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倒杯水來。」
塌上傳來沉悶的聲音,她腳步一頓,折到一旁的桌邊,提起桌上玲瓏的茶壺,行雲流水般在青灰釉杯斟了一杯,捧在手上徐徐朝他走去。
榻邊燭火燃盡最後一點光亮,熄滅在無聲的日光之中。夏日的天竟亮得這般快,帳中的物品皆清晰可見。
梨木塌邊掛着一張黒貂絨皮,奪目至極,塌上鋪陳嵌金寶藍絲錦被褥,正好蓋住他一半的身子,榻邊還齊整的放着一雙黑色革履。
他輾轉身子,面對着她慵懶的側躺在塌上,胸前玄色絲錦薄衣微敞,白皙的肌膚若隱若現,幾縷髮絲散在額前,狹長的鳳眼微眯閃過一絲戲謔,唇邊勾起一抹笑意,目光灼灼的望着她,仿佛要把她看穿般。
他的臉稜角分明,不似玠哥哥的面容般溫潤,倒是多了幾分厲色。若說玠哥哥是由月華凝練而成的一塊溫潤白璞玉,那石堯定是在暗夜中熠熠生輝的黑曜石。
一個溫潤,一個邪魅。
奉着女兒家的矜持她不禁垂下眸子,眼不見則心不動。她有些侷促地站在榻邊,雙手恭敬將水遞到他面前。
這是頭一次進一個男子的房中,她心中有些羞怯。
他緩緩坐起身來,衣與發拂過的風中浮動這一縷若有若無的香氣。他瞥了一眼捧着杯子的纖纖玉手,伸出手去修長的手定在接過她的水放在微紅的薄唇邊緩緩飲下。
見她長長的睫毛一動,眸光一閃,面色染上酡紅。他似是很滿意,將水杯還給她。
他修長的手向上一抬,指尖掠過她的下巴。被猝不及防的摸了一下下巴,她被這一舉動下了一跳,立即向後退了幾步,與他保持着大約兩尺的距離。
真輕浮!她心理罵道,竟然連一個她這樣的小丫鬟都不放過,從前救了他現下倒是被他佔了便宜,實在可惡!不過,現在的他似乎與那一日見到的他不大相似。
他輕笑,聲音低沉卻極富磁性:「跑那麼遠做什麼?」
要不是他這樣不規矩她能走那麼遠嗎?
她並未答覆他,而是將杯子放回桌上,而後才緩緩道:「石公子,你知道我此番來找你的目的。」
逸兒危在旦夕,她實在沒有心思與他多說那些無用的話,便一針見血道。
石堯斂了笑意,整了整自己身上有些松垮的衣衫,淡淡道:「這麼說,你想好了?」
「自然。」她不假思索道:「石公子不是早料到我會來嗎?」
當時她是不相信他手中的藥,但如今或許也唯有這一種法子了。
他知道她這是個反問,便沒回答,而是徑直下了榻,朝掛着衣衫的黑色屏風走去,從衣服中掏出了塞着紅布的白色瓷瓶,他走近她將藥遞過去。
她微怔接過藥,望着藥瓶:「這藥真的能救他嗎?」
「那是自然。」他滿懷自信,語氣讓人感覺藥效毋庸置疑:「我說過,這藥是羯族皇室秘制的,像這種普通的毒自然不在話下。」
當初御醫說要以毒攻毒沒成想,逸兒體內種的毒未清反倒多出了第三種毒,如今她倒生了幾分疑慮,若是吃了這藥有生了其它毒怎麼辦?
她凝視着藥瓶,思忖片刻終是下定了決心,將藥緊緊握於手中收了起來。
「我也說過,我從不做吃虧的事。」他補充道。
她並不驚訝,因着來之前便早已做好了這個心理準備。
「好。」她抬眼:「只要是石公子想要的,我都會盡力拿過來,以作交換。」
交換?
這丫頭竟然和他說交換,還有什麼東西是能與他們皇室秘制之藥交換的?
石堯聞言,冷哼一聲:「這是我皇室秘制之藥,豈能以尋常之物交換?」
她想,現下她只是個丫鬟的身份他自然覺得她只有些尋常之物,她也不惱只從容解釋道:「自然不是,倘若石公子有什麼想要的奴婢定當盡力取來。」
他沉默了片刻,而後含笑道:「自然不用你費什麼力,我想要的東西就在你身上。」
她不解。
就在她身上? 她身上就一身普通的丫鬟裝,連往日在府中戴的鐲子她都取下了,再多便是鬢髮間的珠釵。她實在想不到他想要的是什麼。
見她狐疑的模樣,他繼續道:「就是你頸上掛着的東西。」
頸上掛着的……
自己頸上掛的是玠哥哥送的青梅玉墜,即使要來鄴城她也從未摘下過,她才恍然大悟,原來石堯想要的是自己的玉墜。
但是她的玉墜對他有什麼意義呢?明明是玠哥哥送與她的,他要來有何用?
她從衣衫中拿出那顆玉墜,指尖微微一顫,這是玠哥哥送給她她多年來從未捨得摘下的啊……
「怎麼,捨不得?」他的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她心頭一沉。
她沒有回答他這一問,也不拐彎抹角,問道:「能不能換一樣東西?」
他笑了,笑得那樣不屑:「你以為這個玉墜能換得了藥瓶中的藥嗎?不過是給你個機會罷了。」
「不過,若是你不願,也可換其它法子,」
他瞥了一眼,見她眉間隱含着不舍,他挑眉不緊不慢道:「你,來做我的丫鬟,直至下月宴席結束我出府為止,如何?」
他其實是想讓她做他的丫鬟吧? 她終是瞭然。但比起以玉墜交換,她就是做他幾日丫鬟又如何?
「好,若是這藥真能救小世子,我便做你的丫鬟。」她堅定道。
石堯拍手稱快。
他就知道,只要以這玉墜來「要挾」,自己的勝算便更高一籌。
樂妤知道此時司馬穎定然在逸兒的營帳中,若是她忽然拿出這藥他們定然不信,所以便讓石堯去獻藥。
他們一同回了那營帳中。
司馬穎派去請的大夫還未到,他們只一齊乾等着,因着司馬穎不准任何人來打擾,所以帳中只有他和樂姿良素陪着小世子。
雖先前石堯讓司馬穎難堪了一回,但此次獻藥他倒是不排斥,畢竟這藥有望就逸兒。如今逸兒這般模樣,大夫又還未找來,且御醫也說過他恐怕熬不過今夜了。
在眾人的期望之中,石堯將瓶中藥丸倒出,那藥丸呈硃砂般鮮紅的色彩,散發着特殊的香氣。
他將藥丸餵與小世子,便神色淡然負手站在榻邊望着他,很是胸有成竹的模樣。
他周圍的幾人皆不同與他那般淡然,都在焦灼的等待着,這生死之間一分一秒都似煎熬。
大約一盞茶後,小世子唇上的紫色逐漸褪去,唇瓣紅潤起來,面色亦不似之前般慘白,逐漸染上了血色。
樂妤稍稍鬆了一口氣,心中無限欣喜,看來這藥是管用的。
「快,快去請御醫來……」樂姿眸中氤氳着霧氣,焦急的推着良素道。
「不必去了,那庸醫已經被我殺了。」司馬穎出言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