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鋒農機廠,鑄造車間。
高頻感應爐前,一套本廠自製的半自動焊接夾具正在操作工的操縱下來回地揮舞着長臂。每一次機械臂的舞動,都有一件完成了堆焊作業的刀片從感應爐中被夾出來,投放到旁邊的成品車上。彭金根、劉建平、魏家立等幾名熱處理工忙得汗流浹背,但一個個臉上都洋溢着喜悅的笑容。
「寧廠長,這批刀片賣出去以後,能給我們把醫藥費報了吧?」彭金根一邊操作着夾具,一邊對在旁邊觀看的寧中英問道。
寧中英擺擺手,說道:「這事先不急,廠里的生產恢復正常之後,該報銷的醫藥費一分錢也少不了你們的。這次賣刀片的錢收回來之後,要先補充一下廠里的流動資金,要不下一階段的生產就沒有原材料了。」
「我理解,我理解,鄉下種田也要留種穀嘛,我們那邊,說誰吃種穀,就是罵人敗家子的意思呢。」彭金根趕緊響應着寧中英的話,以示自己並不反對寧中英的決策。
項紀勇在一旁插話道:「大家再忍耐一下,對了,寧廠長已經決定了,這筆貨款收回來之後,會給大家把今年的雙過半獎金補發了,一個人有20塊錢呢。」
「真的!」旁邊的幾個工人都驚喜地小聲喊了起來,這可是一個比報銷醫藥費更好的消息呢。
所謂「雙過半」,是企業里的一個俗稱,意思是「時間過半、任務過半」。所謂雙過半獎金,其實就是單位上的半年獎,這是職工們在工資之外能夠拿到的額外收入。
由於效益不佳,青鋒廠已經有兩年沒有給職工發雙過半獎了,今年的時間已經過了一半,大家都以為雙過半獎再次泡了湯,誰知道寧中英一上台,居然把這事又提了起來,答應給大家補發這筆獎金。
與報銷醫藥費相比,工人們當然更願意拿到獎金。從道理上說,醫藥費是企業欠工人的債務,什麼時候都賴不掉的。而獎金則是拿到手才算,錯過了就沒有了。20塊錢的獎金不算是高額,但對於很長時間沒有見過獎金是啥樣的職工們來說,這就是一個好兆頭,說明那個紅紅火火的青鋒廠又要重現了。
「大家好好干,保證質量。只要咱們的產品質量有保障,銷售勢頭好,以後發獎金的機會還多着呢。」寧中英笑呵呵地補充着項紀勇的承諾。
「太好了,我們就知道,有寧廠長坐陣,咱們青鋒廠就大有希望!」眾工人全都喜滋滋地恭維着寧中英。
幾天來一直跟在寧中英屁股後面的秦海對於這樣的場景已經習慣了,他在心裏暗暗感慨,寧中英的氣場實在是太足了,走到什麼地方去都能夠震倒一片。中層幹部會上,大家暢所欲言,但就是沒有一個人敢炸刺。在車間裏,寧中英隨便對哪個工人笑一笑,都能換來對方的滿面春風,那種尊重之意完全是由衷而發的。
「走吧,咱們去其他地方看看。」寧中英向幾個工人點了點頭,然後帶着項紀勇、秦海轉身離去。
一行人走出鑄造車間,來到一處樹蔭下站定。寧中英從兜里掏出煙盒,取出兩支煙,一支遞給項紀勇,另一支叼到了自己的嘴上。項紀勇接過煙,並不急於叼上,而是拿出打火機,先給寧中英點上了煙,然後禮節性地看了看秦海,問道:「小秦不抽煙嗎?」
「他不抽。」寧中英替秦海作出了回答,然後又點評道:「不抽煙也好,現在廣播裏不天天都在說抽煙的危害嗎?」
「嗯嗯,我老婆也老勸我戒煙,抽了一輩子,哪戒得了呢。」項紀勇附和着寧中英的話,同時給自己點着了煙。
兩桿老煙槍站在樹下吞雲吐霧了一小會,寧中英轉頭對秦海說道:「小秦,跟我當了幾天聯絡員,有什麼感受啊?」
秦海揉了揉手腕子,說道:「記了兩本子的材料,別的收穫沒有,手腕子粗了一圈。」
原來,這幾天寧中英一直都在各科室和各車間轉悠,幾乎和每個幹部、工人都聊過天。對於有些人,寧中英問得非常仔細,從對方所做的工作內容,到對方對青鋒廠目前存在問題以及下一步的發展思路,事無巨細,全都要涉及到。
秦海作為寧中英的聯絡員,在寧中英做這些調研的時候,始終跟在他的身邊,替寧中英做着記錄。100頁一本的筆記本,他整整用掉了兩本,粗略算下來,寫了有一兩萬字了。每到記筆記記得手抽筋的時候,秦海就格外懷念前世所用的筆記本電腦,如果有那麼一個神器,記東西就方便多了。
