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x; 那句名言怎麼說來着?
不會當裁縫的司機不是一個好廚子。從前夏初七不懂,現在她算是明白了,人活在世上得給自己留幾手,一條道跑到黑的人,準是腦子有泡。瞧瞧,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吧?如今她夏初七腦子上起泡了,有點大,亮亮的,戳破的時候還帶點兒酸味兒。
不過有幸的是泡破了,不過剩個碗大的疤…。
還是那一間小柴房。
舊地重遊,地方十分熟悉。
只不過心境嘛,此一時,彼一時,似乎又略有了一些不同。
也不知咋的,坐在那柴房裏頭,夏初七莫名其妙就想起她第一次被關押進來時,那人尊貴高冷地進來審問她要找小金老虎,結果兩個人打起來,一不小心絆在了地上,她便咬到了他的嘴巴,他狼狽得直罵娘……想想他回去後腫成了豬的嘴,還有一臉鐵青的樣子,她當真覺得好笑得緊。
沒錯兒,她這會子心情很不錯。
這一回再關押,似乎比那個時候的待遇好多了。
小小的一間柴房裏,專門為她支了一個小火盆,而上次被她用桃木鏡給戳穿的那扇木頭門,也已經重新修揖過了,不會有冷風漏進來,還是十分暖和的。
一本讀.小說 ybdu不過那門兒,還是木頭的,他也不怕她又跑出去了?
哦,是了。
其實整個驛站都是層層的守衛,她根本就跑不出去。
先前她鑽過兩次的那個狗洞,說起來不過就是一個笑話而已。
只是很不巧的,她偏生做的就是那個笑料。
柴房裏的光線不是很好,她坐在火盆邊上,身子覺着冷。
她有些奇怪,在屋子裏頭烤着炭火,再怎麼冷,也不能冷過臘月天的河水吧?為什麼那天在水裏面泡了那麼久她都不覺得冷,而這會子卻是覺得身子一陣陣發寒?
媽的!
暗自罵了聲娘,她蹺着二郎腿,手裏懶洋洋的拿了一根細木柴,捅着那火盆里燒得紅紅的木炭玩。等柴火被炭火惹得燃起來了,她又在地上杵滅。等杵滅了,又去挑逗那炭火。
真有意思。
幾次三番地玩耍着,她不知不覺哼唱起了歌兒來,嘴唇輕微翹着,帶着一絲慣常的嘲弄和不屑,另外一隻手又扯了扯身上那件小廝穿的青布直裰,不經意碰到懷裏的桃木鏡子。
想了想,她又笑眯眯地掏出鏡子來。
照了又照,她一陣尋思,這桃木鏡啊,是它帶她來的,就不能再把她帶回去麼?她承認,這兩天太悶了,悶得她又開始想前世的戰友,想那個時代的高樓大廈,網絡電視,還有那些帥帥的潮男,那軍綠色的營房和英姿颯爽的綠軍裝了。
「你呼喚我,我呼喚你,軍號把我們集合在一起,不論官還是兵,
隊列里都是一二一,雖說是崗位不一樣,官兵情,戰友愛,勝似親兄弟……好戰友啊,親兄弟,人生最美是軍旅……」
她反覆哼唱着,一照再照,可鏡子還是鏡子,她還在柴房。
光線太差了,她看不清自己的臉。
為什麼不是做夢?
她揉了揉眼睛,在臉上重重拍了拍,確保裏頭是一個笑臉了,才又咧了咧嘴。
在前世她也是一個愛臭美的女人,沒事兒也愛瞎照鏡子,擺弄着腰肢想,有一天肯定會有一個男人在她晨起換上軍裝時,從後面輕輕抱着她,輕柔的說句「老婆,早上好」,再獻上一個早安吻。可隨着她的年齡一天天拖得大了,她也沒有找到那個可以與她同食同寢的人。
事實上,她相親的次數有沒有99+1次,她不知道。
這個數字不過是她胡咧咧出來嘲弄自個兒的。
相親的那些男人里,優秀的肯定也有。
也不是她的眼光太過挑剔,可真就沒有看得對眼的。
真他娘的!
那個時候要是嫁掉了,應當就不會發生如此倒霉的事兒了吧?
一直坐在火盆邊兒上捅着炭火,她想想又覺得住單間也沒有什麼不好。晚上睡覺的時候,再也聽不見梅子的打鼾聲了,而且這柴房裏吧,打掃得還算乾淨,除了住進來整整三天都找不到人說話和有些擔心傻子的安危之外,她也沒有覺着空間逼仄狹小。
嗯,要換到現代,這樣的一間單身公寓,能值好些錢吧?
