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進的平凡生活 第五百零五章 錦囊三策

    乾清宮內。

    天色已經晚了,宮裏點起了燈火,天子大婚之後雖然不曾掌權,但是衣食用度上已經不能再像過去那樣苛刻,加上這兩年朝廷歲入大增,經濟形勢較當初已經有極大改善,如今的乾清宮遠比當日奢華。

    皇后相貌不合意,太后又管束着,不許皇帝過早的開始寵幸宮人,加上萬曆的審美有點高,感覺那些宮女還不如畫上的美女好看,對她們興趣不高。雖然還不至於割以永治,但是在這方面沒有需求,也就有了更多的時間查看奏章。

    太后不許天子親政,內閣擬票之後的奏章,司禮監照例披紅,一般不會駁回。不過該走的程序總是要走,這些奏章還是要在皇帝面前走一圈才行。普通的奏章已經按着程序分發下去,留在皇帝手裏的,卻是由當今首輔張居正上的密章,性質上算是首輔向皇帝匯報下一階段的工作重點,這種事只能兩個人商量,其他人根本無從插手。

    考慮到天子眼下沒掌權,這種匯報工作其實更像是走過場。首輔把自己要幹什麼說一聲,是為人臣之禮,隨後就該怎麼幹怎麼幹。皇帝肯定不會反對,就算失心瘋了站出來唱反調也沒用,所以在大多數時候,皇帝對這種密章隨便看一下就丟在旁邊,還不如看普通奏章來的有精神,尤其到了晚上更是如此。

    萬曆眼下的興趣基本是一分為二,一半精力用來追番看更新,另一半用來看奏章。終究是少年天性,大多數時候還是小說和漫畫的吸引力更高,尤其到了晚上,基本都去找紙片人妃嬪為伴,或是偷着看范進送來的幾個女性形象雕塑,如此認真地看首輔密章的時候還是第一遭。或者說在皇帝成年之後,這還是第一次如此認真地看恩師送來的文字。

    張誠送上一碗茶,輕聲道:「陛下,時候不早,也是該歇着了,燈光昏暗於龍目有損,不如等到明天白天再看不遲。」

    「白天太鬧了,心靜不下來,張師傅這篇奏章還是需要靜下心,才能看出妙處的。」萬曆把密章朝張誠面前一推,後者連忙跪倒在地,「奴婢不敢看!」

    「朕讓你看的,怕什麼?讓你看就看,不必推辭。張師傅啊,不愧是天下有數的聰明人物,這三條都說在了妙處。大明柱石,朕之舟楫……已經這把年紀了,還是為朕的江山操勞,朕的心裏很是不落忍。你回頭去問問,遼東今年的人參進來沒有?讓他們揀上好遼參五支送到張師傅府上,給朕的恩師補養身體。」

    「奴婢遵旨。」

    張誠應承着,心裏卻在犯疑。這兩年時間天子對張居正的恩賜從未中斷,但是大多數時候,都是皇太后的意思,天子只是執行人,像是這次這麼主動的提出賞賜,態度又是如此誠懇的時候卻是極為罕見。

    答案顯然只能在奏章上尋找,張誠的目光在密章上迅速掃過,對於天子的態度也就漸漸理解,這三條建議歸根到底最得利的人還是皇帝。

    萬曆此時已經忍不住說道:「范愛卿上次進宮時跟朕說過,他在上元做的事最為在意的就是一條,平民憤。要讓百姓感覺衙門時站在他們這一邊的,這樣即便他們被人欺負了,也只會恨某個人,不會恨朝廷,更不會怪朕。按照范卿家的說法,一定要讓百姓相信官府,相信衙門,換句話說,就是要爭人心。」

    當日范進進宮畫像時的說法屬於建議性質,現在萬曆對張誠,就有些教訓的意味。畢竟眼下的他在宮裏能教訓的也就是一幫太監宮女,這些人除了唯唯諾諾別的反應也沒有。初時或許會感覺暗爽,時間一長,也就乏味無趣,提不起什麼興頭。在這些人里,張誠算是比較有腦子,也在內書房讀過書的,屬於太監里的知識分子,教訓起來也就格外有成就感。

    「朕看前朝舊事,武廟時劉家兄弟造反,最後要驚動邊軍才能解決。究其根本,不過些養馬的再加上農夫,差點就成了氣候。皇祖父時,李福達在民間傳教,連武定侯都被牽扯進去。那些人沒有顯赫功名,才學上也不及地方官吏,怎麼就能讓那些無知小民信服?心甘情願跟着他們送死?這個話朕也問過張師傅,師傅說這就是地方官顢頇無用,朝廷里有奸黨誤國。按范卿家的說法,則是朝廷忘記了與下面的人爭民心,幾下比較朕覺得還是范卿的話更有道理。」

