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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外話------
夏初七看着他大步離去的背影,臉上熱熱的,燙燙的,一直燙到了耳根。明明她什麼也沒有做,明明她想問東方青玄的事也是為了他好,明明他也沒有責怪她,可她卻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偷情」被男人抓住的女人,臉上被男人給狠狠扇了一個耳光,很難堪,很難堪,難堪得她都來得及告訴他,她為他準備了一份禮物……
「你先休息,我還有事。」
營帳門口,他停住了腳步。
被他冷淡得不帶感情的聲音回了一句,夏初七被嗆得漲紅了臉。趙樽有許久都沒有用這種語氣和她說過話了。這感覺就像清凌河邊上的初見,那是一種不屑的,不願理會的姿態,哪怕他仍然拽着她的手,她卻可以感覺到他的人遠在天邊。
「那就好。」
「沒怎樣。」
他沒有看她,淡淡地問:「那是怎樣?」
「不是你想的那樣。」她還是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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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冷說出這一句,趙樽邁開步子,走向夏初七,然而拽了她的手腕,大步而去。入了營,一路到他的營房,他什麼也沒有問,什麼也沒有說,可夏初七卻明顯地感覺得到,他身上的殺氣一陣陣瀰漫。
「本王的女人,無須東方大人的關心。」
「殿下知道的,我是為了她好。」
「往後,沒有本王的允許,不許靠近她。」
趙樽沒有看夏初七,只是盯着東方青玄,視線很冷,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冷。或者說,在這一刻,她從他的眼睛裏看見了一種讓人心顫的戾氣,是一種雄性動物對於領土的本能捍衛。
「殿下,我與阿楚故人相見,隨便聊幾句而已。」東方青玄的笑聲很是迷人,還輕鬆地撣了撣被趙樽扯皺的衣裳。
一襲甲冑戎裝在身的他,仍是雍容華貴高冷無雙的晉王趙樽。正如夏初七先前告訴東方青玄那樣,不管什麼樣子的他,都是趙十九。不管他身處朝廷,還是身在民間,不管他是王侯將相,還是平凡百姓,他都是一個風姿清貴的男人。她想,她不必解釋了。
「小手段,太拙劣!」
可他卻一把掀開東方青玄,冷冷說了一句。
趙樽的聲音里,帶了一種淡然而冷漠的嘲弄,卻並無憤怒的情緒。夏初七心裏猛地一沉,越過東方青玄的肩膀,看着越來越近的男人,還有他冰塊兒一樣的臉孔,喉嚨里頓時就湧上一股想要解釋的衝動。
「東方大人,遣開侍衛做事是方便,可卻防不住人。」
夏初七氣咻咻的吼着,生氣得不行,卻掙脫不開他的擁抱,這時,東方青玄摟住她一個旋轉,便將她壓在牆上,卻沒有吻她,只是看着她,眼神兒複雜地看着她。她正自詫異和掙扎,卻聽見被東方青玄高大的身子擋住了視線的地方,傳來趙樽冷冰冰的聲音。
「你少胡說八道!」
東方青玄喉結滾了滾,微微低頭,聲音是喑啞的,柔美的,像是有些艱難,又像飽含了一腔深情,「這麼說,不在這營中,你便可以容我放肆了?那我們換個地方親熱?」
「東方青玄,你放開……這是在晉王的大營中,容不得你放肆。」
東方青玄眸底一暗,語氣仍然帶着笑意,「阿楚真是一個可人的姑娘,我都想念你的滋味兒了……吻起來,真的很美……」像是在低低的喃喃,他的眼睛裏柔情滿滿,卻把夏初七駭得慌亂不已,死勁兒的推他。
