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官用探詢的眼神看了一下眾人之中的中年男人,略瘦的身形,身高中等,模樣是標準的江南人的長相,兩眼倒是比常人大的多,眼神也較為有神,還帶着幾分凌厲。
「這位是錢先生?」軍官盯着對方寶藍色的直身,很客氣的詢問。
「正是。」錢謙益不知怎地略有一些緊張,可能是這軍官身後那二十多個士兵帶來的壓力罷。
「很好。」軍官臉上露出高興的神色,他向錢謙益敬了一個禮,這個動作令在場的人小小的騷動了一下,人們開始不太明白這個動作的含義,不過後來從感覺上應該是在打招呼,所有正面商團軍官們的人都倉促還禮,當然都是叉手一禮。
錢謙益略覺不滿,以他翰林的身份,怕是總兵也不夠資格與他分庭抗禮,眼前這青年軍官看起來職位也不是很高,居然就用手隨便一揮就算行過禮了。
但錢謙益很快就警告自己,舊日的規矩是講不得了,和記的官吏不分,文武不分,這種情形其實也可以理解。
大明新建之初,武臣的地位也是在文官之上,文官有爵位的沒有幾個,武將卻大量獲得國公到侯爵和伯爵的封爵,獲得了與國同休的地位。
一念及此,錢謙益臉上露出微笑,說道:「學生就是錢謙益,不知道貴官尋我,有什麼要緊的事情?」
「這是一封正式的照會。」軍官從懷裏掏出一個大信封,正色道:「具體內容請錢先生自己看,我可以講述一下大體綱要。」
錢謙益神色凝重,說道:「勞煩了,請講。」
軍官看看四周,大聲道:「此次艦隊進入江口,直抵南京,這是一次出戰前的磨合閱兵,作用是遠航磨合,陸軍和海軍水師官兵的磨合,還有海上演練,發炮,跳幫等諸多演習。所以此次進入江口我軍並無作戰任務,這一點在正式照會裏向錢先生等江南諸名的士紳說明,並且會以不同的形式轉達給大明在沿江兩岸的官府,直到南京的朝廷里給守備太監和兵部尚書和五軍都督府的勛貴。」
四周立刻傳來一陣感慨的吁聲,儘管和記在此之前私下裏放風不會動兵,只是在與西班牙人開戰前的演練和巡閱,但在這個軍官當眾宣佈之前還是有很多人在擔心。
整支艦隊的幾百門火炮給了所有人一種強烈的威脅感,儘管現在很多人尚且不知道這些火炮的真實威力。
「甚好。」錢謙益有些疑惑,不知道這個軍官在這樣的場合說這些是什麼意思,不過他稍覺欣慰,最少在常熟或整個常州蘇州這一帶,夠名望來接這個「正式照會」的士紳,怕就是他錢某人一個人了。
軍官微笑點頭,繼續說道:「我們照會錢先生和地方官府的意思也是很簡單,我們不希望帶來沒有必要的恐慌,進而影響南直和浙江一帶的穩定,也不希望帶來不必要的交戰,以及無辜者的死傷。」
「貴方仁德,學生也是心感。」
錢謙益對這樣的善意還是表達了相應的回應,儘管他還在此前已經決定放棄了去北上謀求入閣,此前花費的上萬白銀也只當打了水漂,但政治人物是不能心疼在錢財上的花費,並且要相當的敏感和果決。
如果看好和記,及時的與北京的切割就是及早的止損,對錢謙益來說並不是太困難。
困難的是怎麼慢慢豎立起自己的形象,在和記內部找尋到合適的位置,並且要在江南士紳和生員群體裏不能顯得過於急切,否則會對自己的一慣的形象帶來極大的損傷。
但和記現在的措施相當的好,豎立了錢謙益幫助江南百姓不受損傷的形象,錢謙益的反應也是相當的得體,雙方算是合作愉快。
軍官神色相當從容,令人感覺其是見過大場面的,當着過萬人豎起的耳朵,其繼續說道:「不過在呂宋戰役之後,我們會集結大量的戰艦和陸戰人員,在崇禎元年的夏季再次進入江口……嗯,也就是數月之後。那時候我們就是前來攻佔南京,蘇州,還有揚州、淮安府等地,同時會派分艦隊進攻荊州,襄陽……簡單來說,我們希望在崇禎二年的春秋之前結束長江作戰計劃,控制四川之外的長江流域,從襄陽到南京的長江沿線,包括湖廣,浙江,南直,這是我們希望在崇禎二年夏季之前能控制的所有地方。」
這一下,所有人都為之色變了。
「荒唐,荒唐……」一個做過京官的老士紳連連搖頭,花白的鬍鬚在空中抖動着。
四周的官紳生員們也都是相差不多的表情,都感覺相當的荒唐。
一個生員含笑道:「和記的人是不是有點太想當然了,不說別的罷,春秋過後無義戰,哪有提前半年多時間宣佈要打過來,再佔多少地盤的道理?這不是……唉呀,荒唐。」
這話說的差不多能叫所有人都感同身受,連錢謙益都是情不自禁的點了點頭。
是的,和記現在來閱兵,提前知會眾人,免生慌亂產生不必要的損失,這個做法倒是挺好,令人對和記的感覺不錯。
接下來的畫風就又不對了,提前半年多宣佈要打過來,並且怎麼打,打到何處為止,這些事也是堂而皇之的公佈出來,且不說這用意到底是在何處,就是這種做法也實在是太荒唐了一些,打仗哪能是這樣的?
