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以誠說這句話的時候,完全是出於一種本能。他是陳賀千的學生,專業就是搞材料的,所以對材料的了解遠遠超過陳靖。秦海說那種低溫鋼,周以誠早些年曾經專門研究過很長一段時間,印象頗為深刻。看秦海拿這種鋼號來刁難陳靖,周以誠想都沒想,就直接回答上來了。
等到他把話說完,才發現一屋子的人都用一種奇怪的眼神在看着他。他微微一愣神,臉色就有些發白了。
特喵的,原來秦海是在這等着自己呢。
,主要用於製造-47至-101攝氏度溫區的管道,在京石機所提出的乙烯壓縮機研製方案中,就包含了這類管道。最要命的是,他們在報告中專門提出,,但因為國內此類鋼材尚不過關,因此改用奧氏體不鏽鋼予以替代。
美國人在1964年就已經開發出來的鋼種,京石機在1991年的報告中仍然聲稱不過關,就憑這一點,他們還有臉自稱達到了國際80年代中期水平嗎?
「秦秘書長,這話不能這樣說……」周以誠脹紅了臉,試圖辯解。他當然也有辯解的理由,僅僅一種鋼材不過關,並不足以否認整機的技術水平。秦海在這個地方刨個坑來讓他們跳,頗有一些耍無賴的意思了。
秦海臉上沒有什麼情緒的波動,他繼續問道:「低溫鋼材焊接中使用電弧超聲技術,能夠提高接頭的衝擊韌性,這是國外在70年代末期就已經形成的工藝規範,為什麼在你們的方案中並沒有體現出這一點?」
「電弧超聲……」卓建國撓着頭皮,也啞了。其實。在制訂這一版方案的時候,他還真考慮過這個問題,但因為沒有把握解決其中幾個難點,所以最終還是放棄了這一技術的應用。他沒想到,秦海的眼睛居然這麼毒,把這個問題也給翻出來了。
秦海提出問題的時候。就沒打算對方能夠給出什麼令人滿意的回答。他翻着那份報告,一個接一個地拋出自己的問題,全然不顧以周以誠為首的眾人臉色越來越難看,屋子裏的氣氛壓抑得像要下雨一般。
「秦秘書長,你今天到京石機來,就是來找我們的毛病的嗎?」陳靖是其中最沉不住氣的一個,當秦海的問題積累到20幾個的時候,她終於聽不下去了,直接打斷了秦海的話。怒氣沖沖地問道。
秦海才不怕對方發怒呢,發怒就意味着對方已經無話可說,所以才會使用這樣的方法來反擊。如果陳靖能夠說出幾條道理,她又何至於如此怒不可遏呢?
「陳科長言重了,我今天來,只是想和各位專家探討一下問題,怎麼能說是找毛病呢?」秦海微笑着說道。
陳靖道:「你剛才說的這些,明顯就是雞蛋裏挑骨頭。我承認。我們的方案中的確還有一些考慮欠周的地方,但這畢竟是枝節。不是主流。難道你們計委看問題就只知道看這些枝節嗎?」
秦海把頭轉向周以誠,問道:「周處長,你也覺得我剛才提出來的問題只是枝節嗎?」
「這些問題……有些當然是比較重要的,或者說,是很重要的。」周以誠字斟句酌地回答道。他可不敢像陳靖那樣說這些問題都是枝節,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真正懂行的人,就知道秦海指出的這些問題其實非常重要,它們正是影響着中外技術差距的關鍵環節。
陳靖作為情報科長,當然也不是說不知道這些問題的重要性。但她對秦海存着一些輕視的心理,覺得秦海自己也不見得了解這些技術,恐怕更多的只是人云亦云。她想通過輕描淡寫地否認這些技術的重要性,讓秦海不便再追究下去。
但周以誠就不同了,從秦海如數家珍的敘述中,周以誠已經漸漸感覺到,眼前這個年輕人並不簡單。聯想到陳賀千對秦海的讚賞,周以誠似乎明白了一些什麼。秦海能夠指出這些問題,想必就是有備而來的,要想打馬虎眼把它們都糊弄過去,恐怕不太容易了。
「秦秘書長,你也要體諒一下我們企業的難處。你剛才說的這些問題,客觀上說,都是存在的。但這並不是我們一家單位的問題,所以指望我們全部解決,也是不現實的。,我們也曾經和鋼鐵總院合作開發過,因為熱處理工藝上的問題,製造出來的鋼管表面容易出現裂紋,機械性能也達不到標準,在-101攝氏度低溫上的衝擊值偏低。我們總不能拿這樣的鋼材去造壓縮機吧?」周以誠耐着性子對秦海說道。
