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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外話------
而接下來的事,不需要她來做。
她累了,想要睡一會。
夏初七卻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屋子裏,嘈雜成了一團。
隨即慌亂趕來的何承安,也在尖着嗓子大叫。看來外頭刺殺《一〈本讀《小說 ybdu的黑衣人都解決了,一群拎着武器的大內侍衛,也闖入了房間。
「七小姐!你怎樣了?」
不等他們再多說,鄭二寶的哭聲又傳了進來。
「主子……」
甲一臉色漲紅,一拳捶在牆上。
「是,我改主意了,是他們逼我的。你不要怕,我的傷沒事,我有分寸……你記住,任何時候……都不許旁人為我診治……若他們一定要叫太醫……我只要……只要孫正業,旁的人都會害我,我……信不過。」
夏初七朝他點點頭,目光反常的晶亮着,似是帶着刻骨的仇恨,唇角彎出一抹艷到極點的弧度,映得她身上的鮮血,都失去了顏色。
「你改變主意了?」
甲一背脊一僵,面孔煞白,那表情比任何時候都要冰冷,他就那般瞪着她,看着她虛弱的樣子,靜了片刻,才啞着嗓子,一字一句地問。
「我沒瘋……捨不得孩子,就套不着狼……對自己狠的人,才能對別人更狠。」她蒼白着唇,還在笑,「甲老闆,要賭,我就要賭個大的。」
「你瘋了?」一股子疼痛刀刃刺入他的心臟,看着她身上的鮮血,看着猙獰的傷口,他瞪大了眼睛,聲音是切齒的冷。
「我……自己。」她有氣無力,唇角帶着詭異的笑。
「誰傷的你?」
將藥粉灑在她的傷口上,他目露驚詫。
屋子裏先前什麼動靜都沒有,她竟然會傷得這樣重?要不是聽見鄭二寶大哭,他完全不知情。按理來說,她不是這般沒有自保能力的人。
他將她抱躺在床上,在包袱里翻找起來,手指顫抖着,神色極是難看。
「你忍住,我給你拿藥。」
「你怎樣了?」甲一走過來扶住她,伸手按住她的傷口,一股股鮮血就那般順着他的手縫流了出來,看得他眸光赤紅,多少年都沒有流過的眼淚,悄然打濕了眼眶。
夏初七微眯着眼,看着他笑。
「你來了?!」
甲一拎着手中沾滿了鮮血的刀,闖入門裏,看見的就是她倒在血泊里的樣子。
「夏楚!」
「小十九,娘知道,你很堅強……經過這麼多事,娘疏忽了你,你都好好的……這一次,也一定能挺過去。只要挺過去……就好了。你記住,是他們逼我的,既然如此不耐,咱們就一道回京,看看你爹生長的地方……也好為你爹報仇。」
她的手輕輕撫着肚子,嘴角掛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沒有吶喊,沒有廝殺,什麼也沒有。
她覺得整個世界,突然安靜了。
夏初七痛得吸了一口氣,撫着肩胛處的傷口,後退兩步,軟在角落裏,背抵在牆上,慢慢地坐了下來。
「嘶!」
鄭二寶尖聲慟哭着,終是往外跑了去。楊雪舞靜靜的看着她,似有所悟,緊了緊手中的劍柄,也沒有再說,點了點頭,領着那瘦小的男子,就從窗口跳了出去。
「嗚……奴才沒用啊,爺……」
夏初七微微牽着唇,看着鄭二寶,笑得極是淡然,「對,哭得好,哭着去,這樣更好。」
「爺啊……奴才沒用,保護不了主子啊……嗚……爺啊……」
鄭二寶大聲哭了起來,不停抹淚。
「主子!」
「二寶公公……出去,告訴何承安,就說我……被人刺殺……」
說罷她不給楊雪舞反應的時間,抓住劍身,又是一道沉悶的「撲」聲起,她竟然忍着疼痛活生生抽出了劍來。一轉頭,看着滿臉驚愕的鄭二寶。
「雪舞,你們,快走……告訴表姐……買兇的人……是……東宮太孫妃……夏問秋。」
夏初七並不理會他,只抬頭看着楊雪舞,唇角輕輕揚着,似乎捅了自己一刀,是一件很輕鬆的事情,也似乎完全就不知疼痛,白着嘴唇,聲音透着一股子狠勁兒。
「主子……」鄭二寶也在驚叫。
楊雪舞的眼睛裏有了淚光。
「楚七,你為什麼?」