「你做什麼,放開。」
夏初七心臟緊縮一下,伸手就要推他。
「楚七……」
東方青玄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多了一絲古怪的情緒,或可以稱之為悵然若失,或可以稱之為失魂落魄,或可以稱之為東方大都督難得的失態。相視了片刻,他突然勒住她的腰,一隻手緊緊扼住她的下巴。
「一無所有,他還是趙十九。」
心裏一怔,夏初七看着他,翹開了唇角。
東方青玄淡淡一笑,給了她一個「你還嫩」的眼神兒,語氣柔柔地笑,「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這樣簡單,只要皇帝願意,他可以很輕易奪去趙樽手中的一切。身份,聲譽……到時候,一無所有的他,你還要嗎?」
「你還真是天真!」
冷哼一聲,夏初七嘲笑,「他真不怕他的兒子被逼得反了嗎?趙樽要擁兵自重,獨霸北方,誰又可擋?」
「不能。」東方青玄拒絕得斬釘截鐵。
微微一怔,夏初七盯着他的眼,「趙樽這樣優秀,老皇帝為什麼總是不夠信任他?又想要用他,又生生妨着他?東方青玄,你能不能告訴我,這到底是為什麼?」
「這信任能維持多久?帝王之心易變。」
他沒有否認,卻是低下了聲音。
「這麼說來,這件事得感謝大都督了?」夏初七看着他,唇角平添了一抹苦澀的無奈。不是為了她自己,而是為了趙十九。她望着東方青玄,低低地問:「你在北伐軍中,就是皇帝的眼睛,想來是你給老皇帝上了密奏,老皇帝才親升了奉天殿,再次給了趙樽信任?」
「真有這樣簡單就好了。」
東方青玄琥珀色的眸子,微微淺眯,在天邊最後一抹陽光中,閃着難以窺測的光芒,看了她半晌兒,他收回了目光,淡淡一笑。
夏初七抬起頭來,打量着他的臉,「看明白了,趙綿澤想整趙樽,但朝廷還是要倚仗趙樽北伐的,要不然老皇帝也不會親自升奉天殿,宣讀趙樽功績三十三條,又為北伐軍派送了糧草和軍械過來。從這一點看,他並不贊同趙綿澤的主張,親自進行了校正,不是嗎?」
她的語氣極為堅持,東方青玄目光微微一頓,慢慢走到她的面前,原就柔媚的聲音低下來,更是顯得溫柔動聽,「朝廷連續下來的幾道聖旨,你沒有看明白其中的關鍵?」
「不要又說我是女兒身,你們可以把我當成男人。」
「……」他不答。
「理由?」她問。
「本座以為,你不宜跟着。」
夏初七微微一笑,「到底有什麼事?」
他的臉色難得的凝重,說罷就大步走在了前面。夏初七沒有拒絕的理由,跟了上去。他在一處背風的凹牆邊上停了下來,看着她一言不發。
「借一步說話。」
東方青玄看了下營房門口的守衛,朝邊上指了指。
錦衣衛紛紛拱手離開了。
「是,大都督。」
聽了她的反問,東方青玄微微眯了眯鳳眸,擺了擺大紅的衣袖,回過頭去,對身邊跟着的一眾錦衣衛如如風等人,低低命令道,「你等先回去,我與楚侍衛有話要說。」
「這不是很明顯嗎?」
他古怪的問題,讓夏初七從小布的死亡中回過神來。
兩個多月了,東方大都督美艷依舊,只是凝視着她的時候,噙着笑意的面色略略多了一些凝重,「你要跟着大軍北伐?」
夏初七慢吞吞回到營中的時候,正準備去軍械庫,不期然就見到了營房門口的東方青玄。自從那晚上她從藥王廟回來的質問,兩個人再也沒有見過面。
小布也長留在了灤水河畔……
與老孟一起,草草收殮了小布三個人的屍體,丁字旗剩下的幾個人簡單地拜祭了一下,便各自散了,去準備戌時的拔營。