夏初七不恨趙樽。
「恨」這個字,左邊兒帶了一個心,有心的人才會去恨,沒心的人,也就不懂得恨了。
再說了,恨他有個什麼用呢?她自個兒抽瘋發春怪得了誰?要是往後有機會,她想她定能拍着他的肩膀,高聲讚揚他一句「哥們兒,玩得一手好牌」。
可如今,怕是沒機堆疊了。往後啊,他做他的「人不粘」,她做她的「鬼難纏」,橋歸橋,路歸路,多好?
有恨他那個閒工夫,她寧願好好的思考接下來要怎麼活着出去。
外面,才是她嚮往的自由。
這大晏王朝的大好河山,她還沒有去見識過呢。
她可不想未來的日子,就在牢房裏慢慢變成一個老太婆,或者等着有一天被押回了京師,還得被砍掉腦袋。
可這柴房裏的日子,過得可真他媽的漫長啊。
捅了一會兒,她實在閒得無聊了,又走到門口去,重重拍了拍木板門,「喂,外頭有人沒有?」
「吼什麼吼?」外頭的守衛應了。
夏初七翹起唇角來,放大了聲音,提腳往門上踹了一腳。
「老子無聊,再問候一下你家祖宗,怎麼的?」
「你——」
外頭的人氣惱極了,可接下來,又只剩下了風聲。
這已經是三天來她第n次問候人家的祖宗了,可那些人或者是忍了,或者是已經習慣了,總而言之,就是怒一下,也就不再搭理她了。
進來找她打一架也好啊?沒血性的東西!
夏初七真是無聊透了,又回身坐到了炭火邊兒上。
其實她心裏也清楚,這些人為什麼不敢怎麼着她。因為那個人沒有下命令讓她去死,他們就得把她當祖宗一樣供着,不僅不敢打罵,還得天天好吃好喝的供着。
這些守衛哪裏清楚,她與趙樽之間……其實啥關係都沒有?
想到這裏,她又有些慶幸。
幸虧那天在清凌河邊上,她沒有一時間色令智暈,告訴他那個小金老虎,她已經給弄丟了。她猜測,他如今還不殺自個兒的原因,應該不是還沒有找到那隻小老虎。而她現在還能好好的坐在這裏烤火罵人,也真是虧了那隻小金老虎了。
這一輩子,她都沒有發現自個兒那麼英明神武過。
在人家的美男計之下,居然還端住了。
「人生最美是軍旅,是軍旅……」
又哼起了歌兒,夏初七笑眯眯地捅着炭火玩。忽地又想,要是這間柴房突然呼呼的燒了起來,她一下子便燒死在了這裏頭,那人再也找不到小金老虎了,會不會氣得吐血而亡?
「守衛大哥,我們是奉了爺的命令來的,行個方便。」
外頭,突然響起了一道熟悉溫婉的聲音。
「月毓姐啊?行行行,馬上馬上。」
吱呀一聲兒,柴房的門兒開了。那些個見天兒被夏初七問候祖宗的傢伙,可能早就已經煩透她了,如今見到有另外的人來讓她罵,都得樂壞了吧?
好笑地哼了哼,夏初七蹺着的二郎腿沒有拿下來,身子斜歪歪的靠在那床腳上,嘴角依舊帶着一股子嘲弄的微笑,靜靜等待着那一張漂亮的芙蓉臉出現在面前,也可以賞心悅目一下。
「楚七……」
沒有想到,第一個衝進來的人,卻是梅子。
一張圓圓胖胖的小臉上紅豆豆好像又多了起來,這姑娘大概是真的擔心她了,身子還沒有站穩,便蹲身下來,狠狠的抱住她,嗚啦嗚啦的哭了起來,鼻泣眼淚抹了夏初七一身兒,瞧得她哭笑不得。
「你來給我哭喪的?」
大概沒有想到她還能再開玩笑,梅子愣了一下,抬起頭來,瞪着一雙紅通通的眼睛。默了片刻,見她實實在在的神色如常,這才抽泣着又拉住了她的手。
「楚七,你怎麼樣了?是不是吃苦了?我瞧着你怎麼瘦了一些,這身子骨本就沒有肉了,再瘦都快沒人了。嗚,我一會子再去求爺,求她放你出來,嗚,楚七,梅子好想你……」
梅子哭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
為了她這份兒認真,夏初七終是收斂了笑容,覺得那嘲弄不該給這樣一個真性情的姑娘。
「好了好了,別哭了,老子又沒死?你看看你,本來長得就不好看,再一哭就更丑了,哪裏還尋得到爺們兒?你以為人人都像人家月大姐一樣那麼好的福分,早早就許了人家,嗯?」
夏初七那張嘴還是那麼惡毒。
她明知道月毓不過是趙樽的大丫頭,而且都混到二十好幾歲了,還沒被趙樽給收用了這事兒,那就是一根橫在她心裏頭的刺兒,無時無刻不在刺拉刺拉的痛,她還偏偏去戳人家的傷疤。
其實月毓也沒有得罪過她。
瞧,她就是這麼可恨。
不喜歡一個人了,縱使她人再好也特麼沒有用。
一看月毓頓時變得陰了不少的臉,她就舒心得很。
她無聊啊,她閒得發霉啊,就尋思找個人吵架。
可是沒想到,月毓還真就是個脾氣好的。
「梅子別再哭了啊,讓人聽見多不好?一會兒傳到爺耳朵里,下回看他還允不允你來看楚七了。」