就在這電光石火間,不等她問,夏初七微微一笑,掌心一挽,只聽見「撲」的一聲,楊雪舞手中的劍尖已然插入了她的身體,鮮血汩汩而下,駭得她大驚失色。
說時遲,那時快。
「楚七?」
說到此,她突然抓緊楊雪舞手中的劍柄。
夏初七也不解釋,只是笑說:「讓表姐在京師等着,不需要多久,就會有人拿着大筆的銀子去求她!讓她宰,狠狠的宰。到時侯,我會與她聯絡。」
「楚七,你在說什麼?」楊雪舞大惑不解。
「雪舞,告訴表姐,這一回,我準備為錦宮大賺一筆,就當我孝敬她的。」
見楊雪舞緊張得臉都白了,夏初七卻漫不經心地理了理衣裳,又摸了摸頭髮,紅着一雙眼睛,若有似無地笑了笑。
「怎麼了啊你?你不要命了?」
「我不僅要有柴燒,還要燒得旺。」
「不!」夏初七臉色微沉,在外間狗咬狗的尖叫與殺聲里,她顫動了一下嘴皮,手心撫上小腹,目光涼涼地靜靜看她。
「走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我不走了。」她笑。
楊雪舞推了推她的胳膊,又開始催促。
「楚七,官兵來得正好,你快走。」
她冷冷一笑,看着客棧內外的黑衣人被何承安帶來的大內侍衛和官兵圍攻,慢慢地,放下了手上的煙霧彈。
這世道,要信個人,可真不容易。
沒有在萊州等待,而是直接到了登州,他這消息是有多快?這麼想來,只有一種解釋——陳大牛那裏,一直有他們的人。
但何承安不是應當在萊州的嗎?
看來不僅夏廷德有探子,趙綿澤也有。而且,從何承安領來的人數看,在這一場貓捉老鼠的遊戲裏,趙綿澤的耐心已經被她玩盡了,這分明是要用強的意思。
馬蹄聲聲,人聲鼎沸,混雜在一起,有人在喊「官兵來了」,有人在喊「快跑啊」。夏初七抿着唇,推開窗戶望出去,只見一群人沖了過來,旗幡飄飄,約摸有數百人之眾,而為首之人,竟然是東宮大太監何承安。
正在這時,客棧外又傳來一陣喧囂。
「快快!把這伙賊人都給咱家拿了。」
「哪來的小賊,膽子不小。」
「馭!」
如此看來,不僅是登州,每一個碼頭都有夏廷德的探子。看着甲一在與他們死戰,她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回身便要拿行李包里的煙霧彈……
要全身而退,怕是不容易。
客棧樓下,黑壓壓的一群全是蒙面的黑衣人,他們人數眾多,把整個客棧內外都圍了起來,耿三友他們只有十來個人,正在樓道口,與他們殺在一處。很顯然,是他們想衝上來,而耿三他們不上。刀光劍影中,她看見甲一也阻在樓口,阻止他們上樓。可即便這一群人都是精兵,那些黑衣人仍是人數之眾而佔盡了上風。
夏初七看了她一眼,走近了門邊,拉開一條縫。
說罷她拔劍便橫在了她的面前。
楊雪舞倒吸了一口氣,看着夏初七,目光一熱,「楚七,看來真是被我說中了,還有另外的人要殺你。這樣,我們掩護你,你衝出去,到宏遠客棧去找我們的人,他們會帶你與大當家匯合……」
「什麼?來得這樣快?」
那小個兒男子道,「客棧外頭來了大批的蒙面黑衣人,他們包圍了客棧,來勢洶洶,見人就亂殺亂砍……這會子,怕是與下頭那些官兵打起來了。」
楊雪舞臉色一變,「怎的了?」
「楊姐,來不及了。」
楊雪舞吃驚地應了一聲,一個瘦小的男子便從窗戶爬了進來。他原本是在外面望風的,這會子面色都變了。
「進來。」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客棧外頭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馬蹄聲和喧鬧聲。緊接着,窗戶外面又響起三道暗號似的輕叩。
「不行。」楊雪舞聲音更急了,「楚七,先前在碼頭上,我發現除了我們,還有旁的人跟上了你。只怕不止一批人要殺你,如今你的行蹤暴露,再待下去……」
想了想,看楊雪舞急切,她低低道,「雪舞,與我一同下船的人,你看見了嗎?他們是護送我來的,為免被他們追上,不如再等一會兒,等他們睡着……」
真有這麼迫不及待嗎?傻!
