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艦堡的熱鬧一直持續到清晨,下半部分像倒扣盆碗的一格格「天空觀景房」里,燈光透亮,到早上都沒熄滅。
這場宴會是曙光帝國宮廷、官署以及秩序教廷共同舉辦的,名義是「歡送帝國艦隊遠征」,同時「犒賞艦隊創建的卓越貢獻者」。
有資格出席宴會的主要是私人戰艦編入艦隊的貴族、建造戰艦以及提供重要設備部件的魔導工坊主,還有在資金和物流等方面做出重大貢獻的商人。
這些人身份各異,不過除了尊貴的地位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共性,他們都是高階超凡者,絕大部分都是英雄級別,連傳奇都有十幾個。
昨夜的宴會只是「遠征儀式」的序幕,按照日程,他們將在今天迎來更尊貴的客人,那就是帝國皇帝與秩序教廷的兩位主教。
皇帝與主教會在這裏給所有人頒發感謝狀和女神的眷顧之物,同時欣賞一場盛大的「儀式」。是什麼儀式,負責活動組織的秩序教廷神職者沒說,可大家都清楚會是什麼,煉魂公爵就是為了這個儀式來的。
那樣的事情的確有些……令人不忍,不過那絕對不是邪惡的獻祭,而是為了費恩世界,為了永恆秩序,為了帝國,以及為了他們美好未來的必要犧牲。
作為活動的承辦者,為了做好招待工作,摩斯姆特不惜暫停了若干座船台的工程,緊急抽調若干超凡者,在四五天內就將旗艦堡改造成一座規格超級的旅店,兩百多套豪華客房足以容納所有賓客。
等等這似乎有點問題,與會賓客超過四百人,兩百來套應該不夠吧?
沒有關係,這樣的宴會正是大家交流感情,加深了解的機會。客房都不是拿來睡覺的,而是用來聯誼的。
除了傳奇、主教以及伯爵以上的大人物給予優待,有固定套房外,剩下的房間都是公用的。誰先進去聯誼,套房就是誰的。當然如果有更開放的心態,也可以不關門,男男女女自由進出,男女任意搭配,人數隨需擴展。
秩序神職者再三強調,這是純潔的升華之日,大家不必擔心是在復辟上代歡悅女士的淫邪傳統,由此觸怒在這方面很敏感的秩序女神。
為了助興,摩斯姆特弄來了很多真誠之淚。這種殷紅果汁絕對不是以前的貞潔之血,它只是用來添加到各類酒水裏,讓酒香更為醇厚,飲者也因此更加開懷而已。自從帝國建立,貞潔之血這類的東西被禁絕後,這種東西早就被貴族圈當作貞潔之血的替代品,成為宴會必備的助興物了。
這樣的機會着實難得,也難怪房間裏呼號連天,徹夜未息。一些開放得過於徹底的男女,甚至直接在大廳里開練。
水晶牆外的戰艦如魚群般挪移,讓出寬敞通道,陽光大片灑下,映照得大廳里那些塗滿渾濁液體的身體晶瑩透亮。
「快把人趕起來!皇帝陛下和樞機主教就要到了!」
摩斯姆特揉着發痛的額頭巡視大廳,看到這幕景象,嚇得趕緊招呼部下。
用目光舔過那些凹凸起伏的身體,摩斯姆特暗暗記下了新的人選。昨晚那些女貴族女魔法師伺候得真是舒坦啊,連女伯爵都有!過去自己哪有這樣的待遇?
本來還想試探下羅文娜,海瑟薇自己是吃不到,現在自己身價不同了,羅文娜總該有機會吧。
可惜,羅文娜昨夜就離開了,都沒跟自己打招呼。那女人的腦子出了什麼毛病?不知道今天皇帝陛下要來嗎?