就像第一次在這裏來為她搜身時的那樣,月毓被夏初七指桑罵愧的刺了,依舊還保持着那種溫和的笑意,漂亮的臉上怎麼看怎麼柔和端莊。說完這話,她嘴裏又是長長一嘆,隨即將拎在手裏的一個大包袱遞給了夏初七。
「楚七,主子爺的脾氣,咱們誰也摸不准,他會這樣子對你,我們更是誰也沒想到。不過我想,爺他應該也不是誠了心想要為難你,你且再忍耐些日子,這兩日大軍正在準備拔營回京,等一切都妥了,興許爺就放你出來了。」
夏初七輕輕撩着唇角,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嘲弄的笑笑,接過包袱來。
「這是什麼?月大姐要與我私相授受啊?」
月毓拍了拍一直壓抑着聲音在哭泣的梅子,才十分周到客氣的說,「梅子這個丫頭,天天跪在玉皇閣外頭求爺放了你,爺大概看不下去了,今兒才允了我們來看你,還讓把你的東西都帶了來。」
「我的東西?」
夏初七微微一眯眼。
就着炭火邊兒上的光線,她也沒有什麼可避諱的,將那個大包袱打了開來。一看,裏頭確實全都是她的東西,除了兩三套常用的換洗的衣服之外,還有她自製的「眼罩」的小褲褲,甚至還包括她的月事帶。另外,還有那一本她壓根兒就瞧不明白的《青囊書》,八十兩銀子從趙賤人那兒換來的破玩意兒。
她記得趙賤人還答應過要給她譯註的。
結果,丫也是一個食言而肥的東西。
嘲弄的翹起唇角,她隨手把那一大堆東西丟在床上。
「那便多謝了。」
「楚七,回頭見了爺,你就服個軟吧……」梅子還在哭哭啼啼,吸得那鼻泣一陣哧哧,「我看得出來,爺他對你還是不同的,你這個人就是脾氣太硬了,不懂得討好男人,你要是服個軟,爺他能關你麼……」
「哎,你這傻子。」夏初七拍她的腦袋。
那天發生的事兒,梅子自然是不知情的,又能懂個什麼?
她還以為如今這事兒都是晉王爺的寵愛呢?
夏初七正準備嘲笑她兩句,可說到傻子便想到了傻子。
抓住梅子的肩膀,她的手緊了一下。
「梅子,傻子他如何了?」
夏初七還記得,三天前她被關押到柴房時,最後對趙樽說的一句話是「放了傻子,他不過是一個有智力問題的人,我做的什麼事,都與他無關」。
當然,她曉得自個兒的話對趙樽沒有什麼威懾力。
只不過,存了一絲僥倖心理罷了。
畢竟傻子吧,他真就只是一個傻子,不會對他晉王殿下造成任何的威脅。
「楚七你放心,殿下派人把傻子送回村子裏去了。我也一路跟去的,把傻子交給了他家的三嬸娘,還給了他一些銀子,你不用再擔心他了……有了殿下的吩咐,村子裏的人也不敢再為難他的……」
梅子哭哭啼啼的說着。
皺了下眉頭,夏初七想到那情形,又問,「傻子他,沒哭鼻子吧?」
一說到這個,梅子的眼睛飆得更厲害了。
「傻子他哭得可厲害了,他不下馬車,非得回頭來找你,要不是我哄了她,我說你過些日子便會回去接他,他是說什麼都不肯聽的……」
聽着梅子描述送傻子回去的情形,夏初七無聲的偏開了頭。
臘月初八那天,她還答應過傻子,說過兩天便帶着他回村一趟。
只如今,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他了。
她忽地很想笑,於是,笑着又轉過頭來,安撫梅子。
「那就好,他沒事兒了就好。我說梅子你甭哭了,哭得我說的這些話,怎麼就像在交代遺言似的?煩不煩啦你,我這不是好好的麼?不用做事,整天烤火睡大覺。多舒坦的日子啊。」
「嗚,楚七,我想你……」
那梅子,簡直就像一個催淚彈。
一直不停的哭,哭得夏初七那顆心,像貓爪子撓似的。
「哎,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老子已經陣亡了。」
又特爺們兒地拍了拍梅子的肩膀,夏初七為了轉移這傢伙的注意力,似乎突然才想起來邊兒上還有一個月毓似的,抬起頭來,沖她皮笑肉不笑的擠了擠眼睛。
「沒想到月大姐也會來看我,真是……萬萬沒想到啊。」
月毓抿了抿唇,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不過這笑和以往的每次都一樣,從不達眼底。
「咱們姐妹相處了這麼些日子,於情於理我做姐姐的都是該來看看你的。楚七,你與爺之間的事情,我們做奴婢的,知道得也不多,究竟怎麼回事,更是不太明白。只是那天,我聽爺說起那『河清海晏,歲和時豐』時才突然想起,那不是太子妃繡圖上的八個字麼?你啊,是不是因為那繡圖和太子妃……與爺置氣了?」
丫又搞這兒裝蒜瓣來了?
