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夢籬癱在原地,鮮血將周遭的冰雪消融殆盡,變為了一灣淡粉色的泥潭,她在潭水中捂住了傷口,緩緩道:「蘇姐姐,你這是何苦呢,你……你怎麼會這麼傻?」
蘇璨幽魂一般矗立於風中,飄飛的白髮愈添淒婉之色,沈夢籬見她已無殺念,於是勉強的站起身來,望着羅剎的方向心下暗道:「世人覬覦你手中的青冥寶劍,沒有一人不想佔為己有,如今你已傷成了這般,又怎能和群雄抗衡?我只有毀了青冥寶劍,令世人死了這條心,才能挽救你和陌兒的性命,你我才能長相廝守,玉郎隨我去個地方,是生是死全由天定吧!」
沈夢籬手打結印,口中反覆的誦念着法訣:「日出東方,赫赫天光,靈神衛我,急離遠方!」
她話音未落,周身立時環繞起陣陣陰風,吹亂了她悉心妝點的髮髻,這是捉妖師驅策靈獸時慣用的法門。
「不好……」鬼母子知道大事不妙,她下意識的向後退了出去,但見腳下的積雪開始震顫起來,仿佛雪下有着某種巨大的生物蠢蠢欲動一般。
「哇……哇」小陌的哭聲仍未停歇,而在他身下的積雪中赫然出現了一條條巨大的裂痕,無數裂痕匯聚在一起,形成了百尺深坑,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張着。
小陌竟然也跟着積雪陷了下去,嬰孩的哭聲隕滅在深坑裏,豈不知坑內藏有着何種可怕的生靈?
「怎麼可能?」鬼母子看得目瞪口呆,她深知捉妖師可以御獸通靈,但沒有想到聖女為了召喚出靈獸,竟然毫不顧忌嬰孩的死活,她心下暗道:「這……這還是方才那個誓死保護孩子的母親嗎?」
鬼母子不斷的向後挪動着步伐,始終與坑沿保持着最安全的距離,眼看着擴張過來的無底深坑吞沒了羅剎的身體,而聖女卻「懸浮」在深坑之上,好似神明一般睥睨眾生。
鬼母子高呼道:「沈妹妹瘋了不成?這樣下去,我們都會死在這裏!」
坑沿驀地停了下來,鬼母子驚魂甫定,遙見坑內一片混沌,積雪形成的白霧洋洋灑灑的遮擋在眼前,只能聽到幾聲粗重的喘息由深坑中傳了出來,聲音之大,宛如群山崩於面前。
未及鬼母子喘息,忽有一隻巨大的「手掌」由坑中伸了出來,並重重的扒住了坑沿,鬼母子情急之下拔出絕雲寶劍,怒指遮天巨物,厲聲喝道:「賤人,還我玉郎!」
「轟隆……轟隆……」巨物每蠕動一寸,便會給山體帶來極大的震動,雲鷺山陰風陣陣,忽見一隻乳白肉蟲自坑中艱難的爬了上來。
此蟲形狀肥圓,身子雖然血紅,但體表卻裹了一層厚厚的霜,使得身體像冰一樣寒冷,像雪一樣潔白,深坑四周飛雪瀰漫,便將肉蟲隱匿了一般。
此物正是四大凶獸之一,名曰極地蠶皇,蠶皇四足六翼,沒有五官,在本應是眼睛的位置上生長了觸角,而聖女看似懸浮在深坑之上,實際正是站在蠶皇的觸角邊沿,她望着鬼母子蒼白的面容,搖首道:「蘇姐姐何故向我索要玉郎,玉郎明明死在了姐姐的劍下,難道姐姐都忘得一乾二淨了嗎?」
鬼母子面目猙獰,銀色長髮在雪中亂舞着,她顫聲道:「本宮殺了玉郎,本宮……本宮殺了玉郎?這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她痴痴的望着絕雲劍上猩紅的色澤和沈夢籬的那張篤定的面容,一時也亂了陣腳,她連連搖首道:「是本宮殺了玉郎?不……是你害了他,是你把他從本宮身邊奪走,是你,你才是害死玉郎的罪魁禍首!」
鬼母子瞪大了雙目,那雙魅極無匹的桃花眼中盈滿了殺欲,她眼看着蠶皇張開血盆大口,離自己愈來愈近,口中的氣息就這樣噴在了臉上,那種刺入肌骨的寒意令鬼母子感到了深深的恐懼,她只能立在原地,怒視着沈夢籬的一舉一動。
蠶皇利齒間掛着粘稠的體液,舌頭從口中卷了出來,竟是將小陌和羅剎托舉在半空,原來二人並非墜落坑底,而是被蠶皇含在口中。