灑進大廳的陽光再度被遮蔽,打斷了摩斯姆特的思緒。
那是一艘雪白與亮金交織,與尋常戰艦迥然不同的巨艦,正是剛完工的帝國艦隊旗艦法米利亞親王號。皇帝陛下和兩位樞機主教就在那上面,由艦隊統帥夏伯尼護衛着,即將蒞臨旗艦堡。
這下旗艦堡是實至名歸了……
摩斯姆特下意識的挺直了胸膛,另一股遺憾自心中淌過。
辛伯納那傢伙肯定不願看到即將替代他的自己,才推掉了艦隊副帥的職位,跑去跟另一位副帥菲利普斯搭檔,搞什麼「北方通道戰役」,那不過是「旗艦堡計劃」的替補方案。
現在,跟夏伯尼一同率領艦隊進擊銀月之心的,不再是辛伯納,而是他摩斯姆特。
沒錯,他現在是帝國艦隊的副帥了,昨晚上沒跟佐爾德說,就是怕刺激到他。
等等佐爾德呢?
摩斯姆特這時候才記起自己的「密友」,正要用傳訊戒指呼叫,來自法米利亞親王號的傳訊已經震動了他的魔導手機。
軍務大臣兼艦隊統帥夏伯尼在一隊秩序之手的護衛下步入大廳,抽了抽鼻子,臉肉皺成了高原。
摩斯姆特期待的問:「陛下還……」
剛開口就被夏伯尼揮手止住:「現在開始準備作戰,由我的人接管這座浮空城,你就……」
夏伯尼用異樣的目光看了看他,語氣也很怪異:「好好休息吧。」
摩斯姆特愕然:「陛下……好吧陛下和主教來不了的話,我也是副帥啊?」
被秩序之手押進了房間,他敲門大喊:「我是副帥!我要見首相!我要見主教!」
敲了一陣,門外的秩序之手毫無反應,他吐了口唾沫。
先不說自己是傳奇,這座旗艦堡可是自己的!夏伯尼你說接管就接管,以為自己是誰啊?
他掏出手機準備聯絡部下,一股異樣波動掠過,又一層無形屏障降下,也讓他像是當頭被澆了一盆冰水。
這是傳奇級別的抑制結界,不僅隔絕了通訊和傳送,連傳奇的力量被大幅削弱了!
再想到秩序教廷和商業神殿的人早就在旗艦堡的控制中心裏鼓搗,摩斯姆特一顆心向深淵墜下。
夏伯尼要幹什麼!?
他再度猛敲房門,甚至動手砸了起來,這次的叫喊更大聲也更真誠了:「我是副帥!我是旗艦堡的主人!我為帝國立下了大功,快放我出去!」
可惜,整個房間都被秩序之手封住了,除了在透明屏障上砸出一波波漣漪外,摩斯姆特什麼也做不了。
大廳里,傳奇巫師厄爾德希羅斯將一份清單交給夏伯尼。
粗略掃了一遍,夏伯尼皺眉:「好幾個傳奇都不在啊……」
巫師淡淡的說:「終究是傳奇,太露痕跡的話會令他們警惕的。當然也有可能是他們已經看出了痕跡,所以跑掉了。」
夏伯尼眉頭皺得更深:「等事情過了,這些人豈不是要對帝國生出異心?」
巫師搖頭:「所以我並沒有阻攔,而且等大功告成,女神陛下永鎮天堂山之巔,永恆秩序降臨,他們也不敢有什麼異心。」
夏伯尼點頭,再不放心的問:「那麼夠嗎?」
巫師點頭:「當然……」
夏伯尼鬆了口氣:「好,那就開始……」
話沒說完,兩人眼角里亮起一團小小的焰火。
那是透過水晶牆,來自艦隊城峽谷船台的動靜。
兩人湊到水晶牆邊俯瞰,再一團,又一團,此起彼伏的焰火自船台上升起,如草原上的星星之火。
「赤聯果然動手了……」
夏伯尼哼道:「不過他們可沒猜中旗艦堡計劃到底是怎麼回事,就讓他們跟下面的人瞎折騰吧,我們趕緊行動。」
旗艦堡緩緩上升,片刻後穿出艦隊城結界,聚集在周圍的戰艦也調整隊形,跟隨着一同升高。
自船台仰望,天空一點點開闊。
「我覺得……應該不是被我們嚇跑的。」
某座已經燃起熊熊烈火的船台旁,半身人拉夏爾疑惑的嘀咕着。
艦隊城已經亂成一團,無數工人正在焚燒船台,這是所有船台在一夜之間組織起來的反抗行動。
