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x; 姑娘們,我愛你們,呃,明兒十九和七七就要見面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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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英達垂下眸子,「如今……不可說。」
「什麼旨意?」趙綿澤微微一驚。
「陛下也留有一道旨意給晉王。」
趙綿澤抿嘴片刻,點了點頭,崔英達又補充一句。
崔英達看着他,「陛下的話,一切都在旨意中。」分封晉王與北平就藩,令他叔侄修睦,以國事為緊要。意思非常的清楚,是讓他稱帝之後不要與趙樽為難。
「崔公公,皇爺爺可還有旁的話交代?」
眾臣散去,趙綿澤單獨留住了正要離去的崔英達。
一步之差,只遲了一步,歷史便會走向不同的轉折。
一個歷史的轉折時刻,就這樣悄然來臨,在眾人的意料之外,也在情意之中。殿外的驚雷聲聲,閃電陣陣,「噼啪」作響,像是在迎接新的帝王誕生,也像是在為金川門外的一代將星嗚冤不平。
「謝陛下!」
「眾卿平身。」
趙綿澤端坐在主位上,一張輪廓俊俏的臉上,有幾絲燈火映出來的陰霾之色。他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眾臣,唇角(一—本)讀>小說xstxt緩緩一勾。
一個雷雨之夜,塵埃終於緩緩落地。
雖然趙綿澤還未有登基大典,但聖旨已下,「天命所歸」已成實事。一條御極之路上,不管倒下了多少人,不管流了多少的鮮血,自古以來便是如此,只要一個人踏上了權力的巔峰,永遠會有人無數人俯首稱臣。
餘音繞樑,久久迴蕩在乾清宮裏,不止於耳。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歲!」
餘下眾人,默然一瞬,只好齊刷刷跪倒在地。
這一批最先拜倒的人,都是趙綿澤一黨。其餘人審時度勢,目光再一次看向了崔英達。崔英達抿着嘴唇,將聖旨呈上,自己亦是跪在了趙綿澤面前,叩頭口呼「萬歲」。
一道道山呼萬歲的聲音,莊重肅穆。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說罷,他不管旁人,二話不說,與謝長晉、蘭子安以及一干與趙綿澤親厚的東宮輔臣一起,紛紛跪地,重重叩首。
「皇太孫殿下!」呂華銘突地冷哼一聲,瞄了元祐一眼,正色道:「陛下的聖旨已畢,如今好像不是追究晉王真假的時機?難道諸位臣工都沒有聽見,陛下的聖旨上說,承天之命,着皇太孫即皇帝位嗎?」
「先前接到稟報,官船已至應天府埠外十里……」
趙綿澤似是沒想到他會這般步步緊逼,聲音略略一沉。
「敢問皇太孫,如今他人在何處?臣願前去,一探真假。」
牆頭草處處皆有,他們的附合,一點也不奇怪。元祐掃他們一眼,唇角一翹,涼涼地笑了。若是皇帝沒有頒佈這一道聖旨,那麼已經死了幾個月的晉王殿下,到底還能不能「死而復生」?恐怕只有趙綿澤一人知道了。
雖是北狄國書,可到底是不是趙樽本人,確實無法肯定。趙綿澤這一番話極是有理,再一次引起眾臣的點頭稱是。
冷風繞繞,殿內一片沉寂。
趙綿澤瞄了元祐一眼,聲音幽然:「文華殿昨日接到的北狄國書,國書上稱,十九皇叔還活着,但到底是否是本人,如今還未確定。昨日本宮正待佈告此事,御景亭便出了事,一時着急,還未派人前往核實。」
元祐雖然在軍中任職,可他向來是一個不問國事的閒散小公爺,大多數時候不管政務。如今這聲色俱厲的一句問題,卻是問出了許多人的心聲。每一個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落在了趙綿澤的身上。
「晉王還活着,皇太孫可曉此事?」
一直未有說話的元祐,幾乎是猛地一下抬起頭來,看向了趙綿澤的臉,心裏涼了一片。若非這一句聖旨,大多數的朝臣都不會知曉此事,包括他。
殿中的眾人面面相覷,如遭雷劈,小心議論起來。
他竟然還活着,如今又在何處?
晉王殿下竟然還活着?
