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並不是個好時代,即便漢帝國創造出一個盛世。但醫療條件低下、戰亂頻、天災不斷,人們又沒有足夠的手段去克服疾病與天災,大環境下一個個野心家接二連三地動戰亂。
這怎麼會是個好時代嘛?
可這是人類史上數一數二的浪漫時代。
上至王公貴族,下到黎民百姓,哪怕是市井無賴……人們重信義,輕生死。吐然一諾,言出必行。很難想像漢人這個拿慣了鋤頭趕耕牛,能歌善舞的民族卻如此英勇。
只要應諾,便是為之付出生命……西方騎士精神只存在於遊記小說當中,貴族被俘仍舊高喊着自己能奉上多少贖金。
可在這個時代,漢人視榮譽為生命!
漢人真的善戰嗎?
漢人真不善戰,無論先秦修長城還是李陵塞外戰匈奴,無論是戰陣之法還是軍械武備……都能說明一個事實,漢人不善戰。
但漢人為了守住祖宗的基業,為了沁入骨子裏的榮譽英魂願意付出生命,並前赴後繼。
喝慣了羊奶舞着青銅刀的胡族在戰場上無數次戰勝漢人,自先漢立國起,遠的高皇帝白登之圍近的西涼羌亂……邊地烽火又在何時熄滅過。
誰都勝過,誰都敗過。
匈奴人敗了,分成南北二部,北匈奴遠奔千里,南匈奴歸化漢地,世世代代為漢人打仗。
羌人敗了,歸化在漢地,從此涼州成了一個略顯奇怪的地方,部落與鄉閭並行,雖然戰亂沒有平息過……但在這個時代每時每刻都有漢人在涼州土地上奮戰。
烏桓人敗了,幽州多了一個地方叫做遼東屬國,那裏被漢兒稱作遼東郡,被外族稱作烏桓國。
漢人也敗了,更多的漢人丟下鋤頭扛起刀槍,腦袋不要了用牙,就是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土地上。
可你何時見過漢兒低頭,何時見過漢兒認命,何時又見過漢兒甘願為奴呢?
人常道,是時代呼喚英雄拔劍而起立不世之功。
漢兒的英雄不是生出來的,漢兒的英雄早在幾千年前黃河流域種出那一畝三分地兒便已經深深地烙進漢兒的靈魂里。
每一個漢兒骨子裏都有這種英雄氣概,所以漢兒不需要信仰,漢兒扛着鋤頭任勞任怨,卻種出天地間數一數二的偉大帝國。
不低頭的漢兒信仰自己就夠了。
燕北在帳中等待高覽老母親醒來的漫長時間裏,便感受到這種浸入到血脈里的英雄氣質……那是高覽的誓死不降,也是花白頭的老夫人猜到兒子投降差點咽氣的氣節。
這個時候高覽的老娘若是救不回來,燕北就打算帶着劍給高覽解開繩子,當着他面抹脖子賠罪算了!
「兄長,我還沒問你呢……這區區邯鄲城,怎麼就打了這麼長時間?」
孫輕言語間頗有些質問,又有些自得,在他心裏燕北打仗那就是誰來誰死,邯鄲城打不下來肯定是燕北有其他原因放水了。
他一輩子見過軍事能力最強的男人,也就是燕北了。除了燕北,剩下的都是些當年被漢軍弄死的黃巾將帥……孫輕到現在還沒明白,其實在燕北之前他所遇到的那些將領,軍事能力統稱為流氓打架。
黃巾餘黨剛投奔到燕北部下時七百多人除了三才陣連直線都站不直,那能叫打仗嗎?
「能有啥原因?」燕北沒好氣地白了孫輕一眼,「我打不過城裏那個叫沮授的,也就佔個人多,我所會的方式都用了一遍……愣是打不下來,我能有什麼辦法?」
孫輕愕然,「連你都打不過?」
燕北深吸了口氣,緩緩地點了點頭,「只能從城中士卒的士氣入手了,不過他們現在他們堅守三十餘日,士氣還是很旺盛啊。」
他快愁死了,一邊兒是剛把高覽他娘從鄴城弄過來,他一句話就把老太太氣得昏了過去;另一邊是這座城池說什麼都打不下來,士卒死了四千多,連城門樓都沒碰着……燕北的腦袋都大咯!