聽着聲聲熱血口號,聞着空氣里濃重的血腥味兒,夏初七靜靜地看着點將台上的男人。她知道,終究還是來自後世之人,身上帶了太多現代人的心慈手軟,還有女人天生的母性。戰爭不是演習,真正的戰爭是狠,是絕,是血腥,是殺戮。她理解趙樽,也理解他「冷麵閻王」的稱號不是白來的。殺伐決斷,他不會為了任何人而改變,她夏初七也不能。
「吾等謹遵大將軍王號令,不破北狄誓不還。」
「今日戌時,發兵大寧,我大晏軍不容留貪生畏死之徒,至發兵時起,北伐軍只許前進,不許後退。但凡有異心者,臨陣脫逃者,一律殺無赦,絕不寬恕!」
「撲」的一口烈酒噴在鋼刀上,行刑的士兵手中鋼刀高高揚起,在空中划過一道優美的弧線,又是「撲」一聲,那個拼命喊着「小齊」的聲音戛然而止,血光飛濺。夏初七再看過去的時候,那個小小的孩子已經身首異處,腦袋滾在滿是灰塵的泥地上,眼睛裏是死不瞑目的驚恐。
「行刑!」
點將台上的趙樽,眸子驟冷,面色更黑了。
小布嘶聲哭喊起來,夏初七別開臉去。
「小齊,你救救我,我知道你最有辦法了……救救我啊……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我知道你和大都督的關係好……你幫我給大都督求求情……小齊……小齊……救我啊……我害怕……我好害怕……」
夏初七看着他,抿着嘴巴,沒有說話。
「小齊,救救我……」
旗幡飄飄,吼聲陣陣,跪在地上的小布面如死灰,滿臉都是淚水,瘦小的身子不堪一握,如同篩糠般顫抖起來。突然的,他看見了人群之中的夏初七,像是見到了救星一般,他瞪大了眼睛,帶着臨死前的絕望,嘶吼出聲。
「殺!殺!殺!該殺!」
「大聲點!」
「該殺!」底下有些呼喊。
校場上好久沒有聲音,趙樽拂了拂被風吹到面前的披風,厲聲問,「諸位將士,逃兵該不該殺?」
「……按律究辦,陣前斬殺,以儆效尤!」
在一串長長的官方套詞之後,周文責讀出了最後幾個字。
他抬了抬頭,經歷官周文責便朗聲念了起來。
夕陽餘光未盡,落晚的校場上,涼風陣陣。眾人圍觀的校場中間,上次在仰天山逃掉的三個人被反剪着雙手,綁得結結實實地跪在地上,就像即將行刑的犯人一樣,他們的背後各站了一名行刑的兵士,手裏的鋼刀在陽光下閃着嗜血的寒光。圍在四周的觀斬將士指指點點,點將台上的趙樽冷峻嚴肅,一件黑色的披風在涼風中微微飄揚。
他的臉色太難看了,始終鐵青着。
慢慢地走過去,她一眼也不敢看那個甲冑森冷,披風獵獵,先前還在營收中把她抱按在桌子上親熱的男人。
很顯然,永遠跟在趙樽身邊兒的陳景不僅聽見了他們兩個人熱情的擁吻,也聽見了她的哀求……夏初七看着陳景大步離去,又看看趙樽冷漠凜冽的背影,手心攥了攥,隨着營中「觀斬」的將士一起去了校場。
「是,屬下明白!」
「殺!」
趙樽面色一沉,聲音極冷,就吐了一個字。
她不知道是怎樣走出營帳的,只是出去時,正好看到了陳景。陳景也看到了她臉上的落寞,撩了她一眼,他抱拳拱手道:「爺,要不要屬下去安排,留下那個……」
停留了須臾,她腳步沉重地踏了出去。
……
……
是她過分了……她知道。
聽着帘子放下時的「撲」聲,看着空空的雙手,她一時怔忡。
看着她,他看了片刻,一動不動,夏初七以為他會對她說點兒什麼,可是他什麼也沒有說,像是失望地丟開了她的手,大步出了營帳。
趙樽沒有回答她,重重解開她圈在腰上的手,慢慢回頭。
「留他一口氣……就當他死了,讓他死在營中將士的面前,我再來救活他,好不好?就留一口氣就行。」她語氣里全是請求。
「阿七,不要說了。軍紀不嚴,軍威何在?」
「爺,我求你,只饒一命。」
飛快地跳下桌子,她一把從後背摟住他的腰。
放開她的肩,他沒有把她從案几上抱下來,轉身就走。夏初七心知他說得都對,可是想想小布,想想總是甜甜喚他「小齊」的小布,她承認自己是自私的。如果不是小布,她會堅決擁護趙樽的決定,可這會子她真的是婦人之仁了,她沒有辦法做到不聞不問。