聽到秦海的抱怨,寧中英呵呵笑道:「讓你記東西,是為了鍛煉你。你不了解青鋒廠的情況,怎麼能夠當好我的聯絡員呢?」
「寧廠長,我有一事不明,一直想問問您。」秦海說道。
「你問吧。」寧中英道。
「啥叫聯絡員啊?」秦海道。
寧中英不假思索地答道:「聯絡員嘛,就是替我傳話跑腿的人,我不在場的時候,你說話就可以代表我。這樣說吧,如果我不在這裏,你叫項廠長往東,他不敢往西。」
項紀勇現在已經被提拔為副廠長,但在寧中英面前,還是屬於被調侃的對象。秦海看了看項紀勇,笑道:「寧廠長這是給我拉仇恨呢,我一個小屁工人,哪敢讓項廠長往東往西啊。」
項紀勇正色道:「小秦,你這樣想就錯了。柴市長和寧廠長都是非常看好你的,有意培養你當寧廠長的接班人,你可別辜負了他們的期望。」
「接班人……」秦海做出一副牙痛的樣子,說道:「兩位廠長,你們別拿我開心了。寧廠長要選接班人,肯定也輪不到我,我才來廠里幾天?縣裏讓項廠長當副廠長,這不擺明了是當接班人的意思嗎?」
項紀勇道:「我有多少斤兩,我自己知道。當個生產副廠長,我可能合格,但要當正廠長,我的能力有限,而且未來也沒有發展餘地了。這一點,寧廠長早就說過我,我心服口服,絕無虛言。」
「術業有專攻,不是所有的人都適合當廠長的。」寧中英道,「像韋寶林,當個辦公室主任很稱職,但當廠長就完蛋了,不但毀了一個廠,而且還毀了他自己。老項也是如此,管生產他內行,但要涉及到經營、人事這些事情,他不靈。」
「我更不靈了……」秦海小聲地嘀咕道。
「這事先不急,你現在的任務,就是給我當好助手。」寧中英道,他不願意再多談這個話題,因為過早地討論這樣的問題,有可能會讓秦海感到自我膨脹。他把話題引回到開頭,對秦海問道:「小秦,你記錄了這麼多東西,有什麼心得體會沒有?」
秦海知道這是寧中英在考校自己,於是沉了沉,答道:「有一點粗淺的體會。」
「說說看。」寧中英道。
秦海道:「首先,我覺得咱們青鋒廠很有希望。一來,是因為青鋒廠的設備條件不錯,工人素質很高,能夠承擔一些複雜的業務。二來,大多數職工對青鋒廠很有感情,有一種廠興我榮,廠衰我恥的主人翁精神。臨危之時,士氣是最重要的,而青鋒廠的士氣猶存,因此大有希望。」
「你看呢?」寧中英轉頭向項紀勇問道。
項紀勇佩服地點點頭,道:「我覺得小秦總結得很好,有些話我也想到了,就是不如小秦說得那樣好。」
「嗯,小秦肚子裏還是有點墨水的。」寧中英道,「小秦,接着說。你剛說了首先,是不是還有其次呢?」
秦海點頭道:「是的,其次,我感覺青鋒廠危機四伏,必須另闢蹊徑,否則前景堪憂。」
寧中英深吸了一口煙,又緩緩地把煙吐出來,吐得周圍雲霧繚繞。待煙霧略微散去幾分,他才說道:「你說得這樣聳人聽聞,有什麼根據嗎?」
秦海道:「根據從供銷科、倉庫和車間一線得來的情況進行綜合分析,我發現,我們廠的產品的確存在結構老化的問題,不能適應新時期農業發展的需要。要讓青鋒廠走出困境,必須找到新產品,或者說,必須找到新的利潤增長點。」
「你這個說法,不是跟韋寶林一個腔調嗎?」項紀勇有些惱火地指責道。
秦海笑道:「其實我挺同情韋寶林的,他的想法並沒有什麼錯誤,錯的只是眼高手低,很多想法能夠提出來,卻無法實現,所以才最終成了笑柄。就比較旋耕刀片這件事,這個產品本身沒什麼問題,但他解決不了產品質量的問題,才導致了刀片的滯銷。當然,他不積極從技術上去想辦法,遇難則退,最後落到這樣一個下場,也是源於他的性格缺陷了。」
「看不出來,你還挺替韋寶林說話的。」寧中英笑道,「韋寶林應當把你帶去當辦公室主任才對,帶個翟建國去,實在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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