玉面羅剎已然失去了知覺,如同死屍般僵臥在蠶皇寬逾七尺的舌頭上,而身旁的小陌仍是躺在被體液浸透的襁褓中,好似一個初生的嬰孩,在蠶皇舌尖處啃食着手指。
小陌水靈靈的大眼睛在眼眶中轉了又轉,當他看到蠶皇肥鼓鼓的身軀時,竟是笑了出來,小陌和蠶皇仿佛兩個許久未見的熟人,正用一種常人未知的情緒交流着。
沈夢籬通過蠶皇的舌頭能夠感受到羅剎微弱的心跳,但她仍是要讓鬼母子誤以為羅剎已死,這樣她才可以帶着羅剎與陌兒安然離去,於是她冷冷的道:「蘇姐姐,羅剎已經死在了絕雲劍下,現在你滿意了嗎?我要把玉郎的屍首帶離此處,找一個風水寶地好好的安葬。我知道****無藥可解,不論我還有多少時日,必會將陌兒撫養成人,如果你真的愛過玉郎,請不要傷了玉郎在世上的唯一骨血,姐姐……姐姐好自為之吧!」
沈夢籬轉身之際,蠶皇已是向上躍起數丈,竟是將靈姝聖女吞入了口中,蠶皇肥鼓鼓的身軀在深坑裏下陷而去,瞬間湮沒在黑暗之中。
「賤人休走!」鬼母子方欲追趕,但為時晚矣,只聽得轟隆聲響,強烈的震動使得山體滑坡,雪浪瞬間倒灌而入,撫平了眼前的百尺深坑。
鬼母子立足不穩,險些隨着積雪沒入坑中,她足尖微點,立時飛身過去,雙腳踏入積雪,竟然無法下陷分毫,原來積雪早已被蠶皇凍成了萬丈冰錐。
「為什麼,為什麼?」她揮舞着絕雲寶劍,企圖割裂足下的一片冰原,但此冰竟比生鐵還要硬上三分,鬼母子只覺得手腕一震,絕雲便已脫手而出。
「本宮不相信你就這麼死了,本宮絕不相信!玉郎,不論找到天涯海角本宮都要找到你,本宮要你眼睜睜的看着至親骨肉就這樣死在你的面前!」鬼母子盛怒之下已是放鬆了警惕,她忽覺後頸一涼,血紅色的刀刃已是架於左肩。
一切僅在電光石火之間,刀刃方才碰觸到肌膚就已經滲出血來,鬼母子心下一驚,她生怕微微側頭便已身首異處,急道:「是誰?誰在本宮身後?」
來人輕抿着薄唇,戲虐的笑容在一張鐵面上顯得極不相稱,他冷笑道:「哼哼……諸天教東岱宮的一宮之主,也是不過如此嘛,為了貪嗔痴愛和靈姝聖女爭風吃醋,毫無一派宗師的大家風範,真是給帝釋天丟盡了臉面!」
「你……你到底是誰?本宮死也要死個明白!」鬼母子殺人無數,對於生死早已看淡了許多,但當她直面死亡的這一刻,總覺得有股莫名的東西襲上了心頭,她心下暗道:「本宮雖不懼死,但還未手刃羅剎的孽種,還沒有親手殺了那個賤人,本宮心有不甘,又怎能含笑九泉?」
於是她刻意的拖延,尋找着對方鬆懈的瞬間,但無論如何都尋不到任何破綻,她只能受到由刀刃處傳來的陣陣寒意和頸項間火辣辣的疼痛,好似無論向哪個方向躲閃,都可以被對方輕而易舉的取下首級。
「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死在了誰的刀下!」來人雙目漆黑如夜,空洞中寫滿了不羈與灑脫,仿佛失去了情感一般。
「江湖中能近我身者屈指可數,想要猜出你是誰也並非什麼難事!」鬼母子動也不動的立於原地,她不敢側頭,只能用餘光瞥向腳下的一片冰原,借着冰面上反射出的倒影竟是看清了身後人的輪廓。
依稀可見來人着了紫色官衣,幞頭下一張鐵面稜角分明,雖然胸前繡了個大字,卻辨不清是個何等字樣。他整個人顯得雄壯異常,足足比鬼母子高出一尺之多,野獸般蟄伏在目力難及的神秘角落。
而身旁的一方佳人已是滿頭華發,曾經的傾城絕艷已然淪為了敝履一雙,即便在生死關頭,鬼母子仍是悲從中來,她無意看到了自己的樣貌,不由得心下暗道:「本宮真的錯了嗎?玉郎,你何時真的懂我,何時真的在意過我?今rb宮能死在這裏,或許也是一種解脫!」
想到了動情之處,鬼母子開始微微的啜泣起來,肩膀起伏中忽覺此刀異常的沉重,不似鋼鐵所制,更像石器雕鑿而成,她立時恍然大悟,驚道:「這……這是昆吾石,想必閣下便是那朝廷的鷹犬,江湖人稱第一神捕的風滿樓了?」
