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女真人的北歸道路卻是已經被斷絕了,大量的和記騎兵收伏了一個又一個的林中部落,那些魚皮韃子,生女直,不管是赫哲還是鄂倫春,又或是索倫人,一個個爭先恐後的投向了和記的懷抱,成了張瀚的忠實臣子。
皇太極毫不懷疑北方密林深處的變化,這事在一年多前就開始有陸續的回報了。那些被女真人強征壯丁,掠走有限財富的部落在此之前是忍氣吞聲,在和記的支持下,他們開始反抗或遷移,到現在為止,少數的女真甲兵已經不敢再隨意走入長白山脈的密林,原本海西女真四部的地方已經成了敵境,女真人只能沿着蘇子河畔已經開發好的地方活動,外圍已經相當的不安全和具有一定的風險了。
在和記派出更多的騎兵深入從林,確定統治之後,皇太極可以確定,如果女真人在正面戰場慘敗,剩下的殘兵敗將和老弱婦孺想通過幾千里的密林逃到北方,那麼幾乎無人能活着逃回故鄉。
到處會是敵人,箭矢會在任何時候飛掠而來,故鄉,不存在了,逃生之路,當然也完全不存在了。
「張瀚是國手佈局,步步緊逼。」皇太極濃眉緊皺,對着代善等人道:「現在看的出來,張瀚是處心積慮要對付我們,可嘆到現在我們才真正發覺,現在已經是四面受敵,若想破局,非得抓住眼前這機會不可。」
「有什麼機會?」代善發牢騷道:「我是看不出來有什麼機會。」
「二哥想沒想過,干一錘子買賣?」
「嗯?」代善初時不解,接着看到皇太極眼中神色,半老的身軀猛然一震,代善震驚道:「老八,你是要把舉族性命拿出來冒險哪。」
「是要冒險。」皇太極道:「所以我也沒有下定決心……如果成了,就比薩爾滸一役後的局面還要好的多,若是不成,那就舉族覆亡,比薩爾滸戰敗後還沒有機會。但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們束手不動,待張瀚多路進軍滅掉明朝,收攏明朝殘兵,獲得明國的國力,以和記之能,最多不會超過三年,可能會有五十萬乃至百萬戰兵殺過來,到時候我們往哪裏躲?我們是連退路也沒有了。如果有一線生機,我是會選擇搏一搏。」
「仍然要繞道,後勤難以支應,糧草不繼,軍心不穩,可能陣前崩潰。」代善搖頭道:「太險,太險了。」
在座的人都是一時不知道支持誰是好,除了多鐸之外,連多爾袞也是聽明白了皇太極的意思。很簡單,趁着和記大軍進攻明朝的混亂時期,後金兵也要擇時機入關,在這一場混戰中獲得最終的勝利。
不打破現在的僵局,不在亂中取勝,博取那一絲生機,那麼後金政權真的是十死無生。衝出去,在亂局中以力取勝,展現八旗的戰力,連敗明軍和張瀚,獲得更大的地盤,使和記與大明僵持不下,這是後金獲得生機的唯一辦法。
如果張瀚獲勝,得到大明整體的國力,在場的人也是明白,按和記一直針對後金的做法,顯然是把後金視為大敵,張瀚最多三五年功夫定率幾十萬大軍前來征剿女真,絕不會有半點僥倖。
貿然沖向明國與和記的戰場,可能死無葬身之地,此時和崇禎十七年時可是不同,沒有五次入關積累的經驗,女真一方對大明內部的山川地理條件一無所知,沒有五次入關的積累,也沒有掠來的幾十萬丁口和幾百萬的金銀還有大量的生產生活物資,後金此時的國力大約是崇禎十七年的五分之一左右。
崇禎十四年時,女真人能勞師遠徵到遼西,圍困錦州一年多時間,現在的女真人,不要說叫他們圍城挖溝還帶打仗,就是叫他們出動幾萬人到錦州駐守,糧餉自備,以現在的國力也是會崩潰,他們根本就撐不了這麼久時間,國力不允許。
這也是女真前後戰法不同的原因所在,在努爾哈赤時期,女真人只能持續做戰不到一個月,後來逐漸能遠征,但時間也不能太久,而且不能在千里之外駐軍。
在場的大小貝勒們都沒想到,一向沉穩的大汗會提出這種瘋狂的方案。
往遼西殊死一搏,這決心太難下了。
「還是再等等吧。」代善垂下眼臉,說道:「和記與明國還不知道何時開戰,有了確切消息再說。」
「總之機會難得。」皇太極點點頭,面色沉毅的道:「一旦有機會,就要牢牢抓住!」
……
遠方響起了沉悶的鞭炮聲,並不多,也不密集,就象是虛應故事一樣,敷衍了事一樣。
寧遠城中薊遼總督駐所的一處廂房內,李煙客與梁稷等人坐在上首,其餘幾位幕僚坐在兩側,各人面前都是一張小几,放着幾樣酒菜,而程本直坐眾人對面,安然箕坐,大啖大喝,似乎渾然不把即將到來的遠行看在眼裏。
