他現在病得很厲害,我要到他身邊去。」
說完,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胡安娜甩開斐迪南的手不顧一切的向門外走去。
看着怒氣沖沖離開房間的胡安娜的背影,斐迪南全身冰涼,在這一刻他忽然覺得自己就好像一頭掉進了沼澤里的野獸,怎麼掙扎都無法擺脫,越陷越深,已經快要窒息而亡。
亞歷山大得知伊莎貝拉去世是在幾天之後了,和這個消息同時來的還有關於西西里的戰事。
而聽着亞歷山大興奮的念着諾托會戰的經過,坐在他對面的莫迪洛伯爵臉上洋溢着一絲會心的微笑。
直到講完整個西西里的戰事,亞歷山大才平靜的說「伊莎貝拉死了。」
莫迪洛伯爵緩緩的點了下頭,然後問他「想好該怎麼辦了嗎?」
亞歷山大笑了起來,他再次看看手裏關於西西里的報告,然後站起來望着伯爵「我想,該是阿爾芙特修女出場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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