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盛的財富雖然不能和於世亭相比,但終究也是本地航運的巨擘,這輩子過手金錢不計其數,心性眼界都不是普通人可比。就算譚經緯拿出什麼奇珍異寶,也不至於讓他動容。可是這些契約牌照卻讓這位商界大亨沒法九六保持平靜,雖不至於失態,可難免呼吸凌亂,額頭上滿是汗珠,臉上的肌肉也在微微抖動。
也不能怪徐平盛,恐怕整個世界上也沒哪個富豪收到過如此重禮。要知曾春盛在上海商人圈子裏也算是二流往上的人物,若非如此又怎麼敢開口索要部長職位?他動產不動產加起來不下千萬,手上更有大小輪船五艘。對於吃航運飯的人來說,船就相當於金礦,其價值不能單純用金錢來衡量。有了這五條船入手,徐平盛的航運王國就能開疆拓土再上一個台階,他自然難以保持平靜。
好在徐平盛總歸不是當年毛頭後生不至於干出利令智昏的蠢事,經過一開始的興奮與緊張之後,深吸了幾口氣,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對方舉手就送這麼一份重禮,反倒是讓徐平盛心內生疑不敢接受。再說譚經緯冒大不韙殺人奪產,轉頭就送給自己,這是什麼意思?
他強做鎮定問道:「譚先生這是什麼意思?」
譚經緯倒是非常輕鬆,仿佛自己送出的不是萬貫家財,而是尋常的糕點、零食。「我聽人說過,不熟不做。我是個軍人不是個生意人,航運生意不適合我,留下也是浪費。還不如送給合適的人,讓好鋼用在刀刃上。」
「譚先生有心了。不過徐某人是出名的膽子小,這麼重的禮可不敢收。我是個商人,做生意賺錢沒問題,天降橫財就沒膽子拿。萬一有人不明真相,說老曾出事是我背後主使,今後還有誰會找我做生意呢?」
「徐老闆多慮了。曾春盛自願把財富捐獻給救總,是有證據可查的。而且整個捐獻發生在他出事前一個多月,他出問題和這些財富又有什麼關係?如果有人敢亂說話,我們會提供相關證據證明您的清白。」
一旁的徐恩伯心裏有數,這肯定是台灣官方作假,用「倒填日期」這一類把戲,製造的假證據。以官方身份作假,這種文件自然要多少有多少。事實上不光是曾春盛,向大陸運輸物資的商人盡數被害,其財產也都差不多都是被類似手法「自願」捐獻出去。故技重施,並不算什麼高明手段。
如果自家船上藏着飛機發動機的事敗露,只怕徐家的財富也會被這麼「捐獻」出去,不知道便宜了哪個。一想到那些發動機,徐恩伯就覺得心慌意亂,恨不得儘快把譚經緯這個災星趕走,因此說話的口氣格外沖。
「搞咩?我徐家是清清白白的生意人,不是強盜,不會要這種帶血的髒錢!我看你送這個是嫁禍江東,要我們替你承擔壓力。我們不是傻瓜,不會上這種當。滾啊!」
譚經緯看看徐恩伯:「徐先生昨晚和靚女大戰一夜,居然還是這麼大火氣?這有些不應該啊。難道是這個女人太差,讓徐大少提不起興趣。如果是這樣沒關係,我認識很多靚女,改日介紹一個給你,保你神清氣爽,不會像現在這樣一副三焦上火的樣子。」
「恩伯,不許放肆!給我滾出去!」徐平盛訓斥了兒子一句,又朝兒子瞪起眼睛。徐恩伯連忙道歉向外疾走,如同逃跑一樣離開房間。
看到兒子走遠,徐平盛才對譚經緯道:「年輕人不懂事,不過他有一句話沒說錯,這份禮物我不能收。我做了這麼多年生意,雖然沒賺到很多錢,但總算是落下一個好名聲。大家給面子,叫我一聲徐老闆。每天出門,都有人願意和我打招呼,我想喝茶的時候也有人陪。對我來說,這些比錢財更重要,希望譚先生諒解。」
「徐老闆身家豐厚,自然看不上這小小數目。譚某也相信徐老闆的為人,拿這筆錢出來不是讓你花的,而是讓徐老闆做善事的。」
「哦?這話怎麼講?」
「行船走馬三分險。香港每年都有不少人在水上遇難,留下孤兒寡母沒人照顧,不是做乞丐就是餓死。徐老闆指望航運發了大財,關照一下這些可憐人也是情理中事。如果用把這些不動產和船賣掉,加上原有的存款建立一個慈善基金,專門用來給那些船難遇害水手家屬發贍養費。就算是港督也要承徐老闆的人情,整個香港所有吃水上飯的人,也都會感念徐老闆大恩大德。我想也不會有人質疑徐老闆與曾春盛的失蹤有關,否則就會成為眾矢之的自取滅亡!」