中間長長的帝德和對諸子諸孫和王公大臣的安排,以及皇帝身後之事的處理,都不及那一句「晉王死而復生」來得震撼人心。
殿中佇立的眾人肅穆良久,低低的,抽氣一片。
崔英達念完了,吐出了一口氣。
「皇太孫綿澤,自幼養於宮中,性厚德懋,仁明孝友,可克承大統,體朕弘揚國勢之心。今承天之命,着其即皇帝位。曉諭臣民,佈告天下,咸使聞之,毋有所改。」
又一次,他徐徐開口,目光掃向殿中垂首的眾人。
一番長長的叮囑之後,崔英達歇了一口氣。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受天之命,稱帝於亂世之中,二十七年余,敬天法祖,無戲豫之為,恪盡職守,宵衣旰食,不容一絲懈怠。以民豐物阜為己任,以社稷穩固為期許,幸得百姓安閒泰,天下乂安,不辱祖宗之託。為江山國祚長久計,遵祖宗法度,曾選嫡長子柘為皇儲,然天收其命,子比朕先殞。餘下諸子之中,慎之又慎,皆無屬意之人。朕一生自負,吁之海內再無一人比肩,然垂垂老矣,知享天命,身後之事已無遺憾。唯念諸子,恐生事端,今分封各地為王……敕封皇二子秦王構於陝,皇三子寧王析雖有忤逆,顧念父子之情,令其大寧就藩……皇六子肅王楷於兗州……皇十二子安王樞於蜀……皇十九子晉王樽死而復還,蓋之天念其善,朕心慰之,思之彌久,敕封於北平,為國戍邊,勿忘老父垂危之請,切之,切之。諸子諸孫,應兄友弟恭,叔侄修睦,屏棄宿怨,以國之政務為緊要,同心同德,亦望眾卿念及朕之厚囑,竭力輔佐新君,勵精圖治……」
崔英達點點頭,不慌不亂走上丹墀,展開了手上的聖旨,高聲地念道。
「崔公公請直言——」
「諸位臣工,陛下這一陣身子不大好,早就立在遺詔。你們不必再爭執,傷陛下的心了。陛下統御大晏這些年,很累了,讓他好好歇歇吧。」
他們都想知道,這個老太監,這會子想說什麼。
眾人的目光,都聚在了崔英達身上。
就在這爭執不休之時,崔英達突然從殿裏走了出來。他看向上座的趙綿澤,通紅的目光里,一片紅意。他是司禮監的大太監,又是一直陪在皇帝身邊的人,他說的話分量自然極重。
「皇太孫殿下,老奴有一句話說。」
可趙綿澤似是並不急切,偶爾還響應幾句梁國公徐文龍等人的言論,像是他真的不願在此時繼皇帝之位,惹人非議。他這樣的做法,以退為進,讓越來越多老臣覺得皇太孫確實可堪大任。
正殿裏,又一輪的辯論開始了,僵持一片。
以梁國公和誠國公為首的人,則是持反應意見。
「豈有此理,皇帝並未駕崩,哪裏提前繼位的道理?」
風雲變幻,可宮中局勢都在趙綿澤的掌握之中。京師閉城,肅王趙楷在城外,皇后被攔在了城外,北狄使臣一樣被攔在了城外。朝中的武將,包括定安侯在內,兵馬都佈置在邊陲之地。如今整個京畿之地的二十萬大軍,其實全在趙綿澤的掌握之中。他們嚴陣以待,京師城被圍了一個水泄不通。
殿裏徹夜不眠的一干老臣,也紛紛跪地響應。
「請皇太孫繼皇帝位。」
謝長晉趕緊上前,「皇太孫天命之身,吾等誓死效忠,請皇太孫繼皇帝位——」
皇太孫需要更多的人響應,一起來為他正名。
這樣的欲拒還迎,識明務的人都明白。
趙綿澤定定望住眾人,眉目深鎖,「皇爺爺尚在病中,如今本宮若是繼位,豈不是讓天下都嘲笑我不孝?」
趙綿澤坐在椅上,輕輕揉着額頭,殿內站了一幫朝中重臣,每個人都在觀察他的面色,呂華銘再一次進諫,「殿下,事不宜遲,請殿下繼皇帝位——」
乾清宮正殿。
~
「小十九,我們不能原諒……」
靠在床頭上,她慢慢撫上小腹。
若是趙十九還活着,趙綿澤所做的一切,她都能原諒。可他殺了趙十九,他永遠不能理解,他奪去的是她生命之重,她甚至能夠原諒她殺掉自己,卻不能原諒他殺掉趙十九。
暴風雨來了……
