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着熱氣的碗被遞到了身前,碗中食物的香味讓得馮喬腹中轟鳴。
馮喬卻沒去碰它,只是抬頭道:「為什麼?」
柳西愣了愣,以為馮喬是在問他,他把玉生丸塞進馮喬手中詫異道:「什麼為什麼?」
馮喬卻沒理會他,只是執拗的看着蕭閔遠。
她臉上血跡未清,雜亂的長髮遮掩了大半的容貌,讓人看不清楚長相,可是那雙眼睛卻格外清亮。
女孩仰起纖細的仿佛一掐就斷的脖頸,緊抿着嘴唇皺眉道:「為什麼?」
為什麼上一世不最初就救她,而是那麼心狠的看着一個無辜女子被人烹煮,被人毀了一生也無動於衷。
為什麼這一世她不讓他救了,她不欠他恩情,他卻突然主動出手相幫?
馮喬什麼都沒說,可是蕭閔遠卻像懂了她的意思。
他看着女孩兒黑亮的眼睛,那眼底的逼視隱怒讓他也忍不住愣了愣,下意識的側開了眼,等到回過神來時,他才驚覺自己居然會被個小孩嚇着。
蕭閔遠眯了眯眼,拿着勺子含了口熱湯咽下去後,淡淡道:「不為什麼,順眼而已。」
順眼而已。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說的就像是我喜歡甜食不喜歡辣的一樣隨意,馮喬卻莫名怒極,怨恨自心底而起。
就因為不順眼,就能眼睜睜看着一個無辜之人被毀?
就因為不順眼,她一輩子就只能蜷縮在不見天日的地方,過的人不人鬼不鬼?!
馮喬從來都知道人心不善,這世上沒有誰有義務一定要幫誰,可她寧肯蕭閔遠就那般冷心絕情的看着她去死,也不願意快要死了時才被他因利益所救,讓她如同怪物一樣苟延殘喘的活着!
她緊緊握着拳頭,垂着眼帘遮掩住眼底幾乎噴涌而出的殺意,直接站起身來朝着破廟外走去。
「哎,你去哪兒啊,外面這麼大的雨,你這樣出去會死的…」柳西急忙開口。
馮喬腳下一頓,回頭時眼中的冰冷刺的柳西倒退了兩步。
「我死不死我不清楚,但是你們繼續前往臨安,一定會死!」
柳西怔住,蕭閔遠猛的抬頭。
馮喬瘦小的身子站在廟門口,外間風雨交加,而她沙啞的聲音卻如同轟雷炸響在每個人耳邊。
「滄河決堤,臨安封城,邱鵬程延報災情,不開倉賑災,並非是因為他膽小,而是因為臨安城內糧倉根本就沒有米糧。臨安亂後,曹佢連取三城,只要拿下臨安,便能直逼京畿。」
「邱鵬程為保性命封鎖城門,但曹佢卻已派兵圍困邱家所在的奉縣,一旦奉縣城破,邱家之人落於曹佢之手,邱鵬程必反。」
「你們此時前去臨安,不過是當了送上門的人質,死路一條。」
蕭閔遠忍不住站起身來,臉上滿是寒霜。
「你如何知道我們要去臨安?」
馮喬揚唇:「南陵貢品帛寽錦,皇家御用雲湘繡,你腰間的龍紋佩如此招搖,不就是明擺着告訴他人你是皇室中人。」
「眼下臨安亂起,此處以南全是亂民,尋常人尚且避之不及,你一個皇室中人卻在此時南下,除了是奉皇命前往臨安平亂,調查滄河決堤之事外,還能幹什麼?」
蕭閔遠緊緊看着馮喬,眼底早沒了剛才的風輕雲淡,眼中帶上了幾分殺意。
柳西早已經貼身站在蕭閔遠身前,臉上全是警惕之色,他右手放在腰間長劍上,緊緊握着劍柄,仿佛只要蕭閔遠一聲令下,他便會直接拔劍取了眼前之人的性命。
蕭閔遠聽着馮喬一口道破他身份,雙眼生寒:「你明知我身份,卻還敢如此狂言,你就不怕我要了你的命?」
馮喬聞言嘲諷一笑:「我不過是個落難之人,要我性命何其簡單,只不過邱鵬程若是一反,臨安落到曹佢手中,南都六去其四,就是不知道陛下到時候會不會也要了殿下性命……哦,不對,殿下可是皇子,也許陛下會看在父子之情的份上,輕饒了殿下?」
蕭閔遠臉上瞬間扭曲。
這大燕朝誰不知道,永貞帝薄情,他獨斷專行,喜怒無常。對寵愛的皇子,他或許還有三分耐性,可是他蕭閔遠,卻從來都不是永貞帝所看重的兒子。
這次臨安之行,誰都知道其中危險,朝廷每年撥發大量銀子用來鞏固滄海大堤,可不過一月大雨就衝垮了號稱堅不可摧的堤壩。
臨安受災,那維修堤壩的銀子去了哪裏,那本該賑災的糧食又去了何處,若是認真計較起來,朝中六部恐怕誰都脫不了干係。
朝中利益糾葛,牽一髮而動全身,誰能保證真查出什麼來觸動那些人的利益時,他們不會狗急跳牆?