「阿七,你在帳中休息,我去去就回。」
夏初七看他,他也看着她。
「爺……」
趙樽死死捏住她的肩膀,手指幾乎要掐入她的肉中,聲音卻甚是冷冽,毫無商量的餘地,「如果這是在非戰之時,本王可以饒他一命,二十軍棍足矣。但如今是戰時,國有國法,軍有軍規,無數的將士都看着我,若饒他一命,上了戰場,人人都做逃兵,如何是好?」
「阿七……」
「這樣,你殺兩個,留下一個小布行不行?趙樽,那個小布也算是烈士之後,他的父親死在了北伐戰場上,算是為國捐軀了,他的爺爺也曾經在與北狄的戰場中,丟了一條腿,就算看在他爺爺和父親的分上,饒他一條命,不過分吧?」
察覺到他突然的冷漠,夏初七的熱情被澆滅了。
「不行。這事無可商量。」
「如果我想替他們求情呢?趙十九,你狠狠打他們一頓行不?狠狠打,往死里打,打殘都沒有關係,只要留一命,好不好?」她溫熱的唇和舌觸上了他的唇,吻了吻,慢慢滑到他的耳珠,又滑過來,到了喉結,每一寸,每一小寸,都帶着探索,帶着懇求。趙樽深不見底的一雙眸子,越發幽暗了,喉結滾動一下,仍是喘着氣猛地推開了她。
趙樽微微一愣,箍緊了她的肩膀,「不可以。」
夏初七心裏一顫,吻了上去,低低地問,「不殺可不可以?」
趙樽低頭,額頭抵着她的,「去監斬。」
他低低的聲音,驚了她的神經。不好意思地抬頭,她雙手勒住他的頸子,眨了眨眼睛,「你要去做什麼?」
「阿七,時辰不夠了……」
她的心臟在他越來越濃的呼吸里,也越收越緊,越快越快。終於兩條腿不由自主地抬了起來,緊緊地纏在他的腰上,像是要把他鈎入靈魂深處似的緊,那難耐的磨蹭動作讓趙樽不由低笑起來。
吻得更深。
貼得更緊……
她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
他好像沒有回答,又好像「嗯」了一聲,望着她,低低回啜一口,眼皮慢慢沉下,捧着她的臉,舌往裏鑽。兩人分別得久了,每次小別都勝似新婚。她心跳很快,他似乎也很激動,呼吸粗急,淺嘗輒止已是不夠。感情濃烈時,吻便沒有了技巧,只一個簡單的動作,只相貼時火樣的溫度,也能饞死個人。
她的唇柔柔地貼上他的,潤着他的唇。
「我想你了,你想我沒有?」
她抬手撫上他乾燥的唇,想着大軍就要開赴大寧,他肩膀上擔負着幾十萬人的性命,擔負着大晏臣民的期望,甚至擔負着很多她完全沒有辦法想像的重壓,不由有些心疼了。
「趙十九,你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在兵仗作坊里試驗連珠炮……」她低低笑說,嘴唇靠了過去,與他的碰在一起,碰了一下,又嫌棄的縮了回來。他的唇仍是溫暖的,卻又是乾乾的,沒有半點濕氣,看得出來他這些日子很是上火,過得並不輕鬆。
「怎生這時才到?」
兩兩相望,視線交接在空中,夏初七唇角微微一彎,不等他再次出聲兒,整個人便如一隻出籠的小獸,朝他飛奔過去。他亦是長身而起,迅速接過她抱入懷裏,緊緊的抱着,久久無言。直到她抬起頭,嘟着嘴巴要親他卻不夠高,他終於低笑一聲,拂開案上的公文,輕鬆把她抱起來,放坐在面前的案几上。
「阿七……?」
椅中那人,迅速抬起頭,目光微微一亮。
站在帳門處,她笑着說了一句。
「趙十九,你好像又瘦了?」
大帳里瀰漫着一股子緊張和凝重的氣氛,只有趙樽一個人靜靜坐在案幾邊上,一身戎裝甲冑,片片生寒,他沒有抬頭,好像根本就沒有發現她進來,銳利的視線落在手頭的公文上,好久都沒有動靜兒。
沒有再矯情,夏初七沖他拱手致謝,邁入帳中。