看着月毓溫和親切的笑容,夏初七笑了。
「月大姐,你想告訴我什麼?那京城裏的太子妃是趙樽的真愛?」
月毓臉色一變,往外看了下,擔心的看她,「楚七,你小聲點,這些話說出來,你不要命了?再說,爺的名諱,你怎麼能直呼?」
夏初七呵呵直樂,一臉天真的笑,「我怎麼不能直呼?他不就是趙樽麼?我一貫都是這麼稱呼他的呀,他也答應得挺好的。而且他也喜歡我這麼叫他呢,咦,難道你沒有叫過?其實他這名兒挺好聽的嘛,趙樽,趙樽,哎,我說月大姐,我如今吧,不要說直呼趙樽的名諱了,我就是喊一句,趙樽我操你大爺,又能如何?大不了,他把我給砍了呀?你猜猜,他會不會?」
她那嘴巴是抹了油的,什麼時候都不吃虧。
看着月毓一陣青一陣白的樣子,她笑得更加的甜了。
「還有啊月大姐,楚七我呢,也是一個文化人兒。那『河清海晏,歲和時豐』代表了什麼意思,你真以為我不懂啊?想來挑撥啥呢?我與趙樽兩個人的事情,那也是我跟他的,要交待要處理也跟你一毛錢的關係都沒有。拜託了,不要總把自個兒當成一棵蔥。」
她說得字字清晰,打擊力度也挺強。
可只有她自個兒才知道,底氣有多麼的不足,心裏頭有多麼的漏風兒。
冷笑着說完了,又按住梅子的肩膀,寬慰了她幾句,才湊近一點,沖月毓擺出一個更加可愛的笑容來。
「月大姐啊,你心裏頭其實很希望他能宰了我吧?可惜,你錯了,趙樽他還真捨不得殺我。你信嗎?你要不信,你一會兒就把我的話帶給他,看他會不會一怒之下宰了我啊?哈哈。」
夏初七是真心的笑得開懷。
要知道,她一個人在柴房裏憋了好幾天,除了沒事兒問候一下守衛們的祖宗,好久沒有這麼暢快淋漓的損過人了。尤其是像月毓這樣受了氣還得往肚子裏生咽進去的女人,欺負起來那叫一個爽。
月毓臉色變了又變。
僵硬着,顯然有些繃不住了。
夏初七瞧得舒心,到是梅子看不下去了,一把抓住她。
「楚七,你不要再說月毓姐姐了,今兒我們能過來看你,還能給你帶東西過來,要不是月毓姐姐她求了情,爺也是不允的。月毓姐姐她人很好的,你,你這個怎麼回事兒……」
瞧着梅子左右為難的樣子,夏初七又是好笑又是好氣,那月毓有了台階下,面色頓時就緩和了下來,「梅子,我沒什麼的。楚七她只是一個人在柴房裏悶壞了,讓她出出氣也是好的,省得悶在心裏,憋出病來。」
「哎我說,誰憋出病來?我憋個屁啊?」
夏初七說着便不太客氣。
梅子急慌慌的拉住他,給了月毓一個抱歉的表情,趕緊岔開了話題,「楚七,你就是嘴損得厲害。要不是你這張嘴,我們還能在一塊兒呢。梅子都想你了,好想跟你在一塊兒玩耍。」
這小丫頭,還會耍滑頭了。
夏初七拍了下她的腦袋,奸笑兩聲兒,一副不着調的樣子。
「怎麼?你愛上我了?雖然我都睡過你了,但我可不會負責的喲?」
梅子終是被她給逗笑了,一張胖胖的臉兒上又是眼淚又是笑,特別的滑稽,「你這個人,什麼時候都改不了這毛病,看我往後還搭不搭理你了。」
「往後啊……」夏初七聳了聳肩膀,使勁兒一撇嘴,「我兩個,還是等有了往後再說吧。」
一句話,又把梅子給逗哭了。
夏初七哈哈一笑,說着「逗你玩呢」,然後便安慰一般的摟住梅子過來,突然低頭湊近在她的耳朵根兒上,用小得只有她才能聽得見的聲音,極快的低低吩咐了一句。
梅子倏地抬起頭來看着她。
拍拍她的後背,夏初七莞爾一笑,「喂,記牢了啊,就按我剛才給你說的方子,繼續抓藥來吃,要不然你這張臉啊,可真就毀了……」
「楚七……」
