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還有一章)
離開小操場後,王橋在小賣部買了些白紙和膠水,回到寢室以後,將所有信件碎片鋪開,一張一張拼在白紙上,用膠水粘住。他專心致志地拼圖,耽誤了一個小時,才將撕碎的信件重新拼起來,可是破鏡難重圓,碎信失去原來蘊藏於其中屬於呂琪的精氣神。
看着皺巴巴的信件,他真想立刻把包強揍成豬頭。只是事已至此,除了氣憤以外沒有更好的辦法。
小操場議事之後,洪平和吳重斌精神振奮又心懷忐忑地分頭準備。
吳重斌再次找到許瑞,詢問劉建廠等人的詳細情況。
許瑞是吳重斌在靜州一中的同班同學,又是世安機械廠子弟,他不願意過多透露劉建廠等人的情況,認真地勸道:「劉建廠住在青工樓,青工樓有上百名青工,多數都是打架不要命的主,你們千萬別去惹麻煩。說句不好聽的話,你們去惹劉建廠是自不量力。」
吳重斌不願意放棄,道:「除了劉建廠外,麻臉也住青工樓?」
許瑞惱了,道:「孔老二,拜託你打消不切實際的想法,世安機械廠和紅旗廠完全不同,世安廠破產後,青工們成為靜州**主力,就算沒有進入**的也都是一凶二惡的。你們這些學生最好別去蹚這個渾水。我不給你談得太具體是要保護你們,否則你們會死得很難看。」
吳重斌只得作罷,沒有問出更多的情報。
洪平的任務則相對簡單,對於在農村長大的男孩子來說,提刀耍棍弄漁網都不是難事,他們到竹木市場選了幾根作鋤柄的圓木,砍成近一米的短棍,這種短棍是對付匕首的利器,平時也好收藏。漁網則是兩張粗糙的小型網,賣相不好,用起來還算順手。
晚上,王橋、吳重斌和洪平聚在小樹林裏。
大家拿起短棍舞動了一會,又認真研究了漁網的用法。
王橋將甩天的漁網收了回來,道:「我們還要弄一幅大漁網。」
洪平道:「大漁網有太重了不好甩開,什麼用?」
王橋道:「我在想一個問題,如果我們蒙面將劉建廠打一頓,他們不知道我們是誰,其實起不了威懾作用,我們不僅要打他們,還得想辦法把他們引到學校宿舍,在樓下用大漁網網住他們,然後,大家一起澆水,冰死他們。」
吳重斌道:「這個難度有點大吧。」
王橋道:「我們先把細節想好,到時隨機應變,這一次打架之後,要讓劉建廠不敢再進入學校。」
吳重斌又主動道:「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我準備到青工樓再去摸摸情報。」
王橋對摸情報沒有太多希望,卻也沒有勸阻,只是叮囑要小心一點。
在一個秋風大起的夜晚,吳重斌和田峰如江湖俠客一般,迎風前往世安機械廠。他們兩人從小生活在廠區,天然有工廠子弟氣質,進入機械廠暢通無阻,順利找到青工樓。他們躲在青工樓附近的黑暗處,緊盯着青工樓三個門洞,準備摸清楚劉建廠一夥的行蹤。
這是偵破片裏最常見的情節,看似稀鬆平常,具體實施起來就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靜州的秋夜頗為寒冷,來自北地的寒風越過秦嶺以後,在一片淺丘中橫衝直撞。吳重斌和田峰站在黑暗處,寒風直灌脖子,身體越來越冷,晚餐時吃進肚子裏的可憐食物早就不知影蹤。機械廠青工樓里有很多帶煙囪的蜂窩煤爐子,既能提高屋內溫度,又不會煤氣中毒。很多人家在蜂窩煤爐子上燉肉,或者放上川式火鍋,呼朋喚友,喝二三兩小酒,吃幾筷子燉肉,不亦樂乎。
屋內吃得熱鬧,藏在屋外黑暗處的吳重斌和田峰吹着冷風,聞着飄過來的酒肉香味,備受煎熬。站了一會兒,兩人鼓足勇氣,走到青工樓,想打探劉建廠的房號。在青工樓進進出出的人不少,多是紅眉綠眼睛、凶神惡煞不好惹的模樣。吳重斌想起許瑞的話,才明白所言不虛,到青工樓挑釁確實是一件愚蠢之事。
紅旗廠和世安機械廠都是工廠,但是兩個廠的氣質截然不同,前者知識分子集中,打架鬥毆偶爾發生。世安機械廠有大量文化程度不高的工人,沒有破產前打架鬥毆之事就層出不窮,更別說現在樹倒猢猻散的狀況。吳重斌將兩者混為一談,才產生擒賊先擒王的想法。踏進世安機械廠以後,看到破敗的廠房和潦倒的人群,他知道自己錯了。
堅持到九點左右,根本沒有看到劉建廠等人的蹤影,他們又不敢貿然進入青工樓,只得灰溜溜地離開世安機械廠家屬樓。
回到復讀班,幾人又聚在了小操場處。
田峰拿了杯熱水到小操場,喝着水,不停地吸鼻子,道:「等了半天,屋裏有好多划拳聲,來來往往的人多,很難找到目標,這個辦法不行。」
洪平道:「同學都要備戰高考,肯定不能長時間盯梢,這些雜皮沒有工作,生活完全沒有規律,我們很難找到他們的行蹤。」