鄭二寶多麼圓滑的一個人兒?一聽她這話,慌亂地擺了擺手,一點也不猶豫,走過去替她撩開帳簾,擠着眼睛又努了努嘴,壓着嗓子說:「進去吧,爺等你好久了。」
「不用不用。」
吐出一口濁氣,夏初七看向鄭二寶,「公公,進去替我通傳一聲?」
「好。」夏初七自然知道大事更為緊要,微笑着應了一聲,往營帳望了一眼,靜靜地等待着,不時與鄭二寶嘮上幾句。約摸過了半盞茶的工夫,一眾將校陸續從營帳中出來,邊走邊聊,慢慢遠去了。
「爺還在裏頭忙着,你稍等一會。」
鄭二寶就在帳外,看見她過來,目光柔和了幾分,就像看見了久別重逢的親人似的,語氣很是親近。這些日子,鄭二寶貼身侍候着他家主子,自是極為心疼他的忙碌和孤獨,如今見到他的心肝寶貝兒來了,鄭二寶公公就像見到了救星。
「喲,楚小郎來了?」
營房,守衛,巡邏,一切似乎都沒有什麼變化,可空氣里明顯多了大戰前的緊張氣氛。拴了馬,她走向了趙樽的中軍帳。如今趙樽統領着北伐軍,又即將開赴大寧,忙得正不可開交,她趕到的時候,他還在營帳里召見北伐軍的各位將校作大戰前的最後佈置。
時隔兩個多月,夏初七再次踏入了盧龍塞。
……
……
「駕——」
夏初七看着他的背影,狠狠一拍馬屁股。
老孟抓在她馬鬃上的手慢慢垂下了,腦袋耷拉下去,好像瞬間就蒼老了十歲,眼神兒渾濁,目光蒼涼,他也知自己這個要求很過分,嘴唇顫抖了幾下,終是沒有再多說,翻身上馬,直奔盧龍塞而去。
「沒有。」夏初七回答得語氣凝重。
「你就……沒法子了?」
「老孟,不是我不幫你。這種事,他不會聽我的。」
「小齊,我知你與殿下私交甚好,可否……說說情?」
老孟自責着,抹了一把臉,焦急得有些語無倫次,可說完了,他見夏初七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不由有點兒尷尬。遲疑着,才拽住她的馬鬃,壓低了聲音,流露出請求來。
「我知道。」老孟是一個老兵,自然比她更懂得規矩。但是,咽了咽口水,他的聲音卻哽咽了,「小齊,小布這個孩子,是個苦命的。不瞞你說,他家就與我在一個村子,他家也是軍戶,我跟他爹是舊識,同時入得行伍,陛下第三次北伐時,他爹是為了救我的命,才死在了北狄人的刀下。他爺爺早年間在戰場上斷了一條腿,後來一直臥病在床,家裏六親都無靠,這次小布入營瞞報年紀,也是為了拿點軍餉補貼家用。他入輜重營……是我幫的忙。這孩子腦子不太靈光,膽子小,但卻是個極孝順的,領了餉從不留給自己,全帶回了家裏……如今若真是斬了他,我如何,如何向他爹交代。都是我的錯,當時他逃跑,我該阻止他的,但我自私,想到北狄韃子多,任他逃掉一命也是好的……」
「老孟,戰時逃兵,按律當斬。」
嘆着氣頓了片刻,她眉頭蹙了起來。
可是……
當初夏初七還在輜重營時,丁字旗的十個人相處的都極為愉快。他們明知道是她晚上敲鍋才被夏常穿了小鞋,押送烏仁瀟瀟去益都,可誰也沒有告發她,平時營里的髒活累活,也都不讓她做,對她算是不錯的。尤其是小布,夏初七與他相處了一個多月,感情尤其好一些。說來小布還是一個孩子,謊報了年齡,其實還不滿十四歲。
「抓到了!昨晚上抓到的。」老孟一張黑臉很是焦急,抹了一把汗水,「大軍就要開拔了,大將軍要殺了逃兵……祭旗!」
「小布?抓回來了?」
「小齊,大將軍要殺小布他們……」
不等她問,老孟已經跳下馬來,語速極快。
自從上回炸掉了北狄大營的糧草之後,老孟和黑皮就沒有再回夏常的輜重營去。這兩個人都是十年以上的老兵了,有膽有量,還隨夏初七闖入敵營,完成了任務,趙樽很是看重,就留在了營中。黑皮成了一名帶兵小旗,老孟則高升了總旗,混得都算不錯,可此時老孟何事如此慌張?