一個時代的變遷,將由今夜而起,跨入一個新的時代。外間的雷聲「劈啪」一聲擊下來,她攏緊了被子,心裏突地一慌。
她想,這一刻,也無人能夠心安。
正如來時一樣,他不等她回答,也不給她回答的機會,又一次急匆匆的走了。快得讓夏初七很疑惑他突然前來的目的。他的腳步聲很快,快得如一個個鼓點敲在她的心裏,也讓她突然明白——他很不安,非常的不安。
「等着做我的皇后吧。」
夏初七聽着,坐在帳子裏,久久沒有聲息。
一席話他說得很長,也很慎重。
「夏楚,過往的一切,是我有愧於你,今後,我願與你共度,珍惜你,憐愛你,再不讓人欺你,我會盡我一切的努力來彌補於你,讓你與我共享這一片繁華的江山。你為我布的那個棋局,我不知能否解開。在你心中,我或許永不如十九皇叔,但我會向你證明,我定會做好大晏的皇帝,興國安邦,讓百姓富足,也會做好你的夫君,即便我會有妃嬪無數,但我的心裏,從此只你一個,再無別婦。」
撒謊這樣的事,是她的長項,雖然她總說她從不撒謊,可熟悉她的人都知,她嘴裏的虛實,就沒有一個定分。撒謊騙他,更是容易,可她這一刻,卻無法說出違心之言。因為他是認真的,問得非常認真。
「我若為君,你可願與我為後?」他突然問,聲音里並無「為君」的歡喜,沉緩得仿若那寒寺里的鐘聲,幽然地敲入她的心上,竟讓她不知如何回答。
這個男人……或許才是她需要博弈的真正敵人。
她認識趙綿澤這樣久,從來都是不怕他的,不管什麼樣子的他,從一開始到現在,她就沒有緊張過。可這一刻,他的沉默,他低低的呼吸,竟是令她心中的不安加劇,卻猜不到他到底作何想法。
夏初七攥緊雙手,心裏一涼,突地有一些窒意。
一片靜謐中,燭光拉長了他的影子。
他沒有回答,很久,很久都沒有回答。
「於你而言,不是更好?」她輕輕一笑。
「真的沒有法子?」他聲音很低。
「一樣。」
向他問了一下魯興國的診斷情況,她安靜了一瞬,回了兩個字。
夏初七知道他指的是老皇帝。
一陣幽然的涼風中,他低低說,「若你來治,可有把握?」
趙綿澤沒有回答,一步一步走近,走到床帳之前,眉頭深鎖着,慢慢抬起手來,像是要撩開那帳子看一眼她此時是何樣的容顏。可那隻停頓在半空中,好一會,又無力的垂下。
靜寂一瞬,她問,「找我有事?還是棋局解開了?」
外面有燭火,隔着一層帳子,夏初七亦能瞧到他的影子。
腳步聲來得很快,趙綿澤是急匆匆趕來的,可到了她的屋子,他卻突地定住了腳步,久久不語,腳上像掛了石塊,沉重地挪不動,只看着那垂立的帳幔出神。
整理好了衣裳,她坐在帳子裏,靜靜等待。
他到門口時,夏初七已接到通傳。
他到的時候,已經是過了子時,暴風雨中,門口大紅的燈籠,刺了一下他的眼。他沒有撐傘,身子已是濕透了一片,看了一眼值守的阿記和盧輝,他低聲問了下情況,大步入內。
趙綿澤去了楚茨殿。
~
「去辦吧!」趙綿澤擺了擺手,大步向前,眸中一片凌厲。
「殿下放心!京畿之地掌握。」
輕輕「嗯」一聲,趙綿澤又低低吩咐了他幾句,「記住了,務必封鎖消息,不能讓任何人得知晉王回來過。」
「是。」焦玉不禁一顫,「殿下這便去辦。」
「還用本宮教你嗎?」趙綿澤溫和的一笑,「焦玉,你跟我這些年,最是清楚我的為人。若不是他這般急着趕回來逼我,我不會想讓他死……如今,自是容不下他了。」
考慮了一下,他還是請示,「眼下如何處置?」
冷風一吹,焦玉濕透的身上涼了涼。
只要趙綿澤登極之後,不開這個口,趙樽即便還活了又能如何?——他只能是一個死人,一個活着的死人,不可能再恢復他的身份。
再英明神武的人,也會慢慢被世人遺忘。
史書上已安案,歷史的筆不由趙樽書寫。
萬代祭奠,百世稱頌,這些詞他自是聽得很明白。如今皇帝出了這件事,不可能再醒來,皇太孫繼位已成必然。皇太孫成了皇帝,他要讓一個死人不能復活,誰又能讓他活着?