    「你們受了委屈,曉得找朕來告狀。百姓受了委屈,就要到衙門裏去打官司。衙門裏不能為百姓做主,老百姓就要找能給他們做主的人,人心就這麼散掉了。」

    回想這范進的話,萬曆指手畫腳地說着:「衙門覆審不一定真能查清真相,有些時候告狀的也未必冤枉。但是朝廷的態度一定要讓百姓認定官府站在自己一邊,自己受了冤枉,就一定有人為自己做主。不管能不能做到,都要這麼說,也要這麼要求那些官吏。那幫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一個字:懶。個個怕麻煩,他們怕麻煩,老百姓就要埋怨朕。衙門讓百姓歡喜,那些妖人就沒法愚弄百姓妖言惑眾,更重要的是要讓老百姓覺得自己的賦稅交道實處,對自己有好處,這樣他們才不至於心生怨恨。只要能堅持住,不管是白蓮教還是別的什麼人,都別想再鼓動百姓謀反,以就連錦衣衛都可以省了許多氣力。這是好事!大好事!上蒼待朕恩厚,派了張師傅翁婿前來輔佐,有這樣的賢臣,朕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只因聖君在位,才有這些賢臣輔佐,歸根到底都是陛下洪福齊天。」張誠適當的拍了句馬屁,心裏卻恨清楚,自家君上的話不能全信,三條建議中,第一條對於萬曆的吸引力遠沒有後兩條大。


    明朝藩王宗室的厚養體制問題,其實在當下已經非常明顯,宗室如同一個巨大包袱,一直在吸大明朝的血。萬曆對於這幫親戚沒什麼感情,也不想維護他們什麼,但問題是,基於親親相厚原則,他也不能對這幫人怎麼樣。

    范進提出的方案,其實就是歷史上萬曆中期推行的宗藩條例改進版,把一些內容做了改動,把它提前出台。其中禁止宗室接觸軍隊一條,着實搔到萬曆癢處。當初洪武設立藩王典兵制度,希望朱家子孫帶兵保衛朱家天下的想法在靖難之後就已經行不通,尤其是在寧王之亂以後,明朝皇帝對於自家人的防範遠比防範蒙古人更用心。禁止藩王接觸部隊,就杜絕了某個驚才絕艷的宗室效法成祖更替天下的可能,這種主意皇帝自然歡喜。

    再說這種開放四民的策略,表面看是給了宗室讀書科舉或是經商的出路,其實就是變相的削減宗室祿米,把原本的祿米換成了一錢不值的寶鈔。接下來自然就是要核實宗室實有藩田,沒收超額田產。

    原本宗室因為自己的超然地位,地方官不敢招惹,吏員衙役更是打死白打,衙門絕對不敢去清丈王府的田。現在給了宗室讀書名額,就讓遠枝弱宗去查那些長房嫡出,以宗室制宗室,這部分堅冰就能逐漸瓦解。於皇帝而言,自己的叔伯兄弟財力被削弱,財富歸自己所有,自然是歡喜。

    至於第三條減稅,張誠大約能看懂一部分。這份減稅建議中建議一次性豁免蘇松全部欠稅,把自洪武以來蘇松累計拖欠朝廷的幾百萬石糧稅一次性免除。這部分稅收從國初一直積累到現在,想想也知道未來多半收不上來,只是沒人敢開這個口子免掉。畢竟蘇松欠稅的原因,可以一路援引到大明坑爹的稅制以及蘇州的懲罰性稅收上,即使收不上來大家也都裝鴕鳥當看不見,沒人提起。

    現在讓萬曆下旨免掉這部分錢糧,戶部可能會跳腳,但是蘇松這邊的普通百姓以及士紳,卻是是要感謝皇恩浩蕩。乃至整個東南,都會傳頌天子聖明的美名。萬曆自大婚以來,還沒有特別露臉的事跡供自己吹噓,用肯定收不上來的糧稅在東南得個聖君名聲,他自然會考慮。

    不過張誠不明白的是自己家之位主子絕不是個寬厚的人,嚴黨大將趙文華被坐實虧空公款十萬兩,全家充軍做苦役追賠,父而子子而孫,清流文士世代充軍。到了萬曆朝就有人看不過去,向萬曆提議禍不及子孫,趙文華死的骨頭都可以打鼓,不該再追賠後代。結果萬曆查賬之後發現十萬兩銀子還沒還完,立刻下旨批覆,趙文華子孫繼續充軍,直到把錢還清再放回!