是老孟。
兩個人正說着,遠處背着夕陽光線奔過來一騎,像是趕得有些急,那人頭盔上的紅纓在風中飄蕩得像一尾遊動的金魚。夏初七蹙起眉頭,眼看那人影越來越近,她終於看清了。
「多謝多謝,最好如此!」
「小爺也從未當你是婦人。」
「幸好不是婦人。」夏初七極有女王氣概的瞥他。
「果然不是婦人。」元小公爺甩了甩玉笛插在腰上。
「就憑這曲子吹得……老子一句也不懂,就可知深淺了。」
「說啊,曲子如何了?」
挑了挑眉,她停下話來。元祐丹鳳眼一瞄,停下吹奏。
「紈絝子弟果然不是誰都能當的,就憑這首曲子……」
北方這個時節已經快要入秋,夕陽仍暖,可早晚風涼,夏初七緊了緊身上的衣裳,望向了身邊兒吹奏的元祐,心生感慨。
夏初七跟着一行帶了重型軍械的隊伍過了灤河,很快就可以抵達盧龍塞了。元小公爺今兒樂性大發,騎在馬上一路用玉笛吹奏《醉漁唱晚》,曲意深長,灑脫風流,笛音鋪展了一路的夕陽碎金,讓本就走得不快的軍械隊伍,心情都明快了起來。
兩日後。
……
……
「嘿嘿,小意思而已……」
「你寫的?小爺沒咋沒聽過?」
「哦,和佛經差不多。」夏初七隨口敷衍。
「聖經是什麼經?」元祐狐疑地看着她。
哈一聲,夏初七笑了,「玩笑玩笑,我的理解呢,愛情其實是兩個人血肉和靈魂的融合。友情里可以摻雜許多東西,愛情卻不能,《聖經》上說,女人是男人的骨頭做成的,所以愛情之於男女,女人之於男人,男人之於女人,就是對方的骨肉。嗯,差不多就這樣了,等有一天,表哥你也識得一個女人,她痛,你也痛,她傷,你也傷,那麼,她就是你的愛情歸宿了。」
「……」元祐服氣了,「你要是個男子,必定比小爺還風流。」
「去~以前你不是號稱情聖來的?不懂了吧?」夏初七收拾起藥膏,往包袱里一塞,損了他一句,又熱心地為他解釋了,「最大的區別就是——友情的表達只能在白天,愛情的表達卻可以在晚上,在被窩裏……」
「愛情?友情?有區別嗎?不都是覺得對方好嗎?」
「我們兩個嘛,除了親情之外,充其量算友情吧。」
原本想要打擊他一下,可想想又嚴肅了臉。
夏初七差點兒被他嗆死。
元祐一樂,又生起了逗她的心思,「哎我說,你先前說什麼愛情,哥哥問你啊,啥叫愛情?你說比如我倆如今這樣子天天在一起,你也喜歡我,我也喜歡你,這算不算愛情?」
夏初七生氣的拉下他的袖子,沒好氣地瞪他。
「滾——」
元祐心思有點兒飄,像是極受不了她似的,瞥了一下左臂上的藥膏,嫌棄地哼了一聲,「少臭美了,哄你玩呢,還當真了?」
在她的眼中,他就是她的哥哥。
她的笑是真誠的,就好像看着她的哥們兒,笑容蕩漾在臉上,小小的梨渦像在一圈圈的迴旋,語氣里有着對他的全然信賴。
「真的?不騙人吧?」夏初七眼睛一亮,高興得眉飛色舞。
嘿嘿一樂,他丹鳳眼一斜,「我本來想說,表妹你真是越來越好看了。但為了不讓你驕傲自滿,還是決定不說了。」
夏初七突然的斥責,拉回了元祐的思緒。
「什麼事說呀?最討厭被人吊胃口。」
