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後山有堆孤墳,修繕得很好,爺爺說它壓着山裏的凶脈,有了它村裏的人才能平平安安。
每逢初一,爺爺都會帶着我去上香,燒完紙就摸着我的頭說,再過幾年,爺爺就留不住你了。
我聽他說這話就會哭,說那也不去,就留在爺爺身邊。
爺爺聽了笑得很開心,摸着我的頭說,「你可是小駙馬,等十五歲了,你媳婦就會來喊你。」
小駙馬是我的小名,不懂事的時候小夥伴們喊起來覺得特別神氣,大點後聽着就特彆扭,我讓他們不許喊,後來真的就沒人再叫了,好像在怕什麼。
眼看就要滿十五歲,爺爺讓我退學回家,不知道為什麼,半年來村裏的人都怕我,不管是長輩還是小輩,看見我都唯唯諾諾。
爺爺也變得奇怪起來,給我準備了一身新郎官的衣服,外面是紅色,裏面是白色。
離我生日還有七天的時候,他讓我試穿了衣服,好像真的要結婚的樣子。但新郎官有了,新媳婦呢?
雖然覺得爺爺是老糊塗了,但心裏還是蠻期待,要是真有媳婦,她會是什麼樣子?
我念書的時候同桌就有個女朋友,天天牽手,還看見過他們躲着親嘴,想想都羨慕,要是有媳婦,自己也能親她小嘴。
只是不知道媳婦兒長得好不好看,想到這裏,又擔心起來。
最後一天,爺爺開始交代一些東西,讓我去了要聽話,不能搗蛋,好好過日子。還給了我一隻銀手鐲,說家裏沒啥值錢的東西,手鐲是奶奶留下的,將來給我媳婦兒。
我好好的收着,整天就坐在門檻上看着村頭,盼着新媳婦來。
可是我沒等來新媳婦,村里卻出事了。
那天夜裏突然下起了暴雨,雷聲不斷,第二天村長就在外面鬼喊辣叫,爺爺披了衣服起來開門,他進門就喊:「三爺,墳塌了。」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爺爺當時的臉色白得嚇人。後來村裏的人都往山上跑,我也跟着爺爺去看。
孤墳塌了,青石墓碑從中間裂開,碎石落了一地,塌陷的地方露出個大洞,黑乎乎的什麼都看不見。
爺爺臉上陰晴不定,半晌才喊我過去,讓我下去看看裏面有什麼。
我嚇得臉色鐵青,打死都不肯去,說有那麼多大人,憑什麼讓我個小孩去。村裏的人都不作聲,爺爺說墳里只有我能下。
我還是不去。
他的臉頓時拉了下來,問我媳婦還要不要,不去的話就沒新媳婦了。
這些天我腦袋裏裝着的都是媳婦兒,被他一嚇唬,還真的怕媳婦兒沒了,打了手電縮手縮腳的爬了進去。
昨夜下過暴雨,裏面全是泥水,而且進去後現洞有點深,我用嘴咬着手電低頭往前爬,又冷又髒,也顧不上害怕。
突然,頭撞到一個東西,我抬頭看了一眼,嚇得怪叫起來。
手電光照過去,看見一張蒼白的死人臉,眼睛瞪得老大,直挺挺的站着。
爺爺聽到聲音,在外面問,我嚇得來不及回答,轉身就往外爬。到洞口的時候才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說看見死人了。
四周頓時一陣死寂,爺爺問我看清是誰了,我抹着眼淚說沒看清。那種情況下,能看清才怪。
但爺爺很快就拿來一根繩子,讓我進去拴住屍體,他們從外面拉出來。
我打死都不去,就算沒媳婦兒也不去。爺爺氣得只拍大腿,最後只能自己去,不多就拖着一具屍體出來。
「二賴子!」有人認出來,喊了聲。
我哆嗦着看了眼,果然是二賴子,他不是我們村的人,是幾年從外面跑來的,平日裏遊手好閒,東家摸到西家,村里人都恨得要死,現在死了,不知多少人要拍手叫好。
爺爺沒上來,折頭又爬了進去,片刻後抱着一具小棺材出來,打開后裏面有個紅色的小人,眉心釘着一根木釘。
「三爺!」村長看見小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全身瑟瑟抖。大伙兒的臉色也都變得煞白。
爺爺的手哆嗦着,聲音抖的說,「多少年了,還是不想放過咱們啊!」
我還在想小棺材有什麼可怕的時候,爺爺站起來說,「來幾個人把二賴子抬到村頭磨盤,家裏養狗的都拉到磨盤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怕也沒用。」