秦海說道:「熱處理工藝不行,可以繼續開發啊。球化退火,控制淬火溫度,多次回火,不外乎就是這個套路吧?」
「你說的是對的。」周以誠氣急敗壞地說道。秦海說的這些還真是成熟的套路,問題在於,周以誠自己就是搞這方面的研究的,哪需要一個小年輕來給自己講這種課?他反問道:「秦秘書長,聽陳老師說,你也是搞金屬材料的行家,你知道你隨隨便便說的這幾條,需要做多少實驗嗎?」
熱處理不外乎退火、淬火、正火、回火四種工藝,但每種工藝都有若干種溫度和時間選擇,還有順序上的不同,最終能夠形成天文數字般的組合。比如說,有一種鋼材的熱處理工藝是這樣表述的:
加熱至780至800度等溫退火,保溫8至15小時,然後冷卻至350至400度,保溫4至10小時,再升溫至650至670度,保溫32至60小時……
在這個工藝中,溫度和時間稍微作出一些調整,就會生產出不同性能的鋼材,用失之毫釐、差之千里來形容,也絕不算過份。
當然,材料學家們也不是毫無目標地瞎碰運氣,他們通過理論研究,能夠得出一些普遍的規律,比如哪種溫度下金屬會產生出什麼樣的晶格結構,而這種結構對於金屬材料的硬度、韌性等會產生什麼影響。實驗人員就是在理論的指導下去進行實驗,最終找出最佳的組合。
在科學史上,也出現過這樣的情況:科學家按照理論去進行實驗,實驗結果卻與理論推導大相徑庭。這種情況的出現,意味着存在一種前人所沒有掌握的原理。一旦這種原理被人們所吃透,材料研究就又躍上了一個新的台階。
材料科研就是這樣既艱辛,又充滿了偶然性,讓人慾罷不能。
秦海知道這其中的難度,他與周以誠的分歧在於,周以誠選擇了繞着困難走,而秦海卻知道不跨過這些障礙,就永遠無法取得突破。他對周以誠說道:「周處長,這些實驗難道不是應當做的嗎?我們不可能永遠都在材料上依賴於國外,這些實驗早晚都得做,你打算把這個擔子推給誰去做?」
他這話讓眾人心裏都不舒服了,卓建國冷冷地說道:「說大話還不簡單,秦秘書長自己去做一做就知道了。」
秦海微微一笑,說道:「巧了,卓科長,這些實驗我還真的做過。」
說到這裏,他打開自己的公文包,從包里又拿出了一疊資料,遞到周以誠的面前,說道:「周處長,你看看我們的實驗成果,也給我們提提意見。」
「實驗成果?」幾名技術人員都有些詫異,一齊湊到周以誠身邊,觀察秦海遞給他的那份資料。
只見資料上的內容非常簡潔,前面是各種元素的配比,然後是熱處理工藝的過程,再往後就是具體的性能參數,諸如表面硬度、穩定性、低溫抗衝擊韌性、抗疲勞性等等,最後還有在不同溫度下斷裂時的斷口掃描電子顯微鏡照片,從這些解像度為微米級的圖片中能夠看到金屬晶格的具體形狀。
眾人都是搞技術的,對於材料技術多少都有些基礎,一看就知道這些參數意味着什麼。周以誠是最受刺激的,他拿着這份資料,吃驚地對秦海問道:「這真的是你們開發出來的技術?」
秦海不以為然地說道:「有志者,事競成,外國人能夠做到的事情,我們為什麼會做不到呢?」
「那你們……花了多少時間?」周以誠追問道。
「四個月吧。」秦海答道,他說的基本上是化工設計院低溫材料研究中心開發這種材料所花的時間,當然其中采列捷利所發揮的作用,秦海是不會專門提出來的。
「真不容易,這真是太難得了。」周以誠喃喃地說道,「如果我們來做,我估計起碼需要有一年時間。」
秦海冷笑道:「周處長太樂觀了吧?據我查閱計委的檔案,早有五年前,京石機就準備開發這種材料,到現在也沒有結果,這已經是五年時間過去了。周處長說一年就能夠搞出來,是不是有些浮誇了?」
「這……」周以誠好懸沒被秦海給噎死。秦海算的時間倒是沒錯,關鍵在於,這五年時間裏京石機並沒有持續地對這種材料進行開發,用於這種材料的全部時間加起來,連三個月都不到。可是,這樣的話,讓周以誠又如何說得出口呢?(未完待續請搜索飄天文學,小說更好更新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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