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紅旗廠曬着難得的冬日暖陽,王橋和楊紅兵在陽台上天南海北地聊天。
人這一輩子會遇到很多人,產生深淺不同的情誼。大部分情誼會隨着時間流逝而漸漸淡忘,只有少數經過患難和呵護的友誼才能經受時間考驗。王橋和楊紅兵在學生時代就是無話不說的好友,平時經常來往,儘管畢業以後際遇各不相同,見面仍然相見甚歡,無話不聊。
楊紅兵想起那天在復讀班與小鍾打賭的事,道:「你當真不打球了,我覺得不可思議。」
王橋仰面曬着太陽,道:「有所失才有所得,在復讀班校園裏我堅決不打球,免得打起來一發不可收拾。讀了大學有大把時間打球,不必急於一時。」
楊紅兵道:「我被選到了靜州公安隊,明年要參加靜州聯賽,靜州教育系統到時也要組隊。」
王橋道:「教育系統今天正在練兵,一中和二中在搞熱身賽。但是和我沒有關係,我只是順便作壁上觀,甚至都不來看。高考即將到來,浪費時間可恥。」
楊紅兵道:「蠻子居然連籃球都不打了,看來確實是高考拼了。」
此時,在靜州體育館裏,靜州一中籃球隊正與靜州二中籃球隊進行激烈交鋒,兩隊實力接近,比分交錯上升,引來陣陣喝彩聲。劉滬、晏琳、田峰、蔡鉗工都坐在一旁當拉拉隊員。
激戰之後,一中以3分優勢取得勝利。
滿身大汗的吳重斌來到場邊以後,劉滬立刻就將準備好的礦泉水和毛巾遞了過去,引得隊友們一陣善意的嘲笑。
仰頭喝了半瓶礦泉水,吳重斌渾身舒坦,道:「二樓正在搞靜州市十年體育成就展,我們學校去年校際運動會的照片有好幾張,聽說還有晏琳舉牌子的那張。」
晏琳個子高,在校運動會上常常舉牌子,舉牌子是常事,能進入十年體育成就展就出乎意料。幾人沿着側面的樓梯上了二樓。二樓有個小廳,放着數排一米八高的展板,展板照片記錄着靜州的體育成就。
展板照片質量頗佳,把人拍得很漂亮。晏琳很想看看自己在大照片上的模樣,追着吳重斌問道:「我在哪裏?」吳重斌聳聳肩膀,故意逗晏琳,道:「我只是聽說,沒有看到。你真臭美啊,照片上展板有什麼了不起。」晏琳與吳重斌是從穿開襠褲起就認識的朋友,打嘴仗是常事,她馬上反擊道:「我是愛臭美,你打了這麼多年籃球,就是上不了展板,這是水平問題。」
展板足有上百張,分成了好幾個展廳,大家四下散開,各自亂看。
「晏琳,快來,你猜我看到了誰?」在左手側的展廳里,傳來了劉滬的尖叫聲,引得眾人側目。
晏琳快步走過去,嗔怪道:「看見我的照片,也不至於叫得這麼大聲。」劉滬指着面前的照片,道:「不是你,是他。」
展板上大照片是球員帶球上籃的特寫,主角赫然是王橋,下面寫着「第三屆靜州高中籃球聯賽最佳運動員王橋」。在照片上,王橋穿着球衣,臉上淌着汗珠,突破對手上籃時神情勇毅,甚至帶着一絲猙獰,男子漢的氣質撲面而來。
吳重斌、田峰、蔡鉗工聞訊圍了過來,照片如會施魔法一般,將幾人定住。
隨後,晏琳找到自己舉着牌子的照片,與王橋那張帶球上籃的照片相比,神情顯得如此呆板。
在回學校的路上,吳重斌再三感嘆:「我一直認為王橋不會打籃球,他長這麼高的個子是浪費,沒有想到這傢伙深藏不露,居然是高中聯賽最佳運動員,不可思議。」
晏琳道:「他這人是怪才,會許多亂七八糟的事,中午給我們煮了一盆酸菜黑魚,水平不比專業廚師差。」
劉滬道:「以後搬到紅旗廠辦事處,要讓王橋給我們做好吃的,我們都有口福了。」晏琳下意識就護着王橋,道:「功課這麼緊,他哪裏有時間給大家做飯?」劉滬道:「女生外向啊,現在胳膊肘就往外拐。」晏琳不示弱,道:「別說我,你也差不多。」
吳重斌突然想起了一個問題:「王橋年齡只比我們稍大,參加聯賽時是在那個學校?」
晏琳道:「就是一中。」
吳重斌道:「不可能,在一中我肯定能認識。」
晏琳道:「他只讀了半學期高中,就離校了。」
這一句話如重磅炸彈,將幾個都弄得傻眼了。田峰道:「難怪他第一次考試只有九分。讀了半學期高中就敢進復讀班,我現在更佩服王橋了。」
吳重斌道:「和王橋比起來,我們確實有點汗顏。」
晏琳道:「這事要保密,你們幾個別說出去。」
幾個人原本是一路談笑風聲,得知此消息都變得有些沉默了。眼見着要到屢經血戰的南橋頭時,大家更是不由自主地噤聲,加快了腳步。從南橋頭走到了北橋頭,大家這才明顯鬆了一口氣。
在東側門,站着一對中年夫婦。吳重斌急走幾步,道:「爸,媽,你們怎麼來了?」吳照禮嚴肅地道:「考試完了,怎麼還不回去?怎麼又去打球了?」