她那個三姐啊!
先前聽到「買兇殺人」時,夏初七都猜到了是誰。如今聽聞買主來自宮中,只不過是更加確定而已。
楊雪舞搖頭,「你曉得的,錦宮接買賣,從不問買家是誰。但是因為事情涉及到你,二當家的接買賣時,多留了一個心眼,在那人離去時,派人跟了上去。沒有想到,竟然發現那人是從宮裏出來的……」
「想不到老子才值一千兩銀子,是哪個王八蛋敢這般小瞧我?」
「呵」一聲,夏初七笑了。
楊雪舞一嘆,「看來不說明白,你不會與我走了。是這樣的,我與大當家在阿巴嘎時,聽聞了晉王過世的事情,大當家擔心你,這才急匆匆從漠北回來,我們一直在找你。可不巧,錦宮前些日子,接到一單買賣,對方指名要殺你,出銀千兩……」
「到底出了什麼事,可否告之?」
對於李邈會知道她的行蹤,而去萊州接應,夏初七略略有些意外,但看楊雪舞嚴肅的樣子,又似有所悟,嚴肅了聲音。
楊雪舞看了看空掉的手心,見她不太信任的樣子,低低道:「大當家的去了萊州接應你。但她素知你的性子,不會那麼安分,這才派我領了兩個人等在登州碼頭。先前我見你下了船,一路尾隨過來的……」
「怎麼了?我表姐呢?」
夏初七微微一眯眼,推開她的手。
「是,是我。」楊雪舞看了一眼門口,又瞥了一眼目瞠口呆在發愣的鄭二寶,急急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扯到一邊,「楚七,我來不及與你多說,你趕緊跟我走。」
「你是……雪舞?」
夏初七微斂的眉頭鬆開,驚喜的喊了一聲。
「楚七,是我呀。」
來人一襲普通的行商男子打扮,長袍青靴,手上卻提着一把黑鞘寶劍,雖然身着男裝,可卻一眼就能看出是一個眉目清秀的女子。
接着,一個纖瘦的人影跳了進來。
一道低聲回應後,窗戶被推開了。
「是我。」
「誰?」
甲一出去了,她又將鄭二寶叫進來,收拾「出逃」的東西。突然,聽見窗戶外面「咯吱」一響,接着又是三聲輕叩。她斂着眉頭,右手覆上了左手腕的「鎖愛」,一眨不眨地盯着窗戶。
夏初七「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好,你先歇一會,我順便拿飯菜,吃飽再說。」
自從有了孩子,她做事更是小心謹慎,不信任何人,也沒半點安全感。甲一瞥她一眼,沒有多問,點點頭。
「去,找機會將這東西放入耿三等人的茶水裏,讓他們好好睡一覺。我們趁着天黑,自行離去,不必與他們一道了。」
她收斂起掛了許久的笑容,平靜地從包袱中翻出一個厚紙的藥包,塞到他的手上。
「甲老闆,你過來。」
夏初七沒有與他們一道,自顧自上了二樓,關上房門,叫鄭二寶守在門外,將甲一叫進屋子。
大堂里,耿三友叫了夜飯,一群人正在胡吃海喝。
他們在海上飄了三兩日,個個都又累又餓,如今總算有地方歇腳,可以喝口熱水,吃口熱飯,一個個臉上都是喜色。
十幾個人,要了餘下的五間客房。
為了方便來往的客商,登州埠頭附近,就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客棧。但大概是今日天色已晚,來往的客商較多,他們一行十幾個,人數也不少。前去投客棧時,一連走了好幾家,都已客滿。最後,不得不在一間環境稍差的小客棧住了下來。