「是,屬下明白。」
焦玉慢慢地垂下頭來。
趙綿澤目光浮出一股冷意:「晉王趙樽已歿於陰山,蓋棺定論,整個大晏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曉?」目光淡淡地瞥過來,他看着焦玉的臉時,眸子陰霾一片,「既然他已經死了,那就死了吧。死了,他還是本宮的皇十九叔,是百姓亘古傳頌的大晏戰神,威名赫赫的神武大將軍王……必會讓百世稱頌,也會在太廟裏,享萬代子孫的祭奠。」
焦玉一驚,猛地抬頭,「殿下……您的意思是?」
趙綿澤目光一點點變涼,突然的,輕輕一笑,「焦玉,一個死去的人,怎麼可能無端端活過來?這樣虛假的消息,我如何信得?依我看,這個中必有貓膩,指不定是北狄人的圖謀不軌。」
一個人也敢回來?果然是他的十九叔。
沒有想到,他速度倒是快,竟然已到城門下。
北狄的國書昨日已到文華殿,他秘密扣下了,尚未發出。如今在朝堂之上,大多人都還不知趙樽生還的消息。原本他封鎖城門,封鎖水路,除了安定局勢之外,是想把趙樽堵在運河之上的,等這等緩過來,再行它法。
想到趙樽回歸,趙綿澤目光驟冷,心中如有蟲噬。
「飯桶。」
一次生死變故,宮中生生不安,江山更迭迫在眉睫。趙綿澤從乾清宮出來,焦玉便急匆匆走過來,看了一眼他的眼色,急急道:「鄔成坤失手,晉王與北狄已抵京師。一刻鐘前,金川門守將周正祥來報,北狄使臣與晉王殿下已到城門外……」
~
「好好睡吧。」
輕撩垂下的帘子,她看向那個床上躺着的男人,目光淡淡的,竟似沒有悲傷。看不出深情,看不出倚賴,也看不出其他,她只是坐在床沿上,替他掖了掖被子,握住了他的手。
貢妃卻是唯一一個沒有哭的人。她跪在妃嬪們的前面,聽了何承安的話,卻也沒有吭聲,也沒有謝恩,只是一個人慢慢走入殿中,那長長的裙裾在風中飄動着,一如既往的華貴。
一個個貌美的婦人抹着眼睛退下了。
侍疾證明皇帝還活着……
誰願意去死?
一個「侍疾」的詞,讓許多妃嬪都鬆了一口氣。尤其是那些入宮未有生育的妃嬪。她們跪了這麼久,與其說是擔心皇帝,不如說是擔心自己的生命安危。若是皇帝真有一個三長兩短,她們沒有孩兒的人,大多都要殉葬。
聲嘶力竭的哭聲,戛然而止。
何承安得了令出去了,看了一眼跪在殿外的妃嬪娘娘們,嘆了一聲,尖着嗓子道,「皇太孫有言,讓貢妃娘娘侍疾,餘下的娘娘們,都回去歇了吧。」
乾清宮的外面,一陣陣哭聲,着實讓人惱火。
他們在為他的事情操心,他似是一點也不操心,只想着皇帝的安好?趙綿澤一句簡單的話,讓很多老臣暗自點頭。心道:皇太孫果然重孝道也!