像是受了什麼刺激一般,梅子狠狠抱住她,「哇」的一聲大哭。
「我記住了……楚七……我都記住了……」
哎,真是個簡單天真又單純的可愛姑娘。
夏初七與她又絮叨了幾句,大多時候都是梅子在哭,她在安慰。那情形,搞得好像梅子才是那個被關押的人一樣。
好一會兒,月毓估摸着是待不下去了,拍了拍梅子的肩膀,笑着說,「好了,梅子,時辰不早了,我們也不要久留了。你再這樣兒哭哭啼啼的,一會讓爺生氣了,把你也給關進來陪楚七,看你怎麼辦。」
梅子懂事兒的點了點頭,扁着嘴巴,吸着鼻子,那眼淚兒一串串的從臉頰上滑下來,「楚七,我走了,你放心,你說的話,梅子都記住了。」
「去吧。」
兩個字說完,夏初七便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不是她不想和梅子再說什麼,而是喉嚨像被塞了一團棉花,堵了。
梅子這個只有十幾歲的小丫頭,從她第一次被關進這個柴房起,差不多在後來的日子,就一直陪在她的身邊兒了。在梅子的眼睛裏,趙樽是她的男神,其餘的任何人都是好人,就連東方青玄在她眼中,也是一個驚艷得不得了的東西,梅子的一切都表現在臉上,她除了嘴大喜歡八卦之外,真的是一個善良又單純的小傢伙。也是她陪着自己一點點地適應這個萬惡的封建朝代,同時,也認識到了這封建朝代的殘酷。
緊閉的柴房門兒,再次打開了。
梅子一步三回頭,月毓扶了她的肩膀,還是那麼端正。
夏初七微微眯了下眼睛,撥拉一下火盆里的炭火,突然又「哎」了一聲。
那月毓和梅子齊刷刷回過頭來。
夏初七似笑非笑的掠過梅子還掛着眼淚的小臉兒,目光落在了月毓平和的臉上,突然很想看一下她這張臉垮掉是什麼樣子。
「月大姐,我有一句話,想麻煩你替我帶給趙樽。」
月毓不太適應她的這個稱呼,皺了皺眉頭,「何事?你說吧。」
光腳的人,從來都不怕穿鞋的。
已經被關進了柴房的夏初七,自然更沒有什麼可怕的。
一臉膩歪的笑容,她隨口一說,「你告訴他,虎毒不食子。」
月毓一愣,表情稍稍有些茫然,「什麼意思?」
嘆了一口氣,夏初七慢吞吞地站起身來,走到月毓的面前,微微一笑,「我啊,懷孕了。」
月毓一陣錯愕,機械的重複了一下,「懷孕了?」
夏初七表情愜意地倚在柴門邊兒上,「對啊,我懷上他的孩兒了。哎,你們家晉王爺還真是一個負心的男人呢,再怎麼說,我這肚子裏頭的孩子也是皇孫吧,那叫什麼來着?哦,想起來了,叫皇室血脈。他把我關在這柴房裏頭,萬一哪天胎兒保不住了,也是怪可憐的對不對?」
月毓臉上的表情,由疑到驚,簡直精彩紛呈。
那再也繃不住的矜貴和端莊,搞得夏初七真想要捧腹大笑。
她與趙樽兩個人獨處的時間裏,究竟幹了些什麼,不要說月毓,便是鄭二寶都不見得完全知詳。夏初七這句話月毓自然有可能會相信。當然,她除了逗逗月毓之外,也是想要噁心一下趙樽,有了梅子這張大嘴巴,以後人人私下裏都會說,那個晉王殿下如何的薄情寡義,竟然如此對待一個懷了他孩兒的女人……
嘖嘖。
想想趙樽那張臉會黑成什麼樣子,她便心情大爽。
見月毓一直怔怔的,身子似乎晃了晃,夏初七更是笑着火上澆油。
「月大姐,你怎麼了?是身子不舒服,還是不相信我?」
目光稍稍一斂,月毓回過神兒來,沖她溫和的笑了下。
「即有如此大事兒,我一定如實稟報給爺知曉。那楚七,你好好照顧着身子,懷上了爺的孩兒,更需要多擔心着自個兒。」