「走吧。」
夏初七應了,回過頭來,看了看甲一。
「也好,先住下吧。」
耿三友想了想,笑道:「從永平府過來,又經了海上那些事,恐怕你也是累了,不如我們先找個腳店住下,歇一晚,等天亮再說?」
「耿三哥,你安排就好,不必問我。」
這一路上,耿三友對她頗為照顧,加上他是陳大牛關係極好的哥們兒,夏初七對他也極是尊重。聞言,她輕輕一笑。
「小兄弟,這碼頭離登州府治還有一段路程。你看咱們是就在附近找個腳店,還是直接去登州城裏歇腳?」
二寶公公抬了抬兩個大胸,極是不耐的咕噥一聲。耿三友望着他的麻子眼,呵呵一笑,領着人扛着行李,避開人多的地方,看向了夏初七。
「哎喲喂,總算到地兒了,可累死了!」
登州的碼頭上,火光昏黃,一片冬殘春來的凋敝之態。人來人往中,不時有客船和貨船靠岸。天幕下,裝載運貨的苦力們,扛着麻袋,在扯着嗓子吆喝,繁忙的討着生活。
小船的行進速度不如大船來得快,加上中途改道,等夏初七一行人到達登州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
……
卻不知,打這日起,「定安侯懼內」的傳言,便越傳越遠,甚至後來被載入了史冊。
陳大牛自知言語上辯不過她,笑着將她攔腰抱起,飛快地啃了一口,大步往艙中走。
「不必恭,不必恭,你說啥就是啥。」
「那妾身就卻之不恭了?」
「嘿嘿,那是,俺媳婦兒有大材!俺就一個不識字兒的莽夫,狗屁都不懂。往後,凡事還請夫人多多指教才是?」
「妾身所知的事,不比侯爺少。」
趙如娜眉眼一掃,似有似無的哼一聲。
「這個……嘿嘿,好像也是。」陳大牛聽了她的話,酸得牙痛。可這貨一到趙如娜的面前,腦袋瓜子就不好使,竟是憨憨的承認了。
趙如娜目光柔柔地盯緊他。
「侯爺只是覺得,婦道人家,頭髮長,見識短,難堪大用,不必說也罷。」
「俺,俺不是……」聽着她幽幽的語氣,還有淡淡的埋怨,陳大牛有些結巴了,「俺只是,只是覺得這件事吧……」
「侯爺見外了,妾身是你的人,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妾身也是,凡事當以夫君為重。不論何時,不論何事,妾身都是與你站在一起的。侯爺,你不要把我屏棄在外。」
陳大牛狠狠摟住她的腰,將她攬在胸前,把披風扯過來,裹緊了她纖弱的身子。
「媳婦兒,多謝成全。」
「楚七?」趙如娜打斷了他,笑着將手指覆上他的唇,「侯爺說笑了,妾身在回京的路上,從未見過楚七。只知在渤海灣,遇到一群喬裝成海盜的官兵。他們上船就殺,還放火燒船,欲致妾身與侯爺於死地……我想,哥哥會相信我的。」
陳大牛嘴唇微微一動,「楚七……」
趙如娜輕輕一笑,「保密什麼?」
「這件事,俺不是誠心騙你,只是不想你夾在中間為難。還有,回京之後,若是有人問起,還請你務必保密。」
他回過頭來,看見了趙如娜溫柔的笑臉。喉嚨一鯁,想到先前的隱瞞,還有她的善解人意,他嘆了一口氣,捏緊她的手,想要解釋。
一件厚厚的披風,緩緩搭在了他的肩膀。
「侯爺,天快亮了,你回艙歇一下罷?」
今日他們刺他一劍,來日他再還他們一刀。這一刀,不僅要砍,還要砍得狠,砍得他們爬不起來。若不然,如何對得住晉王殿下的栽培和信賴?