就在這時,士卒奔跑入營內對燕北說道:「校尉,斥候軍又抓住一個企圖從城中送信的信使!」
說着,士卒便奉上一封書信。
燕北接過書信一看,這是一封沮授傳信與駐軍鄴城的冀州刺史王芬的書信,其中言明了燕北此時此刻依山部營易守難攻的陣勢,同時也交代了若王芬派軍來援,可遣兵馬由城東入城,城東是燕北陣勢的薄弱環節,可一衝而散。
總之,沮授信里在燕北看來就一個意思……王使君,燕北就是個土雞瓦狗,學了半本兵書班門弄斧,只要你派援軍咱就能幹死丫的。
燕北在城外用三倍於沮授的兵馬圍城,到頭來根本就沒被人家當成個像樣兒的敵人……他有些哭笑不得。
突然間,他餘光瞥了孫輕一眼,看着孫輕驟然瞪大了眼睛,急忙抓着他問道:「你說現在,王芬會不會已經跑了?」
「可能是吧,皇帝徵召他入朝,後面幾天都沒有王芬的音訊。」
「哈哈哈,天助我也,天助我也!」燕北仰天大笑,旋即對士卒說道:「你報信有功,找軍中功曹領一金!去將邯鄲城裏跑出來的斥候給我帶來!」
「二郎,二郎,你可是有了破敵之策?」
燕北含笑搖頭,說道:「燕某哪裏有什麼破敵之策,只不過是想到了如何讓堅城之中的沮縣令失望罷了……如果可行的話,或許能讓他們失去軍心,到時邯鄲城也就不攻自破了!」
不多時,士卒押着那名被打的鼻青臉腫的斥候過來,兩隻眼睛被打的都不一樣大小了,額頭上還有個大包,明顯是被人從馬背上擂下來摔的。
「行了,都鬆開吧,小兄弟也就是送個信,別為難人家。」燕北笑着走過去對那斥候說道:「我叫燕北,你可能不知道我是誰……看到你出來那座城沒有?就是我圍了你們三十多天,吶,這個信你裝好。」
斥候被燕北的溫和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愣愣地看着燕北……這個犀皮甲鐵大鎧一層一層套在身上的年輕將領,看上去並不像那種大奸大惡之輩啊!
「信我就是看了看,也沒調換什麼,你就該送哪兒送哪兒吧……不過記得啊,要告訴王使君,這信是燕北讓你送過去的。」燕北看着斥候笑了,看斥候不敢接,便將信件塞入他的懷中說道:「王使君給了回信,直接送到邯鄲城中就行,不過也要記得告訴沮君,他給王芬的信我見過了……明白了嗎?」
斥候這時才終於反應過來,自己被叛軍逮到居然拿沒有被處死!當即接連點頭道:「小的知道了,知道了,謝燕將軍不殺之恩!」
看着斥候連滾帶爬地離開,燕北眼中有笑意,但他沒有笑。
儘管這斥候讓他抓住了機會,但沮授的一封信也令他深知……就才學而言,他差得太多。
他依據軍爭篇兵法中所言的依山紮營,到頭來竟被沮授說得如此一文不值,須臾之間便可攻破。
所謂的軍略,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又怎能處處都依賴兵法書呢?到頭來還是要根據實情隨機應變,融會貫通。
現在他只能寄望於待斥候帶着王芬已經逃跑的消息回到邯鄲城,能讓守軍的士氣大挫……燕北轉過頭,對部下高聲喝道:「找出所有會寫字的軍卒,給某寫信,八字足矣……降者不殺,秋毫無犯!」
燕北整座大營有上萬人馬,但會寫字也不過才幾十人,這其中還有一半的人只是會書寫自己的名字而已;更慘的是全軍上下能找到的筆也才不過寥寥數隻……邯鄲城附近鄉閭的百姓,大概是有生之年第一次見到人高馬大的叛軍士卒衝進家裏,不取財物兜頭便問有沒有筆紙這般的壯景!
夜裏,高覽老母親在軍帳的榻上悠悠轉醒,燕北跪坐於榻旁見到連忙奉上溫湯請老夫人飲下。
高覽母親有些渾濁的雙目看着軍帳,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現今的情形,待看到燕北的臉龐時緩緩皺起了眉頭。
「老夫人息怒,老夫人息怒,高覽並未投降於燕某……您放心,您的兒誓死不降!」燕北算是明白了,這老夫人將氣節看得比命重要多了,再不趕緊解釋清楚,老夫人先把自己氣的一命嗚呼,那可就犯下大錯了,連忙說道:「高覽現在還被燕某關在平鄉城大獄裏,這下您能安心了吧。」
聽燕北這麼一說,老夫人的神情果然柔和了起來,接着卻又是勃然變色道:「燕校尉將老身從牢獄中救出,是為了威脅吾兒就範?」
這老太太,讓燕北說什麼好?
「非也非也,燕某雖敬重高覽為豪傑,也敬佩其武藝……但燕某更折服於其寧死不降之氣節。」燕北拱手說道:「燕某與高兄都僅僅是這場叛亂中的小人物罷了,歸根結底無非是戰爭來臨時他在巨鹿做軍司馬,燕某在中山國做軍侯,反叛並未在下的意願。何況……燕某命部下接您過來也只是不願見您因燕某蒙受不白之冤罷了。」
燕北這麼說,他也是這麼想的……這場叛亂的戰爭在燕北看來本就極為荒唐。
漁陽郡的豪強和中山郡的太守,那是他們這些普通百姓仰着脖子都看不清楚的高度,人到了那個程度,怎麼反而為了自己的野心掀起更大的叛亂呢?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04s 3.938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