「鬼母子好眼力,風某本是衝着青冥而來,但沒想到會在雲鷺山偶遇一場好戲,也算是過足了戲癮。」風滿樓大笑道:「哈哈……你還真是心狠手辣,連個嬰孩都不放過,問世間還有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是你鬼母子做不出的呢?風某自知不是羅剎的敵手,想要奪取青冥絕非易事,若能提着你的首級面見尚書大人,也算是對朝廷有了個交代。」
「江湖中人人對青冥寶劍趨之若鶩,現在朝廷竟然也打上了青冥的主意,想不到狗皇帝還有這般的閒情逸緻?」一雙勾魂攝魄的桃花眼糅和了仙妖之氣,鬼母子即便沒有回首,風滿樓仍是感到了一種蝕心跗骨的魅惑,她頓了頓接着道:「青冥本是我教的鎮教之寶,劍中的秘密也只有五大諸天護法與教主最為清楚,你若放了本宮,本宮斷可助你奪取青冥。」
風滿樓搖首道:「儘是胡言亂語,你又豈會幫我?」
「玉郎已死,青冥便落在了三山妖盟的手中,本宮只想殺了那個賤人,青冥送你又有何妨?你與本宮立場一致,我們不應是敵人,你說是嗎,風捕頭?」
劍眉蹙得愈發緊了起來,風滿樓猶豫片刻,心下暗道:「蘇璨一介女流,早已被愛恨沖昏了頭腦,或許……或許她真的可以幫我奪回青冥……」
「少主千萬不要被她蠱惑了,快……快殺了她!蘇璨天生一對桃花眼,相傳極是勾人,雖然現在頭髮白了,但容貌仍是沒變,尚書大人說過,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不是什麼好東西!」
泥黃色的僧袍被雪域提亮了許多,映出了一張粉嘟嘟的小臉,雪尼三步並為兩步從破廟裏跑了出來,不多時,便停在風滿樓的身後,小聲道:「少主不要忘了,她是反賊,還是皇上欽點的頭號大反賊,簡直是翻了天了!少主和她聯手必會被旁人抓住把柄,到時還會牽連到尚書大人。」
鬼母子聽到雪尼的嗓音,知道雪尼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娃娃,而自己是東岱宮的一宮之主,掌管着諸天教紫部的數萬兵馬,地位何等尊崇,此時竟被一個小娃娃指名道姓的罵了起來,直恨得蘇璨咬牙切齒,怒道:「你個賤種,看本宮不撕爛你的嘴!」
風滿樓極是呵護雪尼,當他聽到鬼母子罵雪尼為賤種時,不由得無名火起,遂將昆吾刀壓得重了幾分。
鬼母子只覺得肩膀吃痛,頸項的傷口竟被擴開了半寸,鮮血立時被寒風凍結,仿佛在鬼母子蒼白的肌膚上,點下了朵朵寒梅。
「你這個老妖婆,滿頭白髮了還不知羞,有本事你就過來撕啊!」雪尼的身高只有風滿樓的一半,此時她踮起腳尖勉強的將紙傘罩在風滿樓的頭頂,並向着蘇璨的背影吐了吐舌頭,嘴邊的梨渦更添了幾分俏皮。
突然,她感到左肩撕裂了一般,竟是被人向後拖出丈許,不知何處刮來的陣陣陰風,將周遭的飛雪吹向天際,紙傘也隨着狂風漫捲而去,雪尼立時高呼道:「少主……少主救我,雪尼好疼啊!」
風滿樓心下一凚,這一驚可是非同小可,他高喝一聲:「不好!」遂將鬼母子轉了過來,胸口硬生生的抵住了蘇璨的後脊,右手順勢將昆吾刀橫在鬼母子身前。
「呃……」蘇璨悶哼一聲,眼看着昆吾刀再一次觸到了自己的咽喉,只覺得鮮血已被涼風凍住,感覺不到任何的痛楚。
風滿樓伏在鬼母子耳邊竊語道:「不許亂動,你若敢動一下,風某立刻取了你的首級!」
他口中說着,眼睛卻瞥向它處,只見雲鷺山上雪霧瀰漫,依稀有個白色身影飄飄若仙,不知何許人也,單看輪廓已是美得無以復加,風滿樓心中不由得蹦出四個字來:「月宮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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