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人面上俱是一愣,直直看着尚雲,大腦一陣滯塞。
尚雲剛才這番話來,頗有些唐突。
可這女子並無介意。
她笑了笑,把腰間玉佩解下來捧在手中,問尚雲道,「你的可是此物?」
尚雲了頭,侷促笑道,「卻不知價錢如何?」
那女子並未話,倒是她身邊男子聽到此處,總算反應過來。
他像是聽到極為可笑的事情一般,前仰後合地,放聲大笑起來。
「天吶,你可知道我們是誰,而且這塊玉,又豈是你這等人能夠買得起的?」
他眼神由笑轉冷,面色一凜,吼道,「哪裏來的無知平民,還不快滾?!」
這男子聲音很大,四周都聽得清楚明白,已經圍了不少人過來。
反正看熱鬧不嫌事大,許多人叉腰站在旁邊,饒有興致看着場中。
這兩人只怕在隴西郡中有些名氣,早有人認出他們來,聲道,「這不是董家大姐和那荻羌族首領的兒子嗎?」
「噓聲,他們可不是我們能惹得起的。」
尚雲面上一陣青紅,知道自己這般莽撞,實在是自討沒趣。
只是這男的囂張跋扈,讓人實在難以忍受。
尚雲暗暗運起氣勁,一雙眼睛冷冷地看着他。
正欲動手之時,卻聽面前那女子道,「你可曾識得筆墨?」
尚雲愣了一下,不明白她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那女子抬起頭來,一雙大大的眼睛看着尚雲,笑了起來。
「我見你一身打扮,倒像是個讀書之人,所以才有此一問。」
尚雲聽她這麼一,也就放下心來,了頭,淡淡道,「懂得一些。」
那女子應徵印證猜測,抿嘴一笑,將几上錦帕拾起,遞給尚雲。
「那你幫忙品鑑一番如何?」
「玉兒!」
尚雲並未答話,倒是一旁男子臉上一陣燥熱,神情緊張,伸出手來,欲將這方錦帕奪回。
誰知這女子反應極快,手腕一翻,便從他手中奪了開去。
尚雲心中一動,看她動作,倒像是個練家子。
她冷眼看了看這男子,板着臉道,「你既然送給了我,就是我的,又何來奪回之理,我要如何處置,便是我的事情!」
「可是」
那男子氣得跺腳,發出一聲悶哼,別過頭去,拿這姐無可奈何。
尚雲接過一看,只見上面歪歪斜斜,鏽了許多字。
那字跡難看異常,倒像個孩兒筆跡。
只見上面寫着:
玉兒玉兒,你是魚兒,我願做水,伴你左右。
玉兒玉兒,你是雲兒,我願做風,繞你心頭。
玉兒玉兒,你是燕兒,我願做樹,願你得歸。
玉兒玉兒,你是影兒,我願做形,與你白頭。
原來這女子單名一個玉字,結合剛才人群中稱呼她為董家大姐,便可知道她的全名。
尚雲皺起眉頭,這首「詩」雖然直白,倒可見這敘述之人的一顆真心。
可這董玉姑娘,卻將它棄之如敝履,還讓別人看到,實在是太傷人了些。
再抬頭去看時,只見那男子別過臉去,臉上一陣青紅。
夢瑤看到此處,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這男的,也還有可愛的一面嘛,想必是今日那男子借用這方錦帕,在此表露真心,卻被我們打攪了。」
尚雲面有不滿,斜眼看了夢瑤一眼。
她心中一冷,聲音也了下去。
「怎樣?」
董玉見他悶不做聲,想必是有些本事。
她伸出手來,將錦帕奪回,遞給一旁店家,冷聲道,「你幫忙念一遍,讓這些圍觀之人也聽一聽。」
人都看熱鬧不嫌事大,可這女子是當事之人,卻也如此沒心沒肺,實在叫人可恨。
店家在這裏生意做得久了,南來北往,也接待了不少客人,學得一些文字。
他頭,接了過來,朗聲念到,「玉兒玉兒」
一段念完,四周眾人都傻了眼。
這些圍觀群眾之中,哪裏能抓得出幾個粗通文墨的,大多是一些商販走卒,耕田織布之人。
偶爾有那麼一兩個,也只是剛好學了幾個字,在一幫無知人面前賣弄一番罷了,可真正要擺到枱面上,只怕要叫人笑掉大牙。
有幾個中年婦女,本是來集市上買東西的,此時聽到,不由得一陣心曠神怡。