中國的兵法之中,向來就是說兵行詭道,為了勝利可以用欺詐的手段是可以接受的。諸多兵法之中也有相當多關於欺詐的部份,其實總結起來不外乎是虛張聲勢來掩蓋真實的目的,不管是攻取的地盤和自己一方的兵力,戰略和戰術目標,總體上不外乎是欺騙。
勢強的一方用欺騙詐術來誘惑勢弱一方接受會戰,勢弱一方則虛張聲勢儘量拖延時間等等,總體來說兵法說的玄之又玄,不外乎就是相差不多的目標和手法。
眼前的這些人自是不明白和記的戰爭方式,對這個青年軍官宣揚的事自是也不太相信,質疑者有之,感覺荒唐者有之,憤怒者有之,臉部的表情也是懷疑,冷漠,不一而足。
錢謙益搖了搖頭,對眼前的和記軍官說道:「學生還是大明臣子,貴記也是,學生不欲聽聞此言,也願貴方不要如此做。」
青年軍官聞言莞爾一笑,現在和記已經與朝廷撕破臉,除了沒有破九邊邊牆而入,別的能做的事情已經在有條不紊的展開,這是雙方都知道的事情,對面的錢謙益一臉不忍聽此悖逆之言的神態,何苦來?
「錢先生不必多說了。」軍官一臉溫和笑意,並不為眼前這些人的態度所激怒,應該是從松江那邊一路過來已經見多了。頓了一頓,軍官繼續說道:「可能諸位會有疑惑,這不奇怪,但我方的總體戰爭路線就是這樣,並且我方也不感覺有隱瞞的必要。諸位先生應該看的出來,我方艦隊的軍艦多半是新船,現在在船廠里還有大量的新船在繼續建造,預計三五個月內還會有戰艦陸續下水。算上水師官兵接收和熟練新艦的時間,我方預計的時間應該是夠的。同為華夏子民,炎黃之後,我方不願無謂的擴大內戰規模,使地方殘破,百姓死傷,這會令我們張大人感覺痛心。所以,宣揚實力,壓制不軌不服之心,使地方政權能儘量減少損失歸附,這才是我們行動的重中之重。」
馬士英終於忍不住道:「若真是如此計劃,你們不怕大明這邊提前應對,反而會使你們的損失加重?」
軍官爽朗一笑,說道:「火炮之下,不懼任何詭計,也不害怕任何無意義的抵抗。」
眾人爽然若失之際,軍官又接着道:「我方下次過來就不止二十艘軍艦的規模,還會徵調大量的武裝商船,火炮數量可能在一千五百門左右,另外有一萬五千人左右的戰兵。嗯,就是在下身後這般水準實力的士兵。恕在下直言,大明這邊就算能聚集五六十萬人也不是我方的對手,無意義的反抗只會增加不必要的死傷,使世間多出一些孤兒寡婦。另外,我方也實在懷疑,以大明朝廷現在的水準和財力,是不是能在江南一地多出二十萬能上戰場的將士。光是北方的事情已經足夠他們頭疼的了。」
錢謙益等人一時無語,以和記一慣的作風來看,吹牛這等事他們是不屑去做。如果下次真的開來幾十艘戰艦和所謂的武裝商船,千門以上的火炮一路轟擊過來,沿江的州府縣根本就無從抵抗,效果和直接投降怕也差不多。
這樣一說,和記下一次再來,真的是要如雷霆之勢,橫掃萬均!
在這一次的輕鬆寫意之後,原來隱藏着的就是之後的戰爭!
所有人的臉色都不是很好看,江南這邊可以選擇與和記合作,隱晦的背叛大明,但所有人包括錢謙益在內都認為是和記會在北方與朝廷爭雄,畢竟只有橫掃九邊,攻入大明京師之後和記才談的上有定鼎之力。
眾人沒有想到的就是江南會在半年之後就面臨和記的一統之戰,千門火炮和數萬精銳戰兵,在一向不修武備的江南這邊,包括湖廣,浙江,根本就沒有任何武力反抗的可能。
當然張瀚也不會告之眼前這些人,他迫切希望江南士紳,也包括湖廣,兩淮,浙江等地官員士紳的合作。
這些人的合作可以事半功倍,在短期內,不超過半年以上的時間和記就能對地方進行初步有效的管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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