經歷過太多的女人,元祐比誰都清楚,真正夠味兒的女人,不是像東方阿木爾那種一看即驚為天人的仙女兒,也不是喝酒喝得頭腦發熱時隨意發泄獸性壓在身底的紅顏美人兒,而應該是像阿七這樣默默的美麗着,生活着,看上去像一朵不起眼的小花,可不打扮也能熠熠生輝,與她生活在一起就很開心,越看越順眼。只要她願意,可以美冠六宮粉黛,她不願意,也可以融在萬千人群里不打眼。也是在這個時候他才發現,他的十九叔才真是生了一雙會看女人的「慧眼」,懂得把小草圈養在自己的家裏,不讓旁人欣賞到她的美好,只獨一個人細細品嘗。
可她精緻的眉眼還在眼前。亮晶晶的眼,紅嫣嫣的嘴……
「哎!」重重一嘆,他閉上眼睛,他不去看她。
元祐看着她的手在他的左臂上抹塗,塗啊塗啊,抹啊抹啊,慢慢的,他覺得那一處疤痕不僅僅只是癢,還有一些發熱。品味着她先前的話,他覺得或許真是太久沒有找女人了,才產生了這樣不該有的旖旎念頭。
「啥啊?」她沒有抬頭。
「阿七……」
她問得很認真,問完又垂下頭抹藥。
「去!找死啊?」夏初七嫌棄的偏開頭,眉頭輕蹙,若有所悟的看着他的眼睛,「表哥,我看你最近都吃素,是不是想女人了?要不要趁着去盧龍塞之前,找個姑娘調劑一下生活?」
「很香,和你身上的味道一樣。」
在他的手臂上均勻的塗抹着藥膏,夏初七做得很專注。正如她所說,藥膏的氣味兒很是好聞,幾乎沒有中藥,也沒有藥物的刺鼻性,有一些淡淡的香味兒,繚鼻,卻不尖銳。他吸了吸鼻子,故意湊過去往她身上聞了聞。
這些日子,他胳膊上的傷疤儼然成了夏初七的藥物實驗田。
元祐瞥着她,沒有吭聲兒。
夏初七嘻嘻笑着,「來,不氣啊,我親自給你擦,夠義氣吧?」
「一雙玉臂枕千人?你真敢說啊?」
「咳!堅持一下也就過去了。你只要心中有信念就行,你想想,等疤痕去掉,你又可以恢復成往昔的白嫩,一雙玉臂枕千人,嘿嘿,那癢也就不是癢了。」
「恐怕不是一點點吧?」元祐蔑視地看她。
「一點點,一點點而已。」
「會癢?」
「來來來,表哥,該擦藥了。這個和上次的有點兒不同,我又稍微改良了一下。好處就是氣味更好聞了,壞處就是會有一點小癢。」
元小公爺那張嬉笑怒罵皆不經意的俊臉,微微沉了沉,斜斜瞥着她,像是很不服氣。可夏初七卻不以為意,壓根兒就沒有「愧疚」之心,趁着作坊里的人在整理行裝,她在自己的包袱里又掏出一盒藥膏來,笑眯眯地撩開元祐的手臂。
「得了便宜還賣乖,楚七,世上怎會你這樣可惡的婦人?」
狀若噁心的「嘔吐」一下,夏初七順着氣,眨了眨眼睛,然後嘚瑟地笑:「放心好啦,我一定會給你祛掉的。最近我一直在研究祛疤的新藥,但是我的疤在臉上,你懂的,姑娘的臉是最金貴的,不能隨便亂試藥,所以借用你的手臂來做實驗最好不過了……犧牲一下啦。」
「廢話!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你一個男人,計較這麼多?」
「我左手臂上的箭傷,留下那麼大一個疤痕?你可不是庸醫?」
「我怎麼就庸醫了?」