頭,讚嘆道,「寫得真好,要是我家相公也能如此該有多好」
一人誇讚,所有人紛紛附和,不懂裝懂道,「嗯嗯,這首詩確實寫得很好,意境又好,真的好」
「對吧?!」這首詩的作者一拍大腿,站了起來,胸中也有了一些底氣,拍拍胸脯道,「我就我能文能武,鄉親們果然是慧眼識珠。」
本來眾人還不知道這是誰作的,這男子自己跳出來承認,懂得的人心裏面不免暗暗笑了起來。
這男子,一顆真心,被人糟蹋至此,還能如此高興,也是沒誰了。
尚雲皺起眉頭,冷眼看着董玉,只覺得這人真是冷是心腸,可惜了這男子的一顆真心。
董玉笑了笑,不願理會他,將手中玉佩在尚雲眼前招搖一下,道,「你也贊我一首,我如果滿意,你便拿走,分文不要你的,如何?」
眾人鬨笑一聲,搞了半天,架沒打起來,變成文鬥了。
有幾個發出一聲噓聲,道了一句,沒有看頭了。
便欲拔腿立開。
董玉又道,「要是我不滿意,那也不要你分文,只需要跪在地上磕個頭,便放你離開,如何?」
眾人一聽,口中輕咦一聲,來了興致,又紛紛圍攏過來。
能夠看人下跪,也是一件樂事。
而且,滿不滿意,全憑董玉了算,這尚雲根本就是一勝算也沒有。
誰知道尚雲竟然一口應承下來,冷冷道,「這可是你的!」
他完話,便抬起頭來,看向店家,問他道,「你這裏可有筆墨?」
夢瑤覺得這人真是瘋了,明明就沒有半勝算,他要真的能從董玉手中贏走這塊玉佩,才是見了鬼了。
這店家去了沒有多久,便捧出一段竹簡來,又將筆墨端上,放置几上。
尚雲提起筆來,沉吟片刻,然後飽蘸墨汁,大筆疾揮,刷刷刷在簡中落下許多大字。
董玉饒有興致地看着他,她站起身來,走到尚雲身後,眼睛觸及到簡中之時,不由得心神一震。
在竹簡上,緩緩落下許多字,筆力縱橫,瀟灑異常,在這隴西郡中,只怕也沒人能寫道他這般好字。
尚雲一筆終了,將毛筆擱置一旁,舉起手來,做了個請的手勢。
「這就寫完了?」
眾人一陣低呼,覺得有些太過無聊。
沒有盞茶功夫,尚雲已經完筆。
剩下的,就是交由董玉來評判。
她將信將疑,捧起竹簡,逐字逐句讀來,不由得心中一動。
君下風之攬霞兮,着雲裳而天光。
本佩玉以彰潔兮,日月羞藏而獨往。
無限春風生翠眉兮,音鈴遙以過磧。
心玄遠而白鷺飛兮,長河清難滌其香。
何嫉芳華似畫兮,花雨輕而風清揚。
必夕餐飲秋菊兮,執素錦以牧荒。
傷游目而流連兮,雛鳳伴其徜徉。
人似繽紛影似夢兮,難得筆墨落其章。
這首詩的大意是。
你走過來時,宛如踩在清風攬着雲霞一般,身穿着仿佛雲朵織成的衣裳,襯托得光輝燦爛。
本來想佩戴白玉,讓你更加高潔,而日月早已經失去顏色,偷偷藏了起來,天地間只剩下你一人獨往。
無限的春風,滋養了你青翠的峨眉,聲音似鈴聲一般,遙遠傳來,不覺間已經越過沙丘。
而你的心飄飛而去,白鷺也跟着飛起,長長的河流啊,也難以洗滌掉你身上的芳香。
何必要嫉妒你的如畫般美麗的容顏,看看外面的花瓣,落英繽紛,隨風輕輕飄揚。
像你這樣的仙子,定然是要以秋菊等美好花朵為食的,配上美好的錦緞,就能澤被大荒,讓萬物生長。
當你傷感而顧盼流連之時,連天上幼的,也要為你作伴,陪你徜徉。
你的身影就像繽紛的花瓣,又像夢幻一般,世間難有筆墨可以將你描述成文章。
董玉讀到此處,也仿佛如墜夢中一般,只覺得花開四野,整個世界都變得美好起來。
這詩意境高遠,讀起來朗朗上口,頗有屈原離騷之古風。
董玉好半天才回過神來,看着尚雲微微一笑。
「你贏了。」
她發出一聲感嘆,將玉佩遞到尚雲手中。
「多謝姑娘!」
尚雲拱了拱手,回頭看她一眼,便大步離開。
就是這時,董玉突然驚覺過來。
剛才還沒有問過此人名字。
若是從今一別,日後可要去何處尋他?
等她回神過來,尚雲已然沒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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