性命攸關時,誰又能保證他們不會鋌而走險?
除此之外,臨安周邊暴亂,曹佢虎視眈眈,邱鵬程搖擺不定……樁樁件件都是危機。
蕭閔遠若是得寵,永貞帝又怎麼會在這個時候讓他前去臨安?
馮喬自然知道蕭閔遠在朝中處境,更知道以永貞帝的性情。如果臨安真的被曹佢拿下,讓他覺得蕭閔遠無能,永貞帝雖不至於殺了蕭閔遠,可蕭閔遠卻一定會自此失了帝心,再也無緣那帝王之位。
而這,卻比要了蕭閔遠的命更讓他難受!
蕭閔遠大步走到馮喬身前,伸手狠狠一把擒住她的脖子,滿臉陰寒道:「你找死!」
馮喬脖頸被扼,呼吸頓時變得困難,她用力踮着腳尖,聲音微弱,眼神卻堅定。
「我從不尋死,我只是看在殿下看我順眼的份上,善意提醒殿下。想拿下臨安,未必要與曹佢大軍硬碰硬。」
「邱鵬程本無大錯,他之所以搖擺不定,閉城不出,無外乎是因為災情上報不及,怕陛下問罪,可滄河決堤,臨安至京城道路被沖毀大半,大雨傾城,信使路途遇險,上報不及也情有可原。」
蕭閔遠雙眼一頓,寒聲道:「那無糧賑災呢?」
「糧倉握在邱鵬程手中,他若不說,誰能知道倉內有無糧草?」
馮喬呼吸漸漸急促,臉色也由紅轉白,乾裂的嘴唇泛起了青色,她卻只是睜着眼定定的看着蕭閔遠。
「大燕律令,凡三品以下官員,無上旨,不得擅開官倉,而邱鵬程不過是正四品太守。他所行之事並無違逆之處,又何來重罪?」
「只要殿下讓他知曉,你能護他性命,護他家人周全,能讓陛下不對此事深究,他又怎會冒險投奔曹佢,做那謀逆犯上的亂臣賊子?」
蕭閔遠聽着馮喬口中的話,臉上神色不斷變幻。
馮喬的話絲絲入扣,每一句都砸進了他心坎里。
臨安亂局已現,曹佢連取三城,固守南都,他若強行進入臨安,先不說邱鵬程驚懼之下恐會直接投奔曹佢,就算不會,他也要和曹佢硬碰硬。
屆時無論成敗,臨安境內都只會更亂,他根本就得不到半點好處,反而極有可能被朝中敵對之人攻訐。
相反,如果他能保住奉縣,救出邱鵬程家人,無論是用以要挾邱鵬程,還是施恩於他,都極有可能兵不血刃拿下臨安城。
只要有了臨安和邱鵬程,他便有無數的辦法能夠拿下曹佢,而曹佢一去,所有亂局立解,他蕭閔遠就是此次平亂最大的功臣。
馮喬看着蕭閔遠臉色不斷變化,感覺到脖子上的手緩緩鬆開了些許。
她猛的吸了口氣,用力掙脫開了脖子上的手,踉蹌着倒退了兩步,跌靠在身後牆壁上,捂着喉嚨劇烈咳嗽起來。
蕭閔遠看着她咳的滿臉通紅,小小的身子蜷縮成一團,而露在外面的脖子上還帶着一圈刺目的掐痕。
他目光微涼,一字一句的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馮喬,都轉運使馮蘄州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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