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心而論,南澳島上的力量並不像范進想的那麼孱弱。林鳳想要海外立國,並不單純是理想,手上多少也是有幾分實力的。海上勢力比拼,沒有多少騰挪餘地,大家都是一拳換一腳,能生存下來的,力量自然不弱。林鳳在部下的訓練上,很下過些功夫,兵員素質並不差。梁氏是個不稱職的首領,不能有效的組織人力,當林海珊到來後,幾道命令傳達下去,林氏殘存的力量依舊讓范進心內暗自吃驚。
男丁、婦女、老人、孩子……幾乎所有人都被動員起來,女人如同一樣拿起了長矛或背起弓弩,開始進行武裝巡邏。做海盜一被發現,往往要牽連家屬,所以不少人都是帶着全家老少出來。
那些女性蜑戶比之男子並不見得遜色到哪裏去,編練成兵很有些戰力,她們知道自己落到敵人手裏可能比男人更慘,所以打仗的時候會更拼命。
除此以外,海盜們攻破村莊後,會把年輕的女性擄掠來,作為戰利品分配。這些受害者剛開始或許有不屈服的,但被殺掉一些,以及遭遇各種折磨後,漸漸也就變得麻木。以大明眼下對女性的苛刻要求,她們就算回家,也會被家人逼着自盡,只剩了跟着海盜干到底這一條路。所以,拿起武器的她們戰鬥力雖然未必比的上女蜑戶,拼命程度卻差不許多。
其他的島嶼於林海珊回來的反應一時還說不上,林家自己的老營,因為這位小姐的回歸,着實表現出幾許生機,這也讓范進看到了一絲希望,自己扶植的人至少不是坨爛泥。
城堡里點起了燈火,幾十個男女老少集中在大廳里,臉上的氣色大多以沮喪為主,看不出多少生氣。自從林鳳被拿,這些人基本就是這種神情。
這些人都是林氏海盜團伙的核心,算是林鳳最心腹的那一部分,他們的精氣神本應是最好的,現在這副德行,實在是讓人看了頗為寒心。不過這也不能怪他們,梁氏這種除了傷心發火其他再沒有作為的頭領,讓部下看不到希望,不管多忠誠的部下,也早晚會生出異志。
於范進看來,如果自己不出現,用不了多久,這些所謂的骨幹也會四分五裂另覓山頭,整個林鳳勢力也就如同若干海盜勢力一樣分崩瓦解。
林海珊先是洗去了臉上的顏料恢復本來面目,衣服也換回了自己平日裏的短打,袖子卷到肘部,露出那顯眼的刺青。腰間配着一長一短兩把倭刀,烏黑頭髮梳成個馬尾,按范進囑咐,腳上特意穿了雙鯊魚皮軟靴以示與眾不同。這種匪氣很符合他所處的環境,從休息室一走出來,就搶了梁氏風頭,把人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
她先是宣佈了林鳳還活着的消息,接着按范進之前的教導,偽造了林鳳命令,聲稱林氏船隊現在是自己當家。這個命令一傳下去,下面明顯就有些騷動。畢竟不是所有人都願意在女人手下聽令,尤其海上航行頗多迷信,讓女人上船已經是冒着風險更不用說當家。
可是不等鬧完,林海珊又說了更為驚悚的消息,十萬官兵加上佛郎機人,很快就會打上來。雖然殷正茂答應了給她三天時間說服部下,但是從一開始,她就沒相信過官府的節操。要想活命,現在就得做準備。
聽到這個消息,大廳里亂的更為厲害,一個上了些年紀的老人大聲道:「事關重大,我們得召集眾位頭領議個章程。咱們南澳經營了一年多,不能說扔就扔了,咱們修了城,又買了銃,不就是為了跟官軍見陣麼?現在官兵來,怎麼能一走了之?」
「六伯啊,話不是這麼說,十萬人啊,踩也把我們踩死了,拿什麼斗?」
「官兵向來喜歡說大話,我就不信他們真有十萬人。再說我們這裏是海,他們見了水就是軟腳蝦,我就不信,他們真能上的了南澳。」
