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波光無垠,戰船隨着海浪起伏,木製的甲板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分外有節奏。
圓月映照在海里,隨了戰船一路,總是不遠不近。那樣的圓滿,讓人忍不住想要撈起來。
鄭五站在甲板上,雙手撐着木欄,眺望着遠處漆黑的海岸線,忽然開口道:「今日中秋,小七,想家嗎?」
海風吹拂,吹的他背後的大氅獵獵有聲。
「不想...想。」鄭五身旁的親兵踟躕着道。
「到底是想還是不想?」
「想,怎麼不想。都督。今天可是八月十五。」小七撓了撓腦門,只撓到清涼的兜鍪。
「是啊,八月十五。」鄭五道。
然後道:「咱們吃兵糧的,總有些不同。等此戰過後,有了閒暇,君上不會忘記的。」
小七用力的點了點頭。
韃子走水路奇襲,若不是偶然被百姓瞧見,怕是要到京師附近才會被察覺。
這邊消息一出來,正在山東操練水軍並作防備的鄭五便接到了消息。消息一至,當即率戰船百艘,及尚未訓練完備的水兵六千,自登州出海,先到潮河口將韃子的四百餘艘戰船俘獲,留下一千水兵看守,然後率領其他五千人沿着海岸北上,如今已至關寧一線外的海上。
此戰海軍並非主力,但亦並非沒有任務。在韃子發兵之初,嬴翌就對海軍做了安排——一旦事起,海軍肩負着巡守關寧沿海的責任,職於防備韃子從海路逃竄——韃子是有水軍的,雖然不怎麼樣。
「也不知韃子的水師具體藏在什麼地方...」鄭五心中沉吟:「關寧沿海海岸線極長,大大小小的海灣不計其數。」
韃子的水師停靠在什麼地方,大體有幾個猜測,皆是劉德義之言。劉德義是老水師,對北方沿海的地形最是了解。
按照劉德義所言,韃子的水師,要麼停靠在山海關附近的海灣中,要麼就是停靠在寧遠附近的海灣里。
停靠在山海關附近,便於在戰爭之時,對陸地進行支援。而停靠在寧遠附近,則便於撤退。
而且也只山海關外和寧遠外,有較大的海灣,可以停靠大量的戰船。其他的地方,要麼地形太窄,要麼水深不夠,要麼就是礁石亂灘太過危險。
前面的護衛戰船支起一盞大燈籠,燈籠下,一位水兵正在打旗語。片刻後兵卒來報:「都督,艦隊已將近山海關。」
鄭五點了點頭:「此處具體地形我不了解,讓劉德義來指揮。」
「喏!」
各船之間,燈籠高掛,旗語交互,劉德義接過指揮權,便見海面上百艘戰船開始變幻陣形,向所猜測的目的地緩緩靠攏。
...
夜將子時,永安堡上燈籠高掛,火把林立。耿仲明難以入眠,乾脆着甲持刃,到城頭巡視。
小小的永安堡,不過五六丈長的城頭,就有二十門炮。有紅衣大炮,有弗朗機炮,亦有虎蹲炮。
這些火炮可以給鎮守永安堡的耿仲明所部漢八旗兵提供一些安全感。
早前耿仲明奉命提兵來此,當時輕輕鬆鬆,談笑間就佔領了永安堡。但噩夢隨後開始。
只這近十天的時間裏,單單永安堡,就遭遇了三次進攻。第一次,耿仲明信心滿滿,率部出城迎戰,吃了個大敗虧輸。受到教訓的耿仲明不敢再出兵浪戰,只能龜縮防守。但每一次,那些刀槍不入的甲兵都能頂着炮火殺到城頭,砍瓜切菜似的,把他的兵殺死,一個個砍下腦袋。
面對山海關的夏軍,耿仲明壓力越來越大。
並非他感受有誤,而是的的確確,每次來攻的兵,真的越來越強。嬴翌的新兵,在殺戮中成長,從普通的士兵,成長為體魄強大的銳士。如果是耿仲明第一次交鋒的軍隊,是完全憑藉着精良甲冑逞威風,單就個人素質而言,並不比耿仲明的軍隊強。那麼隨後的交鋒,每一次,那些士兵都比前一次更強。
其中強大的將官,甚至能從永安堡城下一躍跳上丈余高的城牆,防都不防不住!
耿仲明心中越來越害怕,他覺得主子們恐怕不是這種軍隊的敵手!
但這些話不能說,也不敢說。心中的懼怕與日俱增,但表面上還要維持住大清的威風——即便將士們面孔上的蔫意一目了然。
「欸...」
耿仲明望着月幕,頹然嘆息。
「夏雖兵少,但皆強兵。又有關城為憑,恐怕攝政王的計較會落空啊。一旦夏據神州,這大清怕是藥丸啊...」
「我當初怎麼就一時糊塗,投了黃台吉呢?如果哪怕稍稍堅持幾年,等夏王崛起,我納頭就拜,說不得混個從龍功臣,那該多好。哪像如今,搞的里外不是人...」
又暗暗抱怨:「我這裏死傷巨大,可多爾袞連話都沒有一句,只叫我死守,怎麼死守?也虧得夏軍沒有真正攻城,要不然早玩完了。」
他目光閃爍,念頭轉動,忽然眼神一凝,月幕下,隱約見到遠處似乎有些動靜。
他思忖片刻:「莫非夏軍來襲?」
又搖了搖頭:「此前近十日,夏軍皆白晝來攻...何況,若真來攻,我又有什麼辦法?唯有死守而已。」
這幾天他想過投降,但三姓家奴不是那麼好當的。不說身邊有多爾袞派來的監視者,單說那夏王,聽說異常憎恨『漢奸』。若投過去,說不得一刀砍了腦袋,死的不明不白。
耿仲明眼神閃爍了一下,收回目光,權當作不見,一邊喝道:「嚴加巡守,不得怠慢。」
轉身,下城牆去了。
耿仲明並沒有眼花。入夜子時,山海關關門悄悄打開,嬴翌一馬當先,率領親衛部先行,隨後朱炳琨等亦率軍而出。
說來早前時候,韃子還屢屢派遣偵騎在山海關外晃蕩,但每每被清剿一空,又暗暗估算到了山海關的兵力,後來便也不派人了。
要不然這會兒若還有韃子的偵騎在外藏着,這齣兵便沒了隱秘。
月圓之時,夜色並不濃重。朦朦朧朧一定距離內,倒也看得見個大概。當然,對嬴翌而言,是沒有什麼妨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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