不過,也確實不必急。
站在風聲呼嘯的甲板上,陳大牛雙手叉着腰,良久沒有動彈。他想,楚七說得對,空有一腔熱血,若是手中無權無兵,都他娘的扯淡。關鍵時刻,還得權勢說話。
再然後,他們徹底消失在了海面上。
慢慢的,成了兩個看不清的黑點。
兩艘小船,遠去了。
「保重。」
陳大牛血性漢子,想到她孤兒寡母,生活不易,且明明懷着晉王血脈,卻不得不流落民間,聲音竟有些哽咽。
一句保重,勝過千言。
「說什麼呢?」夏初七輕輕一笑,向他拱了拱手,緩緩道,「大牛哥,你趕緊回去睡吧,不必相送了。我最怕送別,場面太虐心。呵呵……更何況,也許用不了多久,我們就又見面了。對了,替我帶話給娜娜,願她安好。你們……保重。」
「楚七,都怪俺,沒本事……」
陳大牛皺着眉頭,看着海風中面帶微笑的夏初七,嘴笨得竟不知說什麼才好。
兵卒們也都在上船等候了。
大鳥也被牽上了小船。
行李被搬上了小船。
「侯爺,船備好了。」
陳大牛滿意地點了點頭,正待再囑咐耿三幾句,周順就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一陣招手。
不多一會兒,他便去營里點了十來個精銳的兵士,在甲板上等待着。那些兵卒,一個個腰板挺得筆直,一看便是訓練有素的軍人。
耿三友笑着出去了。
「郡主,哦不對,兄弟你不必客氣……呵呵。」
「辛苦耿將軍了。」
耿三友掃他一眼,重重捶了一記他的胸膛,呵呵笑着,目光投向了夏初七。二人視線碰在一處,夏初七看了看他,也不多言,只是朝他點頭致意。
「跟我還客氣?」
陳大牛略略放心,掌心重重拍在耿三友的肩膀上,目光里全是期許,「好兄弟,這件事哥哥就託付給你了。一定要將他們平安送到青州府,俺在京中等你的好消息。等你回來了,請你喝酒。」
「沒問題。」耿三友呵呵一笑,搔了搔頭,「我還以為大晚上的,叫我來有什麼大事呢?原來如此,這個簡單。」
陳大牛滿眼都是血絲,沒有向耿三友細說,只說眼下情況緊張,讓他領一隊精銳兵卒,幫忙把楚七三人護送前往青州安置。
「耿三!這事你不必問那麼多,知道太多,對你不好,你只需要幫俺一個忙就成。」
這一點,陳大牛和夏初七都知。
耿三友是見過夏初七的。
「喲,這是……這不是景宜郡主麼?」
迎着海風和夜露入艙,看着夏初七等人,耿三友微微一怔,似是吃了一驚。
約摸半盞茶的工夫,陳大牛就讓周順喚來了原本在後面護衛船上的耿三友過來。
「好,有勞大牛哥。」
見他這般堅持,夏初七不忍拂了他的好意,莞爾一笑。
「你說得有理,你與俺同行,目標太大,那些人盯得緊,到了萊州,恐怕確實不便。不過你這般走,俺還是不放心。你且等着,俺去安排安排,讓俺的好兄弟,送你從登州上岸,繞道去青州。等安頓好了,俺回頭再來尋你。」
慢慢的,他終是鬆開了緊攥的拳頭。
陳大牛自然也知個中厲害。
她的話,很有道理。
「沒什麼可是的。大牛哥是一個大英雄,將來必會位極人臣,領天下兵馬,榮光萬丈。呵,等我與爺的孩兒長大,還得倚仗於你。」夏初七慢悠悠地說,「所以,為了小十九的安全,現在我必須下船離開,大牛哥你繼續乘官船往萊州,算是為我掩護。再遲,就來不及了。」
「俺懂你的意思,可是……」
陳大牛眼眶一熱,點了點頭。
見他的喜歡真真切切,夏初七咬着下唇,也是由心的笑了笑,隨即,意有所指地道:「大牛哥,為了爺,為了小十九……請你務必保重自己。這世道,手中無權無兵,靠着一腔熱血,沒有用。你可懂我的意思?在這一點上,你得多聽聽菁華郡主的勸。」