「我覺得,大殿的安危才最重要……」
「姓林的開會,倭人閉嘴!」
這群海盜的紀律性本來就不強,林鳳被抓,林海珊還不夠資格鎮場子,加上大難臨頭的壓力,讓這幫人已經沒了顧忌,七言八嘴吵成了菜市場。梁氏急得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勸這個又拉不住那個,范進在後面自顧哼哼起了,「此時間不可鬧笑話,胡言亂語怎瞞咱……」
林海珊連續喊了兩聲,才勉強壓住聲音,她沉着臉對那老人道:「六伯,現在是我當家,我認為大家不能在這裏死扛,應該想辦法退。您難道想要抗令?」
「林小姑,過去阿鳳在怎麼胡鬧都隨你,現在他人在牢裏,又是這麼個情形,由不得你亂來。你說當家就當家?我在海上混了半輩子,就沒聽說過女人可以當家的事。」
「媽祖娘娘是不是女人?」
「媽祖娘娘是神仙,你怎麼比?」
林海珊邁着長腿,從座位上走下來,風吹的火盆里的火光搖曳,將她身影拉的細長。一雙美眸滿含殺意,如同即將捕獵的雌豹。「女人可以當神仙,不能噹噹家?這是什麼道理?我大哥有話,這個家我來當,就由我說了算。」
「那話又沒別人聽見,怎麼算數啊。你帶出去二十幾個人,最後你帶了個外人回來,這筆帳還沒跟你算,你還想當家?省省力氣吧,女人呢安心嫁人生孩子,打天下的事,得聽男人的才行。咱們林家艦隊的當家,是要選出來的,我看召集各位當家來,大家當面選個新頭領出來就好。」
正在這時,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傳過來,伴隨的是個如同洪鐘般響亮的聲音,「么女回來了?還好,林家總算有個人可以活着回來,老天有眼,我這白髮人可以少送個黑髮人了。」
來的人大概也有二十幾個,全都是男性,年齡有老有少。為首的是個五十幾歲的老人,個子並不很高,相貌上與林鳳很有幾分相似,赤着上身,露出身上那結實的肌肉,年歲雖然大體力卻是不弱。范進想來,這多半就是所謂的十四叔。
果然林海珊看了他一眼,並不行禮,只冷冷道:「十四叔?我活着回來,你老人家大概很不開心吧?媽祖娘娘有眼,不肯收我,讓我回來了。」
「你說的什麼蠢話?你回來,叔公當然開心了,雖然你不姓林,但是這些年,我一直拿你當姓林的看待。阿鳳既然不在了,你就像我自己的仔一樣,容不得你出事。這回回來,就不要再亂跑,免得出了什麼閃失,我將來到下面,都沒法對阿鳳交代。等到過了喪期,就給你找個相公成家。還有,這靈堂怎麼撤了?我還要來給阿鳳上香呢,這怎麼能撤?」
林海珊道:「我大鳳哥活的好好的,擺的什麼靈堂,不嫌晦氣麼?」
老人愣了下,隨即一臉關切問道:「什麼?你說大鳳還在人世?這是真的?那就太好了,他現在在哪,我立刻就要見他。」
「人在廣州錦衣衛監獄裏,您想見他怕是要費些力氣。不過大鳳哥有話,今後這個家,就由我來當。現在你們來的正好,各位都是船主當家,大家都在這,正好把事情定下來。官兵眼看就要攻打我們南澳,先定下頭領,然後我再帶大家突圍!」
「大鳳說你當家……」老人未置可否,而是朝身後的人道:「你們聽到了,么女說大鳳要她當家。這其實沒什麼不好啊,這個江山是大鳳打下來的,他說給誰就給誰,這沒有問題,我們現在就可以舉行儀式,擁立新龍頭。」
老人身旁,站着的是個四十幾歲的光頭大漢,上身同樣赤着,皮膚上泛着油光,在胸前臂上,紋着張牙舞爪的巨龍,龍頭則紋在頭頂上,極為醒目。這龍紋的比林海珊身上的龍粗糙,但是勝在氣勢十足。其相貌屬於那種讓人一看就想報官的英俊面孔,似乎一生下來,就在為做賊而努力。
