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逐漸灼熱,但在這個濃密青蔥的樹林裏,還是一片清涼。
這樣涼快的天兒,虧的額頭卻冒出一顆顆豆大的汗珠。
藍戈一隻手拍上他的肩膀,驚得虧一個顫慄,他慢慢抬起頭,眼神惶恐又驚駭,「藍兄,我,我殺了人······」他垂眼看着猶帶血跡的銅劍。
虧還是太脆弱了,藍戈在心裏暗嘆,也許在很多人眼中,虧是個懦弱的男子,就連藍戈初結識他,也是這樣認為的,可相處久了,才會發現虧其實也有勇敢堅毅的一面。
藍戈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輕聲道:「聽着,虧,你沒錯,當別人拿起劍要殺你的時候,你不要怕,也要拿起劍反抗,保護自己沒有錯。」
虧依舊愣愣的。
藍戈忽然站起身,提高了音量,「你要記住你是個男人,如果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怎麼保護自己的家人,怎麼能讓你未來的妻兒感到放心!如果連拿把劍都要哆嗦半天,日後你又如何在這個年代生存下去!虧,堅強,沒那麼難。」
虧被吼得一愣一愣,目光卻已清明了許多。
「你先回邯柚,我一個人去朝歌,這些財物你先拿好,暫時自己存着,別急着交給姬老頭。」
藍戈淡淡吩咐道,布袋裏裝的是金,也是南氏的賠償,沒有價值的賠償,藍戈怎麼會放他們走。
那個阿出不知為何沒有出手,只有他能勉強跟自己過過招,至於其他的,來多少都是挨揍的。
藍戈雖然貪逸好玩,但是從小接受的是最高強度的訓練,如果他連幾千年前的古人都打不過,那就太丟人了。
寬敞乾淨的街道上,行人絡繹不絕,交談、叫賣聲響成一片。
烈日當空照,這些寬袍大袖的古人卻悠然自得,好像完全感覺不到熱。
華麗的雕梁,檐角向上翹起,彰顯着主人不一般的身份。
季耳這次沒有給藍戈架子,直接從書案中抬起頭,道:「你來了。」
藍戈直接跳上屋檐,往下俯視着季耳,唇角似笑非笑,「你壞了我一件大事。」
季耳很給面子地哦了聲,表示願洗耳恭聽。
藍戈在檐角坐下,翹起腿,「我一肚子氣撐得很不舒服,好不容易有了個出氣筒,你卻不知從哪兒找來個程咬金,害得我火氣發不出去,大熱的天兒,中暑了怎麼辦?」
季耳輕笑一聲,「這就是你的大事?」
藍戈道:「天大地大命最大,氣不通則痛,命都沒有其餘的東西就更沒有了,難道算不上大事?」
季耳聽了,竟然點了點頭,「確實有理,耳受教了。」
藍戈掃他一眼,「你怎麼一下子變得謙虛起來了?」這是堂堂正正的揶揄語氣。
季耳也沒有回話,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南縛袞一死,邯柚衛氏必定不好過,你逞了一時之快,帶給幾百人的卻是滅頂之災,你莫非還沒想明白?」
藍戈收回目光,把視線放在了下面的集市,「我可沒要你幫忙。」
「只是略表心意,藍兄不必掛懷。」
「呵,」藍戈雖然還在輕笑,但語氣已經變得輕快多了,「你說的也沒錯,我這人臉皮厚,還真不會放在心上。」
然後就是一陣沉寂。
藍戈暗罵,又被這小子猜准了,他臉皮雖厚,但也好面子,欠人人情不還就像心裏塞了塊石頭般難受。
藍戈輕飄飄地嘆了一聲,很快被風吹散,「權利這個東西確實很好用,我雖然明白這個道理,可來到這裏才真真切切地體會到,怎麼,你也要做它的奴隸?」
「不,」這個字兒說得字正腔圓,就像憋了好久終於吐了出來,「我要做它的主子!」
藍戈正了正神色,「我欠你一個人情,必要時我絕不推辭,但是,無緣無故殺人我不干,心情不好不干,我不想干也不干。」
季耳也不推辭,大大方方地道:「那就多謝藍兄了,對了,為了我們的友好結盟,我準備了一份禮。」
藍戈淡然道,「但願你能有點情調,不要太俗氣。」
「那你就拭目以待。」
藍戈單手撐檐,瀟灑漂亮地騰空身子,然後穩穩地落在屋頂上,風吹得他的寬袍嘩嘩作響。
「你不怕他把你賣了?」
藍戈不在意地笑道:「笑話,我是那麼好唬的嗎?」頓了頓又道,「說來說去都是因為你,你要是爭氣點,我用得着這麼憋屈麼?」
對付一個小小的惡霸還要瞻前顧後的,要是只有他一人,自然是無需顧慮,該打的打,該殺的殺。
「這都是設置的緣故,不能怪我。」他多無辜啊。
說來說去,都是設置惹的禍。
這裏離街道大約十來丈,藍戈望了一眼,覺得要惜命,又換了個較矮的屋檐,直接跳了下去。
落地有點偏,差點砸到底下擺攤的酒糟大叔。
酒糟大叔正捧着牛皮壺喝得咕嚕咕嚕響,猛地瞥見一個人影從天上飛下來,驚得岔了氣,一口水順着嘴巴流了滿地。
藍戈拍了拍衣裳,若無其事地轉身。
丟人,看來這輕功還要多多練習。
藍戈又去了鐵匠鋪,詢問了近況。目前藍戈安排了幾名姬家男子在這裏打下手,至於阿庸,則是讓他在這兒自由發揮,他倒是很好奇這小子以後會玩出什麼名堂。
藍戈從袖子裏掏了掏,掏出一張麻布,他嫌竹子太重,便拿布作紙,好像有點浪費。
「來,這東西好生撿着。」
阿庸看了看藍戈畫得歪歪扭扭地圖案,好奇地問,「這是什麼東西?」
藍戈神秘地笑笑,「好東西,我可花了不少功夫,這上面可是很高級的鐵器,對匠手的要求很高的,你看,」藍戈指着一處,「這種,它的堅硬程度非同一般,你就要想辦法將它的密度提高,像這樣精細的劍器,他的煅燒溫度要遠遠超過他的熔點······」
阿庸聽得一頭霧水,「你在說什麼?密度?熔點?」
藍戈忘了他聽不懂,「就是······」想了想又覺得說起來麻煩,便直接丟給他,「不明白就多琢磨,這種東西嘴裏說說是沒用的。」
藍戈交代完拍拍衣服走人,留下阿庸抓着麻布苦思冥想,心想,畫得真難看!