這一句八杆子打不着的話,驚了一殿的人。
「讓貢妃進去為陛下侍疾吧。其餘妃嬪……讓她們都散了。」
眾人爭執,趙綿澤一雙深邃的眼睛黑沉溫和,一直沒有說話,只是看着他們討論,一時間,竟是看不透他到底藏的什麼心思。好一會兒,就在眾人為了那個至高之位爭論的時候,他卻不發表任何意見,只是擺了擺手,冒出一句。
東方文軒向來中立,極少參與朝中黨羽之爭,如今在這一場白熾化的爭論中,他的話極有分量。時人皆講究一個「名正言順」與「天道倫理」,在大多數人的眼中,尤其是一些迂腐的老臣,實際上都是默認了趙綿澤的儲君之位的。如今爭論的焦點,無非是何時繼位而已。
這時,一直冷眼旁觀的鋪國公東方文軒突然上前道:「諸位,陛下早已放手讓太孫主政,傳位之心天理昭昭,一件名正言順之事而已,怎會有違天道?」
眼看二人就要吵起來,趙綿澤皺起了眉頭。
「你,血口噴人!」呂華銘罵將回去。
「紅口白牙,老夫看,狼子野心的是你!」
呂華銘老臉一紅,低聲一斥,「誠國公,陛下龍體不康,此事若是傳揚出去,四方小國必定蠢蠢欲動。尤其北狄人狼子野心,若是他們知曉此事,和議是否還能進行?北邊可會再生不安?如果此時國中無君,朝野動盪,豈非於國無益?」
他話剛落,誠國公元鴻疇冷哼一聲,「這些不忠不孝之言,老夫實在不忍聽。呂尚書,陛下染疾,尚未賓天,你半點憂君之心都無,竟讓皇太孫登大寶?豈非是詛咒陛下不能康愈?」
趙綿澤看他一眼,目光微微一凝,並不吭聲,只望向殿中眾人。呂華銘與謝長晉對視一眼,上前兩步,跪叩道,「殿下,魯興國先前已直言,陛下甦醒無望。但國不可一日無君,依微臣之意,為穩定朝綱,安民之心,皇太孫殿下宜早登大寶。」
看了趙綿澤一眼,欽天監監正司馬睿明上前稟道,「皇太孫,陛下在御景亭受奸人所害,傷重不醒,臣等夜觀天象,確有紫薇隕落,帝星衰敗之象。然,天相獨坐丁酉,是又一代名主上升之象,天意如是也。」
皇帝不能再甦醒過來的消息,讓整個正殿陷入短暫的沉默。
子時二刻,乾清宮裏,趙綿澤面色蒼白地坐在外殿。
一陣淒風苦雨籠罩了皇城。
~
「她在等我,我不願她多等一刻。」
就在阿古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卻突然勾唇。
趙樽沒有回答他的話,久久不語。
可這一會子,看着死鎖的城府,看着他一張暴雨打濕的冷臉上,那一抹比刀鋒更冷的寒光,阿古不由長長一嘆:「我不明白,你為何執意要今夜入京?船隻堵了,城門鎖了,路也封了,一路追殺,他們要取你性命之心,昭然若揭。依我看,與我們的太子殿下一同入京,才是你最安全的辦法。像你這樣過來,完全是自投羅網,把命往人家的刀口上撞。以身犯險的暴露於人前,不是智者所為,更不像你晉王的做派……」
他是奉命跟隨趙樽來的。
先前得知入京的水路和陸路都已經封鎖,他們不得不從江心的官船上跳水上岸,搶了一群南晏兵卒,奪了他們的馬匹,快馬奔到京師。一路上不少的圍追堵截,短短二十來里路,竟是阻撓不斷,好不容易才趕到這裏,仍然只是閉門羹。
阿古皺起了眉頭。
冷冷瞥他一眼,趙樽寒着臉,「沒用刀子招呼,已是友善了。」
阿古看着那個縮回去的腦袋,抬眸瞪了一眼,又望向邊上的趙樽,低低道,「晉王殿下,你們南晏的人真是不友好,哪裏有這樣的待客之道,人已經到地方了,卻被攔在外面的?」
「我們周將軍說了,馬上入宮稟報,你們稍等。」
不過片刻,還是那名校尉,他又一次出現在城牆上。
城牆上的那一顆腦袋,很快消失了。
委婉了聲音,他道:「你們稍等片刻,我去稟報周將軍知曉。」
他們說得這般斬釘截鐵,那個校尉不敢再遲疑了。可先前金川門守衛有接到上頭的命令,不論發生什麼情況,都不許擅自打開城門。他一個校尉,又如何敢抗命不遵?