晏琳等人紛紛上前與吳照禮夫妻打招呼,然後將吳重斌扔下,溜回學校。
吳重斌沒有正面回答是否打籃球,道:「我們準備坐下午的班車回廠,兩天後再來拿期末考試成績。」
吳照禮身穿灰色西服,領帶打得挺規整,上下打量着牛高馬大的兒子,語重心長地道:「高考失敗過一次,這是你的恥辱,知恥記恥才能有後勇,你不要輕易忘記高考失敗的恥辱。『特殊時期』前高考更難,你爸是全鎮唯一大學生,老吳家總不能一代不如一代吧。」
一席話,將吳重斌的好心情完全弄掉了,低頭看着鞋子,不語。
黃永芳打斷了丈夫的話,道:「這次你爸要到ZJ出差,我請假跟着一起回去給你爺爺上墳。十年都沒有回去了,這是一個好機會。我們來回要十來天,在春節後才能回來,你在家裏好好學習,錢在抽屜里,平時到小食堂吃飯。」
聽聞父母要回ZJ,吳重斌高興得幾乎跳出來,他強壓着喜悅,道:「期末考試成績還行。你們放心,這幾天我會好好安排。」
夫妻倆反覆叮囑一番,到紅旗廠辦事處取行李。
將父母送至南橋頭,吳重斌一溜煙地跑回來,迫不及待地將劉滬叫下樓,講了這個好消息,又道:「王橋要在這裏留兩天,我想邀請他到廠里去玩,你有意見沒有?」劉滬道:「我能有什麼意見,最高興的恐怕是晏琳,我上樓給她說這事,你去問王橋。」
吳重斌在文科班教室里找到也是剛進教室的王橋,道:「我猜你就在教室里。我父母剛到學校來找我,他們今天就回ZJ老家,家裏沒其他人。你和我們一起到廠里玩兩天,然後一起到學校來拿成績單。」
王橋道:「我想趁着這兩天多讀些書。」
吳重斌真誠地道:「好事不在忙上,辛苦了一學期,弦不能繃得太緊,適當放鬆,下學期才有力量進行百米衝刺。王橋老兄,我們紅旗廠向你發出了誠摯邀請。」
靜州和昌東縣之間有紅星廠和紅旗廠兩家大型國有三線廠,這兩個廠相隔較遠,工廠子弟們相互間沒有太多接觸。能到另一家也是著名的三線廠去瞧一瞧,也是不錯的,加上王橋離開父母很久了,並沒有放假就一定急着回家的想法。
猶豫片刻,王橋道:「那好吧,我去。」
王橋道:「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劉建廠那一伙人,除了劉建廠以外,其他全部都被公安抓了。」
當得知劉建廠團伙意外覆滅時,吳重斌喜出望外,仰天大笑:「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候一到,一起報銷。」這一段話據說是元帥對某壞蛋的詛咒,這個詛咒語迅速成為廣大人民群眾遇到噁心事的安慰語,吳重斌經常聽到廠里的知識分子說起此語,今天驟聞喜訊,熟悉的句子不經大腦便迸將出來。
笑過之後,吳重斌道:「王橋,你原來是第三屆靜州高中籃球聯賽的最佳運動員,藏得真深,半年都不摸一下籃球。別否認,靜州十年體育成就展上有你的照片。」
王橋嘿嘿笑道:「我的底子差,要有所為有所不為,否則拿什麼來考大學。」
吳重斌感慨道:「你這種精神真值得我學習,不是恭維你,是真心的。」
得知王橋要同大家一起回廠的消息,最高興的人莫過於晏琳,她原本想在回廠前將淡妝去掉,此時又拿出小鏡子左塗右抹。
女生寢室在三樓,與二樓的男生寢室不過隔着一層樓板,這層樓板讓男生有了咫尺天涯之感,曾有男生作出打油詩:「天下最絕望的事莫過於距離女生寢室只有三米距離,卻永遠走不上去。最期盼的是預製板突然垮掉,將最心愛的女同學摔到我的懷裏。最悽慘的是女同學摔在懷裏,預製板卻砸在我的頭頂。」
吳重斌在平時沒有機會進入女生寢室,今日女生寢室人去樓空,吳重斌這才從二樓跨上了三樓。距離前一次踏上三樓,足足有半年之久。劉滬坐在床邊用隨身聽聽音樂,吳重斌幫着女友收拾着帶回家的物品,兩人說着肉麻的情話,生生將晏琳逼到走道上。
幾人收拾妥當,一起下樓。
王橋從教室里走了出來,提着小布口袋,手裏還拿着一本歷史書。吳重斌道:「兩天時間,用得着拿書嗎?就算要看書,我家裏多得很,晏琳住我樓下,也有。」
王橋道:「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我還是將書帶上。」
晏琳身穿黑呢子大衣,手提旅行包,安靜地站在小商店旁邊,高挑漂亮,亭亭玉立。
(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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