陳大牛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一臉喜悅,哈哈大笑不已,「如此這般,殿下的在天之靈,也當欣慰了。」
「哎呀,娘的,這太好了。」
見他的視線緊緊盯着自己的肚子,夏初七笑得有些甜,「大牛哥,我不瞞你。我確實是有了爺的孩兒,先前那樣說,是不想將此事傳揚出去。當然,也請你,請你務必保密。」
「你是說,你真的……?」
這一句話,如同悶雷,再次炸了陳大牛。
「指不定將來,我們娘倆,還得靠你呢。」
「你的心意我領了。但是,你得記住一點,眼下千萬不要與他們鬧掰,你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地位,當鞏固自身勢力為緊要。」唇角彎起,說到此處,她聲音小了點,輕如羽毛,帶了幾分幽冷的感嘆。
聽着他鏗鏘有力的聲音,夏初七知他男兒血性,心裏微微一暖,可卻是笑着搖了搖頭。
「大牛哥!」
「楚七你放心,俺是不會讓你一個人涉險的,若他們不顧晉王殿下的體面,非要強來,逼你做一些不願意的事,俺就算給他們拼了命,也一定會帶你逃出萊州。」
「他奶奶的,他們欺人太甚。」說到此處,他目光爍爍,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一般,語氣沉沉。
陳大牛眸光一沉,突地握緊了雙手。
「大牛哥,我決定了。」夏初七打斷了他,唇角一翹,仍帶着微笑,「你想想看,夏廷德都能知道我在船上,還派人來殺我,明日的萊州碼頭,會不會更熱鬧,會不會有皇太孫的人?」
陳大牛吃驚地瞪着一雙眼,沒回過神來,「那哪成?楚七,這大晚上的,你一個姑娘家,俺怎能讓你這般離去?不行不行,太危險。萬一夏廷德那老狗不死心……」
「大牛哥,能不能麻煩你,給我一艘船,我想馬上離開。」
「瞧你說的,什麼連不連累的?」
「大牛哥,你不要這般生氣,只需如實上報朝廷,他們要如何處置和調查,那也是無法干涉的了。只是,經過今晚的事,我想好了,那些人是衝着我來的,我不能再連累你。」
看着陳大牛怒氣沖沖的臉,她微微一笑。
不過這件事,目前她不想考慮。
只是她知夏廷德素來老奸巨猾,即便敢明目張胆的用曹志行的人,恐怕早就想好了退路,或者說,如果放棄他這顆棄子。只要不是他本人幹的事,有了夏問秋在中間斡旋,在這節骨眼上,只怕趙綿澤雖有猜忌,也未必會動他。
這樣的結果,夏初七自然不意外。
「楚七你不曉得這個中關係,曹志行早些年跟俺一樣,都在晉王麾下幹事。可那小子沒啥真本事,為人卻狡詐多端,殿下並不看好他。後來也不曉得咋的,那廝調離了,竟是擢升了千戶。俺想,十有是攀上了魏國公,這才得了提拔。」
「曹志行?」夏初七蹙眉。
聽她發問,陳大牛黑着臉哼了哼,「俺就曉得沒這般簡單。果然,這些不是什麼狗屁的海盜,你沒想到吧,他們是永寧府曹志行的人。」
「大牛哥,知道是什麼人做的?」
夏初七抿了抿唇,壓抑着急切的心情,慢騰騰地坐在圓杌上,微微一笑。
「楚七,你找俺有事?」
與夏初七想的一樣,陳大牛並未入睡。她在客艙里見到他的時候,他剛從雜物艙過來,大概審訊完了夜襲的「海盜」,他黑着一張臉,樣子極是難看。
官船划過水面的聲音,刺耳地傳入耳朵。
天未明,但天邊已有斑白。
……
……
夏初七瞪他一眼,「跑路。」
「主子,收拾細軟做甚?」
鄭二寶揉着惺松的眼睛,大為不解。
「啊?」
「二寶公公,趕緊收拾細軟。」
「是,甲老闆,我放棄了,我不能帶着小十九冒險,再怎樣,我也要先顧着他平安。」夏初七撫着小腹,眸子暗了暗,想到離天亮也就一個時辰了,跳下床去,碰了碰鄭二寶的肩膀。