    就這麼個視財如命的主,怎麼會這麼大方,一次性免掉蘇松幾百萬石的糧稅?這下饒是張誠,都有些看不懂了。

    「蘇松的稅,註定是收不齊的,不管誰去做蘇松巡撫,都不敢一次性補棄欠稅,否則就是逼着蘇松百姓造反或是逃跑。前些年催收欠稅甚急,結果怎麼樣呢?蘇州百姓大舉逃亡,導致在水上生活的『船戶』大增,大片良田被拋荒。不但欠稅收不到,就連當年的上供白糧都耽誤了。如今又不是洪武年,路引早就沒人查,老百姓要跑根本攔不住,這種時候再追欠稅其實就是嘴上狠,實際辦不到。」

    司禮監內,馮保的心腹愛將張大受在馮保面前分析着張居正這份密章的用心。

    這份密章瞞不過馮保耳目,以他的才幹對奏章裏面大部分內容是明白的,此時拿來考校幾個門下,既是消遣,也是為下一步的安排選拔人才。

    江寧的黃恩厚死後,鎮守太監空懸,他推薦個人過去,李太后不會阻止。但是這個人不是去發財的,而是替天子當好耳目,監督東南官場以及新法推進情況,隨時向皇帝上報。這種人既要忠誠,又要有足夠才幹,不至於拖了新法的後腿,今天這次考校,就是為了選人做的準備工作。

    前兩條密章內容不難猜測,真正的難處在第三條,而且東南施政與第三條密章密切相關,馮保看着張大受問道:「即便真是如此,這欠稅收不上是一回事,免不免是另一回事,師出應該有名,只要欠稅一日不免,朝廷一日就能追繳,一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百年,這次一遭豁免,就沒了追討的可能,何以天子就會同意免掉欠稅?」

    「因為這免欠稅實際就是個餌,吞下這個餌,後面的鈎子就逃不掉了。」張大受道:「這份奏章厲害在下面,重定優免。當今天下優免之法沿用世廟爺爺留下來的成法,如今要重新定優免,定立優免新例,先把民田官田廢除,天下官田皆改為民田,盡毀前賬永不更易。其次於生員、貢舉、官員優免皆較世廟朝有贈無減,這看上去還是萬歲做了菩薩,給讓萬民享福,可實際上,這便是要借着重定優免的機會,勘察地畝、丁口。乾爹您看最後一句,概因此法,往年所造黃冊皆不堪用。着請戶部、後湖、工部、兵部共籌銀三十萬兩,重立黃冊,以此為本,永無更易。也就是說這次定完的黃冊,將來就永遠都不變了。一次花錢是多,可是將來都不花了,細算起來,還是個一勞永逸的合算買賣,而這裏面藏的好處,可是比蘇松的幾百萬石糧食大多了。太岳先生不愧是國之柱石,這個法子一出,各地的民變起碼能減少一半。」

    「不變了……那新開的田地,新增丁口怎麼辦?」

    「自然是全免!」張大受道:「這個辦法是真正為老百姓減擔子的,人們可以放心的開荒,放心的生孩子,絕不會誰家的丁多,誰就要多派役,誰家田多,誰就要多交糧了。過去的稅是活的,這法子一出,稅就是死的。以前老百姓吃不上飯怪官府,未來多半就要怪鄰居。如果說前一條條陳,就是要宗室之間互不信任,這一條實際就是分化民力,讓百姓因為田土而互相提防,彼此之間再擰不成一股繩,也就不至於鬧出威脅官府的大亂。初看上去,朝廷是減了稅,細算起來,歲入只會多,不會少。」

    馮保看看張大受,「小子,你身邊有高人啊,原本你是沒這份見識的,這是誰指點你的?莫非府里來了有本事的幕僚?」

    「縱然有,也不能讓他看這些機密。這是兒子新收的義子,之前也是個讀書人,與范進一樣都是廣東人。」

    「哦?又是個廣東蠻子?」馮保有了些興趣,「回頭讓他來跟我見一面,能有這份見識的讀書人不是個簡單貨色,不能埋沒了人才,咱家跟他聊聊,若是他可堪早就,咱家就送他份富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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