阿古道:「如若不信,打開城門,看我等的勘合。」
一聽這話,那校尉有些緊張了,疑惑道:「真是晉王殿下?你們……真是北狄使臣?不是說使臣尚未抵京嗎?」
阿古冷冷一哼,抹了一把雨水,不客氣地仰着腦袋低吼,「北狄皇帝的國書已呈於貴國皇帝,豈容你一個小小校尉置疑?」
「少在這胡說八道,我們的晉王殿下已故去數月!」
他曾經見過趙樽,但只是遠遠一瞥,並沒有這般近的見過真人,如今看到一個活生生的「死人」站在面前,他差一點驚懼出聲兒。面色變了又變,他低下頭來。
那個校尉趴下半個身子,見了鬼一般看着趙樽。
「晉王殿下?」
這一行正是從運河秘密潛入京師的趙樽等人,隨行的便有北狄大將阿古。他抬頭看了一眼城牆上的人,大步上前,用生澀的漢話喊:「你等沒有看見嗎?我們是北狄來使,奉北狄太子哈薩爾之命,請來詢問。我面前這位,是你們南晏的晉王殿下,你等還不速速打開城門?」
最前面那一個男人並不答話,只一步一步走近,面色極冷,灼灼看他。那個校尉嚇了一跳,下意咽了咽唾沫,「你們……到底是何人?」
「站住——!做什麼的?」
城門是緊閉的,城牆上一名甲冑森森的校尉大聲低喝。
這樣的一行人突然出現在城門口,引起了不少人的觀看。
他們全是北狄人的裝束。
暴雨一來,許多人開始找地方避雨,可就在這時,一陣馬蹄「嘚嘚」傳來。只見一行十來人疾快的靠近了緊閉的金川門城。為首的一個男子面色冷峻,目光凌厲,一襲頎長的身影騎在馬上,迎着暴雨,樣子極是威風肅殺。
城門口的內外都聚了不少的人,議論紛紛。各個城門全是皇太孫的人,雖人心惶惶,卻並未混亂,一隊隊的兵士,如莽莽的一支黑蛇在城裏遊走,不論這些小民們如何講,他們都一概置之不理,看着烏央烏央的人群,低低逗樂子取笑。
於是,京師的城門便成了一個極為詭異的所在。
城外的人想進去,進不去。
城裏的人想出來,出不來。
也有人說,其實是皇帝已經駕崩了。但礙與北狄的和談,為了邊疆的穩定,秘不發喪而已。一個「皇上駕崩了」的消息被私底下傳揚,越傳越遠,深夜不眠的茶樓酒肆之中,已經編得煞有介事。
有人說,皇帝突染惡疾,情智不清。
可到底出了什麼事?無人知曉。
可宮裏的消息全部斷了,人人都知京里出大事了。
新一輪的風起雲湧,就要到來了。
封路,鎖閘,關城門,不准進,也不准出,這樣的事情,在大晏建國以來,還是第一次。這樣的結果,便是整個應天府地界都陷入了恐慌。京畿之地的大營里,火光通明,方圓幾十里地,府邸大宅里未有一人入睡。
久居京城的人,政治覺悟都較高。
子時一刻,大雨終於傾盆而下。宮裏的劇變外間的人尚且不知曉。大街小巷中,火光照不透這一層層厚沉的雨霧,可京師的突然戒嚴,仍是引起了人們的不安。
一座城的人都在惶惶,電閃雷鳴越來越急。
~
他們都知,面前這一位儲君,很快就將是未來的國君了。他的一喜一怒,便可決定他人的生死,從此往後,一言一行,更得小心謹慎,生恐觸了他逆鱗。
太醫們打了一個寒噤,脊背上的冷汗,早已濕透了衣裳。
「臣等遵命,必將竭盡所能——」
「自去。好生照看陛下。」
趙綿澤一動不動了良久,終於虛軟地坐回椅子上。
一槌定音,其意自明。人人皆知魯興國醫術了得,成名數十載,宮內外都有「大晏第一神醫」的稱頌。這些年來,洪泰帝的身子一直是他在調理,如今他既然這樣說,只怕真是回天乏力了。
「殿下,臣等已然盡力了。太孫妃能保得陛下一命,已是奇事。眼下的情形,便是華佗扁鵲再世,亦是無能為力的……」
魯興國是一個在醫術上頗有建樹的太醫,比起邊上幾個嚇得瑟瑟發抖的太醫來說,雖面上也有驚恐,但神色卻是鎮定不少。面色悵惘地看着趙綿澤,他長長一嘆。
趙綿澤恨聲,「一群飯桶,要你等何用?」
說得難聽一點,就是一個活死人。雖說是活着,其實與死人無異。
大多人都聽明白了魯興國說的「離魂症」是什麼。
這樣的解釋很容易明白。
「所謂離魂症,是指人的心脈未絕,氣息尚在,然情智不開,不動不語,無法自取……這類傷症,古書記載,亦有甦醒之例,可極為罕見。」