她溫和得還真像那麼回事兒,夏初七瞄着她,老神在在的挑起了眉頭,也是一臉笑意,「那是自然,好歹我懷上的是皇孫不是?我怎麼着也得放寬心活下去啊。對了,月大姐,你恐怕還不曉得,我楚七呢,別的本事沒有,卻天生對藥物敏感,要是誰在我飯菜裏頭啊,不小心放錯了東西什麼的,我一下子便能聞得出來。」
月毓靜靜的看着她,臉色平靜得可怕。
「楚七你多慮了,沒有爺的指示,誰敢怎麼着你?」
「那就好,他呀,就是一個嘴硬心軟的貨。呵呵,趕明兒回了京師,我要一不小心成了你們家的晉王妃,月大姐你也千萬不要覺得新鮮才是?」
夏初七說到這裏,又若有似無地摸了摸自家的肚子,羞澀的一笑。
「月大姐你啊,還是早早做足了心理準備才好,免得到時候傷心。或者你從現在開始便討好我?我一高興呢,讓他賞你個侍妾什麼的做做,也是有可能的哦?」
一句又一句。
夏初七說得字字都有如驚雷。
把個梅子給驚詫得,張大了嘴巴。
而月毓還真是個厲害的,除了剛開始那麼一會兒,表情始終緩緩的,淡淡的,臨走了,還抿出一個十分僵硬的笑容來。
「但願你能如願以償。」
夏初七笑着沖她擺手,「我的機會,實在比你多。不送!」
……
……
出了柴房,梅子一路神色恍惚。
走了一段路,便聽見月毓淡淡地問她,「楚七先頭給你說什麼了?」
梅子驚得『啊』了一聲兒,抬起臉來,搖了搖頭。
「沒,沒什麼啊。」
見她小臉兒一陣發紅,月毓哪裏會相信真的沒有什麼?想了想,那笑容又溫和了幾分,「梅子,你這個丫頭,如今對我也不說實話了嗎?難道我還會說出去不成?」
梅子向來敬重月毓。
可是剛才楚七交代過她,任何人也不許說。
死死咬了一下牙,她扯了扯嘴角,回答得十分艱難。
「月毓姐姐,這事兒告訴你也是無妨的。楚七她就告訴我,她給我開的藥都放在哪裏了。然後她說她還存有幾兩銀子,也藏在床腳下頭,讓我下次若還有機會去看她,把銀子也給她帶上。」
月毓一挑眉,「她要銀子做什麼?在柴房裏頭關着也使不上。」
見她似乎相信了這個說辭,梅子略略鬆了一口氣,撒謊得更加流暢了。
「月毓姐姐你是不知道,那楚七愛財如命,每天睡覺都要抱着銀子的,沒事兒便要摸來摸去,那幾兩銀子啊都被她給摸得光滑滑的了。還有啊,上幾次的事兒難道你不知道麼?她的銀子,被咱家爺給誆了,她氣得一陣跳腳……」
「不要說了。」
月毓的聲音沉了一下。
她不喜歡聽那楚七與主子爺之間的事情。
那個時候的趙樽,在她的眼睛裏是不正常的。
一個堂堂的大晏親王,領着大晏的兵權,成日裏僅僅是公事都堆積如山了,可他還處心積慮去誆楚七那點小銀子,那樣的趙樽在她的眼睛裏是陌生的,陌生得就好像她從來都沒有認識過他十幾年。
過了驛館院,月毓便和梅子分開了。
她先去廚房將為趙樽準備好的滋補烏雞湯給拎上,才一路去了玉皇閣。
她是趙樽的貼身大丫頭,在有他的地方,一向來去自如。
可今兒,卻被鄭二寶給擋在了書房外頭。
月毓有些奇怪,客氣地問,「二寶公公,怎麼回事兒?」
鄭二寶神色焦慮,甩給了她一個也不理解的表情,細着鴨公嗓子直嘆,「主子爺這幾日的情緒你也不是沒瞧見,今兒說他誰也不見,把侍候的丫頭們都打發了。你也先去歇着吧,晚點兒再過來侍候。」
「我……」月毓頓了下,笑得無比苦澀,「我先把湯給爺拎進去吧,涼了就不好喝了。」
鄭二寶瞄她一眼,略略遲疑一下,接了過來。
「這樣,回頭咱家給爺拎進去?」
心裏不太樂意,可月毓向來懂事兒。
溫和的道了一聲兒「好」,她禮節性的對鄭二寶福了福身,便往後退去。可走了兩步,她遲疑着又調過頭來,看着鄭二寶不解的眼睛,面色暗了暗,垂下了雙眸。