他瞪着大眼睛道:
「做當家可以,不過這種事不能說了就算,林小姑,你說林獠讓你做當家,誰聽到了?」
「當然是獄卒,你想要問的話,我幫你引見。」
「那信物呢?」
「你特麼光頭裏裝的是糨糊啊?大鳳哥人在牢房裏,拿什麼信物給我,要不你進去試試看,有沒有辦法把信物遞出來?」
林海珊翻臉罵人的氣魄,與男人本就沒什麼區別,光頭不等說話,他身邊立刻有人嗆了回去。「還沒當上頭領就這麼大火氣,是不是年紀太大嫁不掉,缺男人煞火啊?什麼都沒有就要當獠,真當自己還是金枝玉葉?」
「你有種再說一次看,看老娘不閹了你!」
「說說都不行?就算林獠那時候,也沒這麼霸道,你真當大家是你林家養的狗?」
老人咳嗽幾聲,「大家一人少說一句,搞成這樣成什麼樣子?么女,大鳳疼你我是知道的,你想當獠,我也知道。可是這種事事關重大,你就這麼硬來,下面的人不會服的。大鳳過身我知道你難過,想要替他把家業掌好,所以做一些錯事,不會怪你的。好了,到一邊去,剩下的事,我們來出頭,女人麼,還是安心在後面享福,衝鋒陷陣這種事,男人做就好了。」
林海珊看看老人,又看看他身後那些人,冷笑道:「馬行空、吳鐵頭、鑽破天……十四叔,你厲害了,這麼短的時間,就拉攏了這麼大批山頭,是不是許了他們什麼好處?想要趁現在,把我們的家業一口吞下去?我告訴你,我大哥還活着,他的家業,輪不到別人惦記。再說這片家業也不是好拿的,現在十萬官兵加上佛郎機人,就要抄我們的南澳,你自己想想,就算接過來家業,又罩的住麼?」
老人哼了一聲,「么女,你不要嚇我了,你十四叔不是嚇大的。來官兵怕什麼,我們有鐵網陣的,他們不明白情形,進來也是送死。再說越是這種時候,越要男人頂在前頭,女人哪裏能出去打仗。吳老四,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光頭男子嘿嘿一笑,「十四叔是前輩,怎麼說都好了。我這個人很簡單的,只要小姑答應做我的女人,來多少官兵,我都包打了。」
「我嫁豬也不嫁你啊!」
「男人說話,女人閉嘴!做人要有禮貌,現在大家是在談正事,十萬官軍不是小事,搞不好我們的家當能不能保住都很難說,這個時候女人乖乖聽話就好。你說大鳳活着,這個想法我能明白,可惜說謊就不好了。大鳳是什麼罪名,你心裏很清楚,落到官府手裏,早就被砍了。他死了,我們的隊伍不能散,必須有人出來扯旗。這爿基業是林家的,這個雷就只能林家人來頂。我一把年紀了,不能再看着年輕人死在我前面,這個家只好我來當。至於阿鳳的媳婦還有么女,你們兩個放心,我不會讓你們日子難過。將來的日子,我來安排,誰敢欺負你們,我第一個不答應。」
林海珊不怒反笑:「哦?這麼說,十四叔是吃定我們了?你真認為就那麼容易吃下這份家業,不怕自己被撐死麼?還有你,吳老四,你想我做你的女人,問過我男人沒有?」
「你男人?誰啊?你不是喜歡女人麼?」
「放你娘的p!老娘怎麼可能沒男人要,相公,出來叫人了!」她說話間,三幾步來到范進身邊,拖着他的胳膊將人扯出來,推到那光頭面前,「看看,這就是我的相公!大家打個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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