蘇家村不大,只有三十多戶人,但都姓蘇,出點事都很團結。不到傍晚,磨盤就搭起了個棚子,二賴子的屍體就放在裏面,周圍拴了十幾條大狗。
可平日裏滿村跑的大傢伙們,今天都特別安靜,夾着尾巴趴在地上嗚嗚的叫。
爺爺拉着我回家,讓我換上新郎官的衣服,村長和幾個小伙子在院裏燒了那具小棺材,裏面的小血人也給搗得稀爛。
傍晚爺爺換了身衣服,吩咐躲在屋子裏,不管誰喊都別出聲。我不安的看着身上的衣服,問是不是媳婦兒來了也不開門麼。
爺爺笑了笑,很勉強,重複了遍剛才的話,我說記住了他才從外面鎖了門。
晚上我一個人躲在被窩裏,新郎官的衣服擱得難受,但還是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半夜的時候村頭的狗都開始狂叫,不一會雞鴨牛都叫了起來,那聲音悽厲得讓人毛骨悚然。
我很奇怪外面生了什麼,但想起爺爺的話還是沒敢出門。
家畜叫了個多小時,村里才變得死寂,就在這時,我聽見院子裏有聲音,偷偷拉開窗簾看了眼,有幾個黑影從我家大門出去。
後半夜的時候,外面又下起了大雨,雷聲滾滾。我縮在床頭瑟瑟抖,天明的時候才從窗戶爬了出來。
外面雨已經停了,但整個村子都沒了聲音。我怕弄髒衣服,從外面開了門換掉新郎官的衣服,撒腿就往磨盤跑。
拐過彎道就看見村長倒在地上,旁邊的雨水血紅血的,我害怕的走過去,看清後嚇得怪叫一聲,跌坐在泥水裏。
村長的眼睛鼓愣愣的瞪着,臉色煞白,眉心的位置插着根木釘,早已沒氣了。
爺爺!
想起爺爺我也顧不上怕了,連滾帶爬的往前跑,到磨盤的路上全是屍體,都是村裏的人,眉心都釘着木釘。
磨盤邊上更是躺滿了屍體,十幾條大狗也沒能倖免,地上到處都是血。
「爺爺!」我邊哭邊喊,不停的在屍體堆里扒着。
到棚子前面,看見二賴子的屍體被掛在橫樑上,歪着腦袋,寒風裏不停的左右晃悠。
我忘記了害怕,身上全是血紅的泥水,不停的找,可是沒有一個活人,也不見爺爺。
最後哭累了,我坐在血水裏,不停的喊着爺爺。就在這時,棚子下面的枯草里有人喊了聲:「石頭哥!」
我急忙看過去,蘇東從青棚下面爬出來,滿臉都是血水,出來後嚎啕大哭道:「都死了,都死了!」
他一哭,我也跟着哭起來。好一會才哽咽着問他有沒有看見我爺爺,蘇東點了點頭,指了指山上,「三爺爺追着害我們的人去了後山。」
我翻爬起來就往後山跑,東子也跟在後面。
荒墳前一片凌亂,還有不少相親們的屍體,我撲到坍塌的墳前,看見爺爺躺在泥水裏,身上全是抓痕,翻卷的皮肉都是黑色。
我衝過去將他抱在懷裏,哭得撕心裂肺。但這時爺爺突然動了下,艱難的睜開眼問我,「村裏的人呢!」
東子哇的又哭了起來,「都死了,三爺爺,我爹我阿媽都死了!」
「好孩子,別哭!」爺爺掙扎着坐了起來,從懷裏拿出個膠袋塞到我懷裏,「拿着它,去找你媳婦。路上別讓任何人看見你們,記住,別去報……」
爺爺說到這裏,喉嚨里咯咯作響,說不出話來,眼睛也瞪得滾圓,臉色青,突然將我推開,從懷裏掏出一根木釘,猛的插在自己眉心。
我的天,在那一刻塌了,雙眼血紅的撲在爺爺身上嚎啕大哭。
不知道過了多久,東子已經不哭了,捏着拳頭說,「石頭哥,我們怎麼辦?」
我清醒過來,想把爺爺的屍體拖下山,可是太重了。而且就在這時,遠處的山路上來了幾個黑衣人。
東子眼睛瞪得滾圓,指着他們就要喊,我趕緊撲過去捂着他的嘴,也不敢站起來,一路爬回村子裏,躲到青棚的枯草下面。
不多時幾人果然來了,臉上都帶着面具,看不清模樣,只聽見有個人說:地脈已經好了,加上蘇家人的血祭,應該差不多。
幾人點了點頭,割斷拴着二賴子的繩子,扛着屍體匆匆離開。
我和東子大氣不敢出,等了半個小時才爬出來,挨家挨戶的去找,但不管是人還是家畜,全都死了。
家畜被扭斷了脖子,留在家裏的孩子都被吊在房樑上,大人都是眉心插着木釘。
天,又下起了雨,我和東子站在雨里瑟瑟抖,整個蘇家村只剩我們兩人了。
東子哭着說,「石頭哥,我們要報仇!」
我狠狠的點頭,要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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