「二寶公公,還有個事。那楚七說她……她懷了咱爺的孩兒。」
「啊!」
鄭二寶拎湯的手一抖,張口結舌,打了個寒戰。
「不是吧?」
月毓猜度着他的表情,「二寶公公,你的意思是,難道說沒有?」
「沒,沒什麼事兒,咱家只是驚了驚。算算日子,還真是有可能。」嘴裏念叨着,鄭二寶見月毓的面色難看了,又安慰的恢復了一慣的笑容,提了提食盒,「放心去吧啊,回頭咱家就拎給爺。」
「謝謝二寶公公。」月毓極其溫柔地一笑。
看着她娉婷婀娜的背影離開了,鄭二寶嘆息了一下,回頭走出去,將手裏的滋補烏雞湯遞給了外頭的一個侍衛。
「諾,拿着,爺賞你的。」
那侍衛接過來莫名其妙,卻也是不敢多言。
鄭二寶搖了搖頭,又似有所思的往書房去了。要知道,那個東西他哪兒敢拎進去啊,這幾天他家那主子爺一臉的陰晴不定,誰觸到他的霉頭,誰就遭殃。前些日子,他建議讓月毓侍寢的事兒,就已經讓主子爺生氣了,這一回再巴巴拎了湯進去,不是找挨揍嗎?他傻啊他?
不過,滋補湯他可以不拎。
月毓說得那句話,他卻不可以不帶。
楚七懷上了孩兒,那便是皇孫,這件事兒實在太大了。
檀木作梁,擺設華貴的書房裏頭,靜寂得有些可怕。
除了書架案幾和文房四寶等的擺件兒,裏頭只有趙樽一個人,面前擺了一個棋盤,右手邊兒的案几上,還有一個酒壺。像往常一樣,他便不找人對奕,只自己默默的左右手交鋒。
太靜了。
靜得除了落棋的聲音,連半點兒別的聲音都無。
鄭二寶已經擔驚受怕了整整三天了。從那天將楚七關押去了柴房開始,他家這位主子爺便過上了如此神仙似的「清閒」小日子,一個人小酌小飲,擺棋對奕,面上沒有什麼表情,也沒有什麼別的愛好。
而營外的大軍其實已經忙碌開了,準備拔營回京師之事。
可這位爺是主帥,那些惱人的事兒,自有下頭的人去安排。
一開始鄭二寶還是擔心他的,覺得他家主子爺其實稀罕那個楚七,這一關押了,心情肯定不好受。可實事上,他什麼反應都沒有,除了更加不愛搭理人,就和往常的日子沒有什麼區別。
鄭二寶也就慢慢的放下心來。
不過一個婦道人家,他家主子爺什麼人物,又怎會真的放在心上?
他以為事情過去了,卻沒想到那天晚間,他正準備把放剩在桌子上那幾個奇奇怪怪的糕點拿去拋掉的時候,他家主子爺才突然大動肝火,一腳踹得他的肋骨,到現在還在痛。
後來才知道那是楚七給做的,他巴巴地把那玩意兒收拾妥了,這才有了這幾天的好日子過。不過也奇怪,以前楚七在的時候,他也嫌那傢伙聒噪得啊,現在吧,實在太過清淨了,清淨得讓他都不太適應。
硬着頭皮,鄭二寶悄無聲息地走了進去。
慢吞吞的瞄了趙樽幾眼,他先添了茶,才幹咳了一聲。
「爺。」
趙樽就像沒有聽見,沒有回答。
閉了閉眼睛,鄭二寶壯了壯膽子,又走向前一步,微微拘着身子,「爺,剛才月毓來過了,她和梅子去柴房裏探視了楚七……」
趙樽夾着黑棋的手微微一頓。
他沒有回過頭來,鄭二寶察言觀色,有些遲疑。
「那楚七說,說她懷了主子爺您的孩兒了……」
趙樽猛地一抬頭,那眼神兒瞅得鄭二寶心裏一直發虛。
「爺,如果真有此事,果真有的話……」
一張冷臉繃得死緊,趙樽慢慢的出口,聲音里透着一股子刺骨的冰冷。
「果真有了如何?」
一聽這話,鄭二寶要說先前還有懷疑的話,這會子心裏也坐實了。他家這會主子爺敢情真把人家姑娘給那啥了。要不然,若只是那個楚七在胡言亂語,他家主子爺能是這樣兒的表情麼?