「程兄全身是膽矣。」李煙客舉杯和程本直虛碰一下,兩人一飲而盡。李煙客感慨道:「如今袁公已經位至薊遼總督,我等效力於他的初衷已經達成一半,剩下一半就是剿滅東虜,恢復清平世界,底下的事,就要看程兄的了。」
「大敵當前,恐怕東虜也只能放一放了。」程本直知道李煙客並不贊同自己此行。前門有虎,後門進狼,不是好事。
梁稷其實是幕僚之主,李煙客過於瀟灑,不是能共腹心機密的人,此時他面色沉鬱,說道:「程兄此行萬分要緊,務必將我方誠意帶到,至於虜酋如何決斷,只能寄之於天意。」
李煙客知道梁稷的話中用意,到了這種時候,就不要亂程本直之心了,這種差事不是好差事,此前袁崇煥並未派出自己的心腹幕僚前往遼東,程本直雖然是布衣身份,但其是袁身邊幕僚之事卻是人盡皆知,此行可謂真的是最後一搏。
程本直點頭道:「諸位放心,在下會盡力促成和議之始,具體的還是要奴酋與我們東翁細談,書信往還怕是免不了了。」
「沒那麼多時間了……」有人將門一推,一身便袍的袁崇煥走了進來。
各人都起身見禮,袁崇煥擺擺手,黑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但眾人都是與他朝夕相處的人,豈不知袁崇煥的情緒?此時的薊遼總督,真是滿懷憂色。
「今日除夕,又是程兄要起程往遼東的日子,學生來敬大家一杯酒。過了今晚,就是崇禎元年了。」
袁崇煥持杯敬酒,說話緩慢沉穩,但話語之中並無歡喜,反而滿懷憂色。
各人一時不便說什麼,都是舉杯飲了。
袁崇煥也一飲而盡,這才接着道:「皇上要我去陛見,已經拖了很久,年後似要成行。但還是要看,一,和記有無動兵計劃。年後開春,月旬時間雖不足以春暖花開,但亦不是太寒冷了。若和記在年後二,三月份出兵,我去陛見還有何意義?皇帝似乎還以為是要開創盛世,豈不知現在已經不是講這些的時候了。」
梁稷和李煙客都是微微點頭,他們都是智計相當出色的人物。不可否認袁崇煥有很多缺點和問題,比如信口來的五年平遼,導致了崇禎的盲目信任和失望後的怒氣,但其在任上的很多舉措,包括帶兵,足饋,軍屯,訓練,這些事袁做的都很不錯。
從孫承宗時期的柳河之敗,到袁時期之後關寧兵的戰鬥力還是有顯著的上升,這也是不可抹殺的事實。
袁崇煥身邊的幕僚當然極為得力,這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幕僚們對當今皇帝都較為不滿,主要原因還是留給薊遼的時間實在太少了。
「其二,就是看議和是否能有機會談成,所以程兄只要按我給的章程,在遼陽可以事事先行作主,不要書信往還,拖延時間了。」
袁崇煥面帶隱憂,現在的局面真的是一團糟糕!
梁稷道:「是不是科爾沁那邊有不好消息?」
「嗯。」袁崇煥道:「楊二那邊接到消息,立刻就上報了,周文郁的首級被和記的人送回來了,據說科爾沁的台吉和將領也被處死了二百餘人。和記已經平了科爾沁人之亂,現在可以確定了。」
「這可真是糟糕透了。」梁稷起身,在室中繞了幾圈,皺眉道:「不過這樣一來,東虜從科爾沁這裏算是徹底斷絕了希望,要議和來說倒是件好事。」
「對薊遼來說可不是。」袁崇煥苦笑道:「科爾沁,十三山,廣寧,雖說和記不太可能從這裏突破,繞道千里,事倍功半,但我們畢竟還是要小心提防。若其再從薊鎮宣大榆林各處破口而入,我可真不知道這仗怎麼打。」
歷史在這裏是真實的改變了,袁崇煥並未去職,也沒有在復職時第一時間被崇禎召見詢問遼東之事,當然也更不可能有什麼「五年平遼」,但皇帝對薊遼總督的倚重還是相當明顯的,已經催促幾次叫袁崇煥去京師陛下,袁崇煥一直在拖延,當然不是有什麼別的原因,就是在沒有具體方略之前不好去見,否則見了皇帝之後的回奏不好措詞。
這裏也能看的出來崇禎行事相當急燥操切,平時可用奏摺往返,真的有話也要等督臣上奏請陛見後,由皇帝召見對話,哪有這般再三督促臣子到京師來見面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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