夏初七微撅着嘴,一副「你奈我何」的樣子。
「我說阿七,你個庸醫把我害得這樣慘,做一個護腕來補償我,很應當才是吧?我這要求又不過分?」兩個人從作坊出來,元祐側頭看着夏初七,語氣全是笑意,還有不服氣。
這三個月來,她與趙樽快要成為「周末夫妻」了。她一直住在開平,整天為了大戰和元祐一起做火器研究。趙十九得了時候,偶爾過來看她,差不多一周一次。如今大戰終於拉開,她又可以陪在他的身邊了,想想,她的唇上不知不覺就掛上了笑容。
「說騙多難聽?」夏初七愛不釋手地撫了撫那對護腕,又放回了木匣里,照原樣子系好錦緞。錦緞上面的花色是玫瑰花,其實有點兒惡俗,可她就是一個俗人,在所有的花卉之中,也就玫瑰代表愛情,因此,她俗氣的認為,玫瑰是最適合她和趙十九的。
「小姑奶奶,你欺人太甚了啊?我的家當都是被你騙光的好不好?」
「去,我可沒想,你的銀子不都搭到兵仗作坊了?你還有銀子?」
「你想得可真美,小爺會拿銀子給你?」
夏初七沖元祐擠了擠眼睛,「no,不要賄賂我,再多銀子都不成。」
「這樣要人命的武器,用來象徵愛情,會不會太血腥了?」元祐鄙視地哼一聲,又討好的笑,「如果我拿點兒什麼東西來給你交換,可否給我也做一個?」
「這兩個護腕被我命名為『鎖愛』。在大晏,在歷史上,它們都將成為絕版。這代表了我與趙十九的愛情。諾,這一個大的黑色的是給趙十九的,這個小的紅色的是我自己用的。明白了吧?不是我小心眼兒,而是象徵意義不同,所以不能複製。」
看出來他眼睛裏的「失落」,夏初七「噗嗤」一笑,重新抽開錦緞,打開木匣子,將裏面一紅一黑兩個精造的鐵護腕拿了出來,侃侃而談。
「太不夠意思了吧?至於嗎?小心眼!」
夏初七沖他抿嘴一樂,「圖紙我都毀了。」
元祐笑了,眼兒彎彎,「圖紙可以給哥看看嗎?」
夏初七回答得理所當然,「因為我要讓它們世上無雙。」
「這樣精巧霸道的護腕,幹嗎只造兩個?」
元祐喊了一聲,見她看過來,唇角微彎一下,突然覺得喉嚨有些干啞。兩個人相處了兩個多月,整天在一起,在這就要奔赴盧龍的時候,一些莫名的情緒好像突然間就跳了出來,來勢洶洶,他始料未及,卻不吐不快。
「阿七。」
很快,她用錦緞把木匣子包住,還系出了一朵花來,看上去像一個包裝精美的禮品盒。這個木匣是她找兵仗作坊里的木匠打造的,她自己畫的圖樣,錦緞是她託了開平最好的繡娘親自繡的,她在做這些事的時候很認真,與他研究火器一樣認真,認真得近乎神聖。
元祐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看着她日益秀美的容顏,目光不覺眯了眯。她沒有注意到他的視線,還在認真歸置她的木匣子,眼神專注而迷離,好像在透過木匣看另外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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