這樣兒一想,鄭二寶的臉上又露出一些喜色來。
「主子爺,要果真有些事,那孩兒便是咱們晉王府的第一個皇孫了,貢妃娘娘要曉得了,不定多歡喜呢。便是萬歲爺聽了,也定是龍心大悅,即便那楚七犯了多大的罪責,看在小皇孫的份上,也不會再追究了,爺,這是天大的好事啊。」
「好事?」
趙樽微微眯了下眼睛,一張像刷了黑漆的臉,在窗戶透入的微光下,帶着一抹詭譎的光芒,沒有人能夠看得出來他在想些什麼。那鄭二寶審時度勢,心裏又不安地瞅了他一眼。
「爺,依奴才看,那柴房裏濕氣太重,光線也不足,那楚七雖說未有份位,到底也是主子爺您的人了,如今這又懷了小皇孫,還關押在那裏,實在不太妥當,不如……」
「你下去。」趙樽手裏頓了許久的棋,終究是落在了棋盤上。
鄭二寶微微一愕,有些個意外。
意外於他家主子爺的淡然。
哪一個知道自個兒要當爹了的人,是這樣的表情?
更何況往常都沒有幸過婦人,如今幸過了,那肯定是有幾分喜愛的。
不解地偷瞄了趙樽幾眼,鄭二慢慢地鞠着身子後退了兩步。可人還沒有退出室外,突地又想起一個事兒來,先在心裏頭默念了一下「如來佛祖保佑」,才慢吞吞走到案幾跟前兒。
「爺啊,還有個事兒。」
「說。」趙樽聲音比剛才更冷。
「那個……那個剩下的幾塊玫瑰糕,您這是要吃了呢,還是……您看,這雖是臘月的天兒,可那玩意兒也放不得。這都放三天了,再不吃掉,奴才怕它壞了。」
趙樽沒有抬頭,也沒有看他。
鄭二寶咽了咽口水,嘆口氣,「懂了,那奴才這便拿去扔了。」
「回來。」
背後冷冷的聲音傳來,駭得鄭二寶的身子骨又是一抖。
剛剛放鬆的心臟,又收緊了,他湊了過去。
「爺,您還有什麼吩咐?」
趙樽面無表情,語氣也是淡淡的,「給爺拿過來。」
輕「哦」了一聲兒,鄭二寶不免就有點兒好奇了,「那個玫瑰糕果真如此好吃?爺您若是喜歡,奴才這便讓廚房裏再做就是了,又何必吃那冷掉的?」
啪的一聲,趙樽的棋子再次落在棋盤,三個字說得極淡。
「很難吃。」
「……」鄭二寶被堵得啞口無言。
他這腦子都迷糊了,一會子覺得懂了他,一會子又覺得完全不懂。
琢磨不透這位爺的心思,他鬱結得正準備退出去,卻聽見趙樽低沉有力的聲音。
「你出去時,把陳景叫進來。」
陳二喜道了一聲兒「是」,退出書房的時候,脊背上都是冷汗。
……
……
炭火的光影,照在夏初七的臉上,暖融融的。
她淺淺的眯着眼睛,一片紅火火的光線,映得她有些睜不開。
踢了一下火盆,她躺到那張床上去,閉上眼睛又尋思了一會兒。
梅子會不會按她說的去做。
那個大嘴巴姑娘,可千萬不要忘記了啊。
好一會兒,她才睜開眼睛來。
還在那個柴房,裏頭的每一根木材,都讓她瞧得生厭了。
幾乎是無意識的,她抓過了丟棄在床板上的那書《青囊書》來,放在手裏撣了幾下,無聊的翻了開——
然後,她詭異的眯起了眼。
書還是那本書。可是,在書里每一行字的空當處,都被人用剛勁有力的一行行楷體字給過批註了。她記得前幾日都是沒有的,也就是說,這個玩意兒就是這三日裏寫上去的?
呵,看不出來,那人也是一個講承諾的人呢。
換了往日,她肯定激動得要死,指定先把這本肖想了許久的《青囊書》給好好啃上一啃。可這會兒,她連半個字都不樂意看,啪嗒一聲兒又丟在了床板上,手指頭都懶得再動一根。
「把門打開。」
隨着一聲懶洋洋的低喝,柴房外頭,又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右將軍,這……殿下吩咐過……」守衛的聲音諾諾的。
「混蛋,小爺的話都不愛聽了?小爺有急事找楚七。快點兒,耽擱了,要你們好看!」
「是,小公爺。」
外頭幾句話說完,夏初七原本眯起的眼睛,慢慢的睜開了。
從床板兒上坐了起來,她理了理頭上的羅帽,翹角慢慢的掀了起來。
看來今兒的柴房裏頭,是最熱鬧的一天了。
好在梅子姑娘這一回沒有大嘴巴,而且還真的把她的話給帶到了。
元小公爺他果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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