自從昨夜確認了艦隊城已被嚴密封鎖,巫師總督來這裏是為了什麼的消息之後,鬥爭就從向工坊主索取應得的補償,轉變為保衛自己的生命乃至靈魂。
哪怕是最怯懦的人,當時都不再退縮,所有船台代表一致同意,連夜把工友們組織起來反抗。就像崔茲特導師說的那樣,他們已經退無可退。
不過要怎麼反抗,大家都毫無頭緒。那個當過奴隸工的士兵吐露了實情,說他其實是赤聯情報局的特工,赤聯的多支部隊,包括浮空艦隊都到了艦隊城附近,願意盡全力解救大家。
這時候也沒人去質疑赤聯是什麼用心了,連拉夏爾也顧不上強調自己並不接受赤聯的信仰,先保住命再說。
按照特工講解的情況,「艦隊城船台公會」與崔茲特導師一同協商出了行動方案。
由工人們製造全城騷亂,同時掩護赤聯特工破壞船台,這時候在外圍封鎖的帝國地方軍團不得不向艦隊城開進,準備鎮壓。
工人們都不是超凡者,他們只能做這些事情,剩下的就得靠赤聯了。
來自遺忘森林的赤聯武裝會趁機向地方軍團發動攻擊,全面瓦解這些戰力不高的部隊。
緊接着赤聯主力艦隊會自南方向艦隊城挺進,吸引帝國艦隊。同時另一支精銳的小艦隊會從西面突襲旗艦堡,解決巫師總督和摩斯姆特等人,同時摧毀相應的裝置,阻止他們煉魂。
在戰鬥的同時,赤聯會派陸戰隊員護衛工程人員降下,在艦隊城緊急建造避難所。艦隊城已經變成戰場,戰艦的炮火是非常可怕的,這時候往外逃就是送死。赤聯也沒有力量一邊跟帝國艦隊戰鬥,一邊轉送走十多萬人,只能先讓工人們躲起來。
按照赤聯情報局與工友這邊獲得的消息,旗艦堡將要舉行的「儀式」,要到今天晚一些才正式開始,他們還有時間。
所以拉夏爾很意外,現在旗艦堡就跟着艦隊一起升空了,難道那個巫師放棄了煉魂?
接着他舉手遮眼,旗艦堡忽然被一層血紅光芒罩住,翻滾着像真實的血液一樣,異常刺眼,映照得峽谷和天空都變得殷紅。
旗艦堡上,某間被特殊結界罩住的房間裏,摩斯姆特手上的一大把空間石正散發出瑩瑩白光。
他是個傳奇魔法師,就算被層層結界困住,仍然有逃跑的辦法。他也隨時做着準備,雖然代價很高,不僅會耗費很多昂貴的空間石,強行傳送造成的身體和靈魂損傷也很嚴重。
但跟他預感到的某些事情相比,這點代價算不了什麼。
眼見空間石在魔力的催動下,正在撬動空間構建傳送通道,靈魂忽然被一股怪異的力量狠狠扯動,白光猛然散去。
摩斯姆特身體一晃跪在地上,兩眼失焦的呢喃:「怎麼……怎麼回事?」
說完他噗的噴出一大口血,接着七竅溢血,詭異的是血水並沒落地,而是變成血色霧氣,又滲回到他身體裏。
血水不斷溢出,血霧不斷滲入,摩斯姆特的身體劇烈顫抖,片刻後一縷縷淡淡白光擠出身體,凝結成半透明的身影,再被血霧包裹。
「不……不——!」
那是摩斯姆特的靈魂,在血霧中升騰而起,他猛烈掙扎着,卻只發出悽厲的哭號,身體隨之轟然撲地,沒了聲息。
就在同時,其他房間裏,貴族、魔法師和商人們一同痛苦的掙扎。一個個半透明身影被血霧裹住,從身體裏硬生生拔了出來。
「一切順利……」
大廳里,巫師眼中的光亮如真實焰火般燃燒着,對夏伯尼這麼說。
夏伯尼抱着胳膊,看着一個個強大靈魂投入水晶牆外罩住旗艦堡的那層血色屏障,滿意的點頭。
「二十萬平民的靈魂算什麼?根本啟動不了傳送。」
「這四百個超凡者的靈魂,隨便哪個,都抵得上幾千上萬個平民,只有這樣的力量,才能把這座浮空城,還有整支艦隊傳送過去。」
夏伯尼悠悠的道:「他們應該為帝國犧牲,我們會記得他們,等一切結束之後,永恆秩序降臨,我們會為這些人立碑。」