藍戈還有一件事要辦,那就是再找一張店鋪,準備賣絲綢。
這個時候絲織品最精美的要數齊國,在衛國,也只有上層貴族才能享受。
路過一處時,藍戈忽然頓住了腳步,這便是藍戈預定卻被毀約的兩間屋子,空了許久卻不見人來住。
浪費,房價不便宜好嗎。
藍戈選了一處較清淨的地方,賣絲織品的地方自然要雅致一些。
錢財較為寬鬆,藍戈稍微壓了壓價,就決定下來了。
路過耳香君,藍戈進去捎了三壇酒,又去牲畜市場選了一匹馬,價格比牛羊都貴,但是腿腳好跑得快呀!
想起南氏那個老頭邋邋遢遢卻騎了一匹威風凜凜的大馬,他這麼帥氣卻駕着羊車,必須換坐騎!
估計明年這個時候牛的價格應該會漲上一大截,藍戈決定回去就吩咐他們多養點兒小牛。
藍戈沒急着回去,打算在朝歌城裏逛一逛。
只有上層階級的馬車才能在街上行走,平民沒有這個資格,藍戈將馬拴在一根木頭樁子上,等他逛了一圈回來,自己的馬兒卻到了一個婦人模樣的人手裏。
「這位大媽,你幹嘛牽我的馬?」
胖大媽一手拉馬,一手插上自己的水桶腰,瞅眼道:「這馬是你的?」
藍戈有些無語,「不是我的是你的?」
「正愁找不着你呢!」她蹦出一句,聲音大如雷鼓,「你的馬吃了我剛冒頭的豆苗,你說,你如何賠償!」
這句話不是他常說的嗎?
藍戈仔細一看,旁邊嫩綠的小苗還真少了一截,不由瞪了馬兒一眼,剛把你買回來就給他惹禍!
雖然無奈,藍戈還是掏着自己的腰包,問,「多少錢?」
胖大媽張嘴大開口,「不多,你這男子還算誠心,我也是講理之人,就十文錢吧。」
「十文?你當自己種的是金子?」藍戈停住手,這大媽是來找茬的吧。
「你不給?」胖大媽立馬繃起大餅臉。
有爭執的地方就有熱鬧看,這時周圍已圍了一圈津津有味的看客。
藍戈淡淡道,「我最多給你一文,一文都多了。」
胖大媽瞪着兩隻眼睛恨不得一刀劈了藍戈,「你真的只給一文?」
這種低級的敲詐勒索不能放任,絕對要打擊,藍戈道:「只給一文。」
「你······」胖大媽伸出胖胖的手指指着藍戈,就在藍戈以為她要動手的時候,她竟然哭了起來,好像她才是那個被敲詐的人。
藍戈扶額,還真遇到無賴了,偏偏還是女人,打不得。
「阿母,您別哭了,這許多人都見着呢。」忽然鑽出個年輕的少女,急急地勸着胖婦人,胖婦人越哭越大聲,少女只好抬起頭,清麗的雙眸對上藍戈的那一瞬,她整個人都愣住了。
又來一個。藍戈覺得麻煩,直接拿出一吊錢遞給少女,「算怕了你們了,給,別纏着我啊。」
少女愣愣地接着,藍戈生怕被纏上,趕緊走了。
不講理的人比壞心腸的人還要難纏。
藍戈牽着馬走了許久,就要除了城門,城外就可以騎馬了。
藍戈正要甩鞭,忽聽後方傳來一聲細細的輕呼,藍戈頓了頓,調轉馬頭,原來是方才見過一面的少女。
藍戈道:「那是我最後的盤纏了,你再要我也沒了。」
少女跑得紅撲撲的臉更紅了,「我······我不是這個,我······我是來還錢的。」她手中托着藍戈給的一吊錢,半挽的袖口露出白皙的皮膚,手指輕輕顫抖。
藍戈看着她,神色微惑。
少女垂下頭,語氣微急,「接着呀,我替家母向您道歉,對不起。」
藍戈微掀眉,「沒事,我不要了,你收着吧。」
「不行,」少女急了,抬起臉頰,「我不能要,那幾株豆苗不值這麼多。」
藍戈忽然一笑,「你比你母親講理多了。」說完這一句,藍戈揚起長鞭,馬兒嗒嗒着跑起來。
少女張口欲呼,可藍戈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拐彎的樹林裏,她喃喃自語,「你不記得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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