「離魂症?那是何症。」有人不解地低問。
魯興國花白的鬍子直抖,看他臉色不好,伏在地上,狠狠叩頭,哽咽的聲音里,亦是傷感,「殿下,陛下此病症,應是古書記載的離魂症……」
趙綿澤目光倏地一紅,上前兩步,一把揪住魯興國的領口,狠狠咬牙,「魯太醫,你可知你在說什麼?」
可保一命,甦醒無望……幾個字如雷震耳。
一眾人都僵住了身子。
絕脈又稱死脈,太醫為了避諱皇帝之疾,說得極是隱晦,可「不過三日」這樣的言詞,也是驚了一殿的人。魯興國又道,他的診斷是十來位太醫商議的定案,非他一人這般以為。
魯興國是洪泰帝的專司太醫,被趙綿澤一呵,鬍子微微一顫,語氣極是遲緩,聲音喑啞得好像他才是那個垂死之人,「殿下,萬歲爺脈微而伏,虛而澀,皆為……絕脈也。臣觀其面色,其耳目及額已是青色,絕脈者,命不過三日。幸而先前有太孫妃及時施針,或可保得一命,但恐甦醒無望矣。」
趙綿澤目光一沉,慌忙問道:「魯太醫,情況如何?」
「殿下……老臣無能……」
正在這時,帘子打開了,一個頭髮花白的長須老太醫走了過來,撩起袍角,往地上一跪。
又一道雷聲炸過頭腦,有人情不自禁打了個寒噤。
「劈啪——」
趙綿澤負着手走來走去,不時看着內殿的門,目光深沉晦暗。
「陛下曠世之才,德厚流光,不曾想遭此厄運,真是老天無眼,老天無眼啦……」老臣們的議論聲,唏噓一地。
外殿裏,一群熱淚盈眶的臣子和兒孫們,吁聲嘆息,小聲議論,更有甚者,有人壓抑不住的伏地大哭,如喪考妣一般。而乾清宮的大門外,宮中妃嬪亦是聞訊趕來,哭聲陣陣,將整個乾清宮襯得哀風森森。
內殿裏,太醫院十餘名太醫正在傾力搶救。躺在明黃的龍榻上,皇帝面色蒼白,頭上纏着藥布,身上傷口都已經處理過了,可青紫的嘴唇上仍是沒有半絲血色,憔悴的樣子,再不見昔日的英雄模樣。
這件事才是關係到整個大晏的命運,關係到臣工命運的大事,與他們的未來息息相關。今日是洪泰二十七年四月十九。亥時,雷聲更密,雨還未落下。乾清宮中,久病在家的宗人令秦王趙構,湘王趙棟,安王趙樞,小公爺元祐,朝中的三公九卿,都是一夜未眠,全部守在乾清宮的正殿裏。
一個皇帝倒下了,有可能會讓廟堂格局重新洗牌。
一個九五之尊的存在,在於國家安定與朝堂平衡。
但這些事情,比起昏迷不醒的皇帝來,都是小事。
皇帝為什麼要約太孫妃前往御景亭?夏問秋為什麼可以翻過那高高的宮牆來驚了聖駕?到底誰告訴她御景亭里有皇帝還有夏楚,是誰拿了刀給她?個中隱情令人私下猜測不已。
御景亭到底發生了什麼,無人知曉詳情。
一個皇帝的生命維繫着太多的權與利的紛爭。一場突如其來的事故,令整個朝野上下都震動了。皇太孫「封城門、鎖消息」的做法,得到了朝中眾臣的一致贊同。可皇太孫明顯包庇太孫妃的行為,也引起了一些老臣的不滿。
一日一夜的不眠不休,嘈雜依舊。
乾清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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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無人知曉,他握緊的掌心,亦是一片汗濕。
無人看見,他緊攥的拳頭。
甲一隔着一層看不穿的帳子,默默不語地端坐在門邊上,靜靜看了她一會,終是慢慢地別開視線,目光落在那一盞昏黃的燭火上,看那火舌舔舐着屋子陳設的光影,看那鎏金的屏風,看那精緻盆栽,慢慢的抱住了頭,一張臉上淡淡的輪廓陷入了陰影里,刀刻一般深邃莫測。
一個字說完,帳子裏的人再沒有了聲音。
「滾!」
甲一難得的低笑一聲,「好人不會做噩夢。」
「我是好人。」她說。
晴嵐應了一聲,去了。隨着她腳步聲的消息,殿內好一陣兒沒有了聲音。直到甲一略帶嘲意的聲音傳來,「我以為你已是不管不顧的,不曾想,你仍是放不下。」