巫師呵呵低笑:「這些人的靈魂至少相當於兩百萬平民,而且從我的立場來說,我更願意熔煉他們,而不是弱小無助的平民。」
「你是女神陛下用來處置凡人靈魂的刀,帝國不會虧待你的,當然我們也沒資格說這個」,夏伯尼說:「誰讓你一個不是女神信徒的巫師,居然也能獲得女神的神諭呢?」
水晶牆外,血色漸漸轉暗,直至深沉似漆。
當這層漆黑屏障向外擴展,將一艘艘戰艦罩住時,巫師如釋重負的吐了口氣:「我這邊的事情快完了,現在就看艾爾莎陛下那邊的進展。」
旗艦堡中心深處,若干顆泰克樞核散發出令空間扭曲的恐怖波動。
「嘁……」
商業聖女金妮咂着嘴,用不屑的語氣掩飾自己的震驚:「秩序女神居然不是拿平民,而是拿貴族和魔法師,還有我們這邊的人獻祭。」
洛希弗斯也是一臉震動,聞言嘆氣道:「其實早該想到啊,就算是二十萬平民,那樣的靈魂匯聚起來也沒多大力量。把幾百高階超凡者召集到這裏,目的不就是這個嗎?」
金妮哼道:「還好我沒喝什麼真誠之淚,那個可怕的巫師肯定是在那上面動了手腳,所以連傳奇都沒逃過。」
「好了……」
看到光幕里已經將數百艘戰艦罩住的灰黑煙障,洛希弗斯拍拍金妮的肩膀:「現在該我們這邊了。」
從某顆泰克樞核上響起海瑟薇的聲音:「果然是這樣,我早就料到了,希望最終的結果能對得起這樣的代價吧。」
海瑟薇再沉聲道:「暗月女士也做好準備了,只等艾爾莎陛下發動。」
金妮點頭,來到中心那顆泰克樞核前,緩緩伸手按住樞核,閉上了眼睛。
正要動作,她又睜開眼,向洛希弗斯伸出另一隻手。
洛希弗斯笑着握住她這隻手,她安心的笑笑,再度閉眼。
金妮身軀一震,身上溢出金光,源源不斷湧入樞核。
整個空間驟然晃動,一切影像似乎都被抽離出原有結構,線條、光色都混淆在了一起。
這是進入亞空間的跡象,普通傳送因為進出亞空間都很快,幾乎看不到這種景象,但眼下這種傳送規模太大,這樣的狀況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
「陛下……」
「陛、陛下……好了嗎?我可以離開了嗎?」
「陛下!?」
不知多久後,金妮忽然呢喃出聲,看樣子已經在心中問過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高:「陛下!?」
沒有任何回應,她艱辛的轉頭看握住自己手的男子:「洛希弗斯!?」
洛希弗斯靜靜的看着她,看着金光自她體內溢出,如焰火般飄搖着,讓她像人形火炬一般。
然後他緩緩的,堅決的抽出了自己的手。
他對身體驟然僵住,眼瞳擴張的美麗少女說:「金妮,到了你為吾主獻出一切,包括靈魂的時候了。你是聖女,這是你的使命。」
「不——!」
金妮大叫,瘋狂的扭動身軀,想把手抽回來,可手卻貼在樞核上紋絲不動。
接着她發出慘烈的呼號聲,身體的細節,包括那頭炫彩長發,在金光焰火中點點黯淡,直至變成人形輪廓,再轉變為小巧的龍形,漸漸消散不見。
「再見了……金妮,我其實真的很喜歡你。」
「為了在未來的永恆秩序里擁有一席之地,吾主不得不付出代價,我也必須接受。」
洛希弗斯眼中閃過一絲異光,低低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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