徐平盛沉默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欲望,有了欲望也就有了弱點。名枷利鎖捆住了芸芸眾生,就算是徐平盛這種大老闆也不例外。事實上他能在商海中一路搏殺得到今天的地位和財富,自然不會是無欲無求之人,相反,他的欲望比普通人更強烈,也正是有如此強大的欲望,才獲得成功。
別看他現在一副修身養性的模樣,事實上和褚耀宗一樣,依舊保持着強大的野心,無非一這種形象愚弄外人抬高身價而已。他看不上小錢,也不至於為了一筆橫財拼命,單純的利益很難收買他,加上「名」就是另一回事了。
譚經緯提出的條件以及許諾的前景,恰好搔中其癢處。雖然香港官方也有慈善機構,但是經費緊張養活自己的工人都很勉強,更別說幫別人。指望那點救濟款生活,怕是早就餓死了。如果這時候自己能推出一個專項基金,肯定是整個香港萬家生佛。
作為香港靠航運生活的這種城市,大半家庭都可能和海員沾親帶故,救助這些人的家屬,就是結好於大半香港人。自己死後名字也能被廣大百姓傳誦,兒子接管家業也會變得方便。
這些船折價銷售,這裏面存在着巨大的漏洞,自己可以以極低的價格把它們買下來,那就是天大的便宜。最重要的是有這個好名聲護身,即便是於世亭要吞掉自己都得考慮一下成本,免得惹起民間公憤。怎麼看怎麼是名利雙收的大好事,他自然難免動心。
哪怕明知道自己對面是殺人魔王,而且台灣方面素來以言而無信聞名,可是徐平盛還是忍不住想要賭一把,賭這幫人不敢也沒必要坑害自己。
過了好一陣子,他才問道:「有這種好事譚先生為何不自己說,何必白白便宜我?」
「再好的事也要合適的人去做才行,否則只會弄巧成拙。譚某光是救濟那些老兵就已已經心力交瘁,又哪裏顧得上別人。再說我總歸是要回台灣的,香港的事還是要香港人做才行。徐老闆乃是本地航運巨子,這項基金交給徐老闆經營乃是天經地義,放眼整個香港,我也找不到一個比徐老闆更合適的人選。」
「那譚先生豈不是白白忙碌一番,徐某心裏實在過意不去。」
「譚某的心思不在發財,只要能促成香港與台灣的合作,黨國自然會對我有所嘉獎。雖然可能只是一枚勳章,一份證書,可是對我來說,這才是無價之寶。比起金銀財寶更令我滿意,大家各取所需,徐老闆也不必為我惋惜。」
徐平盛看着譚經緯,對於他說的話半個字都不信。
成立慈善基金,用曾春盛的錢成全自己的名望這當然是好事,不過這種好事有沒有譚經緯自己都能做。對方既送重禮又幫自己籌劃成名方式,自然是吃定了徐家不敢翻臉不認人。既然有這種底氣,也就不會為了納投名狀獲取信任,就把這麼份大禮送上來,他背後肯定另有所圖。這個計劃所能帶來的收益,還在曾春盛全部財產之上。
他到底在圖謀什麼?自己又在中間扮演着什麼樣的角色?
徐平生腦筋轉動,臉上則帶着笑容:「譚先生熱衷慈善事業,又肯信任我,我很感謝。這項基金數目驚人,不能草率行事,咱們得好好談一下細節。我吩咐廚房準備中飯,不知道譚先生中意什麼口味?」
「不麻煩了。稍後我還要去拜訪五邑、潮州各商會的負責人,向大家說明情況,今天沒機會品嘗貴府的手藝。」
徐平盛心頭一動,這多半才是正文。他看看譚經緯:「救總這次是準備和整個香港的大商人做生意?」
「上海人已經聯合在一起,幾位老闆如果單打獨鬥,肯定不是對手。現在必須聯合起來,以聯盟對抗聯盟,只有這樣才有勝算!黨國的目的也是加強和整個香港的貿易,於公於私,我都要一一登門。」
「我活了這麼久,還沒見過香港商人幾時組建過大聯盟,譚先生真是大手筆。佩服!不過你說的那幾位心高氣傲,要想說服他們可不死容易事。譚先生可得做好準備。」
「多謝徐老闆關心,我的準備很足,也有足夠的信心說服大家合作。過去的香港是一盤散沙,大家為了搶生意自相殘殺,才給了外人機會。如果我們這個聯盟形成,以後一起做生意、做慈善,不管上海人還是其他什麼人,誰又能威脅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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