輕輕「嗯」一聲,夏初七想了想,又道,「你可以告訴阿記,陛下如今的身子,用藥不可過猛,應是……長期調教為要。」
她放柔了聲音,「七小姐毋想太多,安生睡吧,乾清宮那邊目前還未有消息。只我看宮中今天晚上會有事發生,外間不停有侍衛跑來跑去,偶有吆喝聲。我們楚茨殿的人,那個阿記也不讓出去。奴婢想,應是皇太孫為了保護七小姐。聽阿記的意思,如今朝中因了陛下之事,對七小姐非議甚多。宮中怕是不會平靜,阿記說,皇太孫請七小姐稍安勿躁。」
晴嵐靜了靜,不需要她說,她也知道她的心理負擔究竟什麼。並不是那個皇帝,而是那個皇帝是主子爺的爹。
輕輕的聲音里,有一絲不確定的憂懼。
「我為他施了針,他應該是死不了的。」夏初七低低喃喃了一話,突然雙手抱着腦袋,像是自言自語,又像在對晴嵐說話,「是他自己撞在石墩上,傷了腦子……」
「七小姐,我找侍衛去打聽,他回來了。說是太醫們診治了一天一夜,陛下仍然還在一直昏迷,沒有好轉的跡象。」晴嵐輕輕回答道。
夏初七微微一驚,坐起身子,「可是有什麼情況?」
接着晴嵐的聲音傳了進來,「七小姐醒了?」
好一會兒。外面響起腳步聲。
與甲一這樣的人說話,極是無趣。問兩句,他答兩句,卻只相當於一句。夏初七暗自嘆了一聲,閉上了嘴巴,只覺雷電更為密集,她無法感知怕雷的甲一現在的心情,只是也不攆他走,沉默了下來。
「不知。」帳幔外的人,同樣的一句話,聲音只是更沉。
「他會怪我嗎?」她又問。
她瞪着雙眼,靜靜躺着,看着帳頂,「我沒有想讓他死。是他要我死。」她的聲音很輕,像羽毛輕輕拂過,腦子裏卻是那個人看她的最後一眼,他是一個曾經縱橫沙場打過天下的男人,他是……趙十九的親爹。
「不知。」甲一知道她問的是誰,聲音涼涼。
好一會,她問,「甲一,他會死嗎?」
「我知,我未有怪你。」夏初七儘量克制着自己的心情,不去想陰山皇陵石破天驚的一幕,也不去想御景苑裡滿地的鮮血,不去像乾清宮的忙碌,和那個有可能會永遠躺在床上的老皇帝。淺淺呼吸着,身子仿若飄浮在半空中,落不到實處。
「我不想怕的,夏楚。」他又說。
怕雷?夏初七的心臟幾乎要從胸腔里跳出來。甲一怕雷,在陰山皇陵的死室時,正是因為他怕雷,才導致了後面的事情。手心越攥越緊,她嘴皮顫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
空寂里,甲一久久沒有回答。在又一聲雷電擊下時,他無聲的一嘆,心裏似有無數情緒傾瀉而出,「我怕雷,想在這裏。」
她愣了一愣,「你怎會在這裏?」
平常都是晴嵐和梅子在守夜,今日卻是另一個熟悉的男聲。
「是的。」帳外很快有人附合。
她沒事找事的嘆了一口氣。
「天熱了,明日該換一床輕薄的被子了。」
手心裏,一直是潮濕的,她已無從分辯對與錯。從趙十九離開她那一瞬,她的世界便再無對錯。或這一會,或者是雷電之故,她心裏的不安被推到了致高點。手心拽在被角上,她輕輕摩挲着,讓汗濕的溫熱液體在被子上蹭去。
她不懂歷史,可卻非常清楚,洪泰帝的病危,對於一個國家和一個朝廷來說到底是有多大。一個君王的安危,系之社稷,往往改變的不僅是一個人的命運,而是整個天下的格局。
這一天一夜以來,夏初七神思不屬。為了小十九,她一直強迫自己一定要入睡,不去思考乾清宮到底會發生什麼樣的變故。可三番五次,越是想要睡覺,心魔越重。瞪大一雙眼,面前紗帳垂垂,無一絲風拂的動盪,帳外的燭火如同鬼火,火舌輕搖,殿外雷聲震耳,隱隱透着一種暴風雨中的肅冷,風聲陣陣,極是扼人心魄。
濃郁的黑幕之下,這個夜晚皇宮裏極不平靜。
電閃雷鳴,天空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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