吳重斌用紙巾擦着鼻子,道:「洪平和我都在街上遇到過劉建廠這夥人,說明他們經常在這一帶活動,我們改變思路,不到世安機械廠守株待兔,每天派一個人在外面偵察,以靜州一中為中心點,三百米範圍為偵察範圍,只要發現這夥人,我們就帶上武器去打架。」
洪平道:「守株待兔還是有難度,如果是在上課時間,大家分在不同班裏,很難同時出來。」
王橋最初沒有發言,沉默地聽着他們討論,聽了一會兒,道:「我覺得應該遵循兩個原則,一是防守反擊,我們的原則是防守反擊,既然難以掌握劉建廠等人的行蹤,我們就徹底防守,不要再主動找他們,安心讀書,但願從此平安無事;二是要掌握分寸,絕對不能碰法律的底線,堅持用木棍和漁網,不用刀具。」
田峰道:「我建議再噴辣椒水,讓他們嘗嘗合作所的厲害。」
他提出這個建議後,特意模仿着特務陰險狡詐的笑聲。只不過大家都沒有笑,他笑了幾聲便閉了嘴。
王橋等田峰不笑了,道:「你的想法不錯,直接噴眼睛,他們會暫時失去戰鬥力。」
幾人討論了一會兒,最終形成了短棍、漁網和辣椒水的綜合方案。
接下來幾天,每天晚自習結束,六人就來到小樹林邊,練習使用木棍和漁網。田峰個子最小,戰鬥力不行,專門承擔噴辣椒水的重任。在洪平和李傑練習撒漁網時,他提着噴槍對着圍牆一陣亂噴。
這幾天大家都沒有出校門,一切平安。劉建廠團伙仿佛人間消失,沒有人聽到過他們的消息。
王橋決定在星期六下午到山南去一趟。前一次包強到寢室劃破箱子,他被取走一千多塊錢,造成了巨大經濟損失。來復讀班時,他總共帶了一千五百元,交報名費、書費,購買了生活用品之後,除了隨身攜帶的現金,剩餘的一千塊錢都放在箱子裏,這筆錢是復讀班上半學期的全部生活費用。這幾天用下來,錢包早就乾癟,他必須到山南姐姐家裏取錢。
那些被撕碎的信件基本復原,他準備把這些珍貴無比的信件放回到山南,在寢室里實在無法確保信件安全。
另外還有一件未了心事,始終讓王橋牽掛。
在廣南經三看守所時,王橋頗為照顧另一名犯罪嫌疑人陳強。陳強是山南省交通廳總工,因受賄窩案被異地關進廣南第三看守所,恰好與王橋同在一個監舍。
在看守所時期,已經成為牢頭的同鄉人王橋成為陳強在看守所里唯一能夠依賴和傾訴的對象。絕大多數犯罪嫌疑人在漫漫長夜裏最思念家人,陳強這類經濟犯感情更加脆弱,對家人的思念成為支撐其度過難熬時光的精神支柱。
走出看守所後,王橋一直想向陳家人講一講陳強的情況。他從看守所出來以後,第一件事情是尋找呂琪,隨後到靜州一中讀復讀班,一來二去,將到陳家的事情耽誤了。這一次他準備趁着取錢之際,與陳強家人見面。
星期六下午放學以後,王橋立刻前往靜州汽車站,買到七點四十的末班客車。距離乘車時間還有四十多分鐘,他步行了一段,在距離汽車站稍遠的街上找了一家小麵館。汽車站附近人來人往,附近的餐館是髒亂差的代表,王橋向來不在車站周邊吃飯。
吃着炸醬麵,王橋無意中抬起頭來,恰好看到對面餐館走出一群人,裏面有幾人是鄉鎮官員模樣。鄉鎮官員到底長成啥樣,沒有一個統一標準,但是他們身上有一種特殊氣質,讓人一眼就能識別出來。王橋讀書時,寢室里恰好有一個在鄉鎮當官的父親,經常往寢室送不果。這幾個鄉鎮官員的氣質與同學父親完全一樣。
鎮幹部給人的感覺就是「土」和「官」的結合,有一個更形象的稱呼為「挽着褲腳的田坎幹部」。
這群人中還有兩個穿軍裝的年輕人,身材精瘦,腰杆挺得很直。
除了鄉鎮幹部和軍人外,還有兩男一女。
王橋只是聽過包強母親的傳說,並沒有見到過真人,此時第一次見面,他立刻斷定這三人是一家人。包強稚氣中帶着流氓氣,包強母親強悍中帶着寬厚,包強父親則是沒有話語權的工廠耳朵。儘管三人相貌氣質各有不同,可是明眼人一見便能斷定他們是一個鍋里吃出來的人,套用形容散文的一句,叫作形散而神不散。
通過這群人的組合,社會經驗比普通學生豐富得多的王橋腦袋一轉,便想明白其中因果關係:包強這是要去當兵。
此時如果向武裝部去一封告狀信,包強的軍人夢必定會剛開始就破碎。這個念頭在王橋頭腦中閃出後馬上消散在空中。他離開學校以後就開始在社會上打拼,年齡不大卻嘗夠了人生的風風雨雨,深刻地知道當兵對包強意味着什麼,這是一件能改變年輕人命運的事情,和考大學有異曲同工之妙,是最底層青年改變命運不多的途徑之一。
心念數轉,王橋放棄了復仇之心。經歷過看守所,他並不認為包強就是無可救藥的壞蛋,實在不忍心為了私仇壞了包強的前程。
等到包強離開以後,他呼呼地掃完碗中麵條,慢慢走回客車站。行車途中,他默背英語單詞。
(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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