甲一手臂微僵,低頭看她,「放棄了?」
「走,找大牛哥,給我們換一艘船。」
一念至此,她騰地坐了起來。
想到她自己親手鋪開的局面,她突地驚慌起來。不能再等,再晚一點,官船到了萊州,恐怕她想從局中抽身,也來不及了。
可如今……
按她先前的預謀,官船一到萊州碼頭,趙綿澤或東方青玄派來的人,就會在那裏等候。她因了夜間遇襲之事,身體不適,昏厥無力,而夏廷德刺殺她,放火燒船,殺定安侯和菁華郡主滅口,這些事,也會一併傳入趙綿澤的耳朵。這樣一來,不僅定安侯護佑有功,夏廷德也必將挨一記悶棍。就算趙綿澤還要用他,暫時不會要他的命,至少也會對他和夏問秋心生芥蒂,擼了他的兵權是早晚的事。這樣她入宮,會安全許多。
也就是說,她必須馬上做出決定。
寅時了,天快要亮了。
甲一的聲音平淡無波,她卻猛地一震。
「寅時了。」
「幾時了?」
雙眼微微一眯,她終是抬頭,迎上了甲一黑沉沉的眸子,正色問。
既如此,先讓那些賤人再蹦達蹦達吧。
先前她一意孤行,回京尋仇,那樣果敢的最大原因是她不怕死,無牽無掛,亦無所畏懼。可如今,診出喜脈,她的肚子裏有了小十九,有了她與趙樽的孩兒,一顆心頓時軟得一塌糊塗。她可以不顧及自己的生死,怎能讓小十九跟着她一同涉險?這不是母親所為。
她猶豫了,真的猶豫了。
久久,她沒有回答。
瞥了一眼他並無喜色的表情,夏初七垂着眼皮,眼角的光線被散亂的頭髮擋住,視線有些模糊,情緒亦是起伏不平。
「你的計劃,還要進行嗎?」
她微微一嘆,卻聽得甲一冷冷的詢問。
第一次做娘,竟這般不合格。
這些日子以來,她看似平靜無波,其實內心躁動不安。一心想要復仇,整個思維都沉浸在急切的仇恨里,根本就沒有想過自己會懷上了孩兒。從第一次來事開始,她的小日子就不太準,趙樽過世,她情緒不穩,早把這事忘得一乾二淨。如今想來,她不僅後怕。先前的奔波旅程、長夜不眠、澆桐油放火,跳海逃生……實在太過驚險,太對不住她的小十九了。
她咬了咬下唇,帶着歉意地撫着小腹。
甲一沒有回答。
「是。」夏初七牽了牽唇,柔軟的手心情不自禁地捂在小腹上,面上浮着笑意,看着他,用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柔色,語氣清冽,似嘆似喜,「我有小十九了,甲老闆,老天待我不薄,竟為我留下他的血脈……只是,我後悔了,若早知會有他,不會這樣做。」
「我不是鄭二寶,知你奸猾。」
「就知瞞不過你。」
夏初七素知他看上去不言不語,像個機械人似的只知執行命令,實則上心細如髮。也不再隱瞞,捋了捋頭髮,彎了彎唇,朝他淡然一嘆。
「孩子。」
甲一瞥一眼她的肚子,直截了當。
「什麼打算?我不明白。」
冷不丁聽他發問,夏初七抬起頭來,微微一怔,尖削蒼白的臉上,帶着一抹柔到極點的神色。清越的眸子裏有喜色,亦有憂色,像一片飄蕩在水中的浮萍,不着實地的微微發懵。
「說說罷,你有何打算?」
甲一冷着臉站在床邊,看着躺在半躺在床上情緒莫辨的夏初七,遞上一盅水。
丑時已過,夏初七所在的船艙里,人都散了去。鄭二寶先前因「喜脈」之事,觸了心,狠狠慟哭了一場,大抵哭累了,蜷縮在角落裏,睡得呼嚕聲聲。
夜襲與廝殺煙消雲散,渤海灣的水載着官船一路往萊州而去,但遭了大火大劫之後,船上無人再睡。兵卒們在整理和修補船艙,紛紛慶幸劫後餘生。
這個夜晚並不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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