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例是總督有督標營,總兵是鎮標,副將是協標,游擊是游標,而巡撫是撫標,兵備道還有道標營,都是朝廷經制之法。
地方的具體軍政,巡按並不涉及,因其本職是御史,受都察院指派巡行地方,並不掌握實權。
而且王汝槐以給事中出京任巡按大同御史,其實是降職,一般巡按任職完成之後可轉給事中,再熬資歷任都給事,一轉任就是京卿,也是一條升官的捷徑。
王汝槐卻一反常態,經常出入軍營,並且找巡撫討要錢糧,自己也養了百餘內丁,全部是馬兵,都是各將奉承挑選的精兵,王汝槐身為巡按,職權很大,要的錢糧也多,其養的內丁當然都是橫行霸道,在陽和幾乎是橫着走,哪怕是對陽和道盧象升也未必有多畏懼,只是對位高權重的宣大總督馮嘉會稍有敬畏而已。
王汝槐的作派當然為陽和上下所不滿,只是此人是閹黨成員,給事中出身,巡按大同,其所受職責當然是最頂級的大事,也是人們所猜測的頂尖大事,城門兵丁也深知其理,所以議論一陣,略微發泄一下不滿,也就算了。
倒是守城門的隊官,知道的事情多些,過了好一陣子,還是忍不住向城中巡按所在的地方唾了一口,輕聲罵道:「狗日的不是好東西,和記張大人是何等人,姓王的一心要暗害他,現在又有蒼頭趕過來,不知道又帶了什麼壞主意。我們大同人不知道惹了何方神仙,就是要硬同我們過不去!」
……
蒼頭王七在城門耽擱一會,其實自己內心也相當着急,他是受京中貴人指派前來送信的人手,也是王汝槐留在京里的心腹家人,一有變動,第一時間就得返回稟報。
到了巡按臨時的駐地,內外都相當森然有序,王汝槐功名心切,對地方上的好處不是很看重,所以外轅門把守相當森嚴,對外來的人沒有確切的原因和一定的身份,一律不接見。這使得他在士紳之間的風評相對還算不錯,蒼頭王七從側門進入,一路急奔,到了儀門進大堂,王汝槐穿着家居袍服,正端坐在堂上等他。
「可惡刁奴。」王汝槐得了稟報,知道王七在城門耽擱好一陣子,頓足罵道:「天大事情,你也敢耽擱。」
「是小的在城門被攔下盤查,並非有意。」
「哼,你報上我的名號,他們還敢?」王汝槐道:「分明你想藉機生事,反過來勒索他們一通。這事我先不理,你將信呈上來。」
王七知道這是表示不理會這事的意思了,事後他可以去找負責城門的將領,大敲一通竹槓,甚至對方聽聞這事以後,會派人主動送銀子過來。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巡按身邊的親信蒼頭,那是萬萬不能隨意得罪的。
王汝槐拿信來看,卻是霍維華親筆手書。
他出京,就是霍維華的主張,此人左右逢源,智計百出,按王汝槐的看法還在當年東林謀主汪文言之上,最少也是和汪文言差不多。王汝槐對霍維華相當佩服,出京為巡按就是霍維華一手操持。
這一次圍剿新平堡,拿捕張瀚一事,可謂朝廷最隱秘和最重要的主張,魏忠賢和少數幾個謀主定計,天子首肯,這事做成了就是簡在帝心,更重要的是會得到魏公公的賞識。此後數年內,霍維華保證可以把王汝槐升到掌道御史,轉為京卿也不在話下。到了這種地步就算進入高層,就算熬資格也能熬到三品侍郎,所謂文官頂層,不過如此了。
至於尚書,閣老,那是最頂尖的人層方能為之,王汝槐雖然自視頗高,也是沒有想那麼遠。
霍維華的信非常簡單,只有寥寥數十語,不問安好,不說套話,只簡單說了幾句薊鎮被威脅之事,然後結尾只有六個字:事若諧,宜早行。
王汝槐看完之後,臉上陰晴不定,半響沒有回過神來。
和記的實力居然強大到如此地步,數萬兵馬圍困薊鎮,大同這邊當然也是戒嚴,盧象升等人都去了邊境城堡軍台巡視過了,不敢怠慢輕忽。
而沒想到這事居然就是這樣解決了,朝廷裝糊塗了事,對吳中偉的奏疏留中不報,任由黑雲龍松馳禁令,和記車隊堂而皇之的出關,據說沿途所至,百姓歡聲雷動。
這說明大明真的是根基動搖,再任和記這麼經營下去,就真的是太阿倒持,不可壓制之勢大成,到那時,想動手也是晚了。
這才是霍維華派人送急件的原因和由來,再耽擱下去,張瀚養望成,和記實力更強,而朝廷如果再出現一兩次慘敗,人心動搖不可避免!
「來人,更衣,傳轎!」
王汝槐在自家駐所,只穿道袍,戴純陽巾。他下令傳轎的同時,也派人取來衣袍,換上烏紗帽,穿戴好銀帶,官袍,等打扮好了的同時,轎班也是帶着轎子在儀門外等着了。
「去陽和道衙門。」王汝槐吩咐一句,接着轉念一想,又道:「還是去總督府邸!」
王汝槐坐轎時特意掀開轎簾,觀看窗外的動靜。
陽和城是衛城,周長三里有餘,是一個與縣城相差不多的城池,由於總督和陽和道加上一個副將駐守,城中數萬居民中有大半是駐軍和相關人等,文武官吏,隨軍的家屬,供應城市的商人,加上進城來賣貨的附近的農民,城中的蔬菜肉食都是主要由朝廷供應,戶部有一個督糧郎中就在陽和衛城,負責徵調和下發糧食,當然還有折色銀兩,用來購買鹽菜豬油一類的吃食。
在盧象升上任之前,督糧郎中也會有剋扣和遲延之事,城中駐軍幾個月乃至十幾個月收不到折色軍餉都相當常見,鹽菜銀子更是不見蹤跡。每個月能發下一些霉爛的糧食,給這些軍人自己加上一家老小,如果只憑軍餉吃飯,恐怕是早就餓死了。
如果是在數月之前來陽和,軍人多半是面黃肌瘦,不少軍人干打雜的活計,甚至出城給大戶人家當佃農種地,只有在御名巡邊的時候,各層級的將領會緊急花一筆銀,令這些軍人回營,站班操練,以備上頭檢查。
王汝槐第一次到陽和時是三個月前,當時城中就是那般情形,令人失望之至。
現在的情形卻是截然不同,不提城門口的守備森嚴許多,看守甚嚴,甚至為了查察奸細,連王汝槐的僕人也被攔住檢查,王汝槐心裏並不舒服,他一邊讚賞城中守備森嚴,一般認為是守將冒犯了自己的尊嚴,對家僕去敲這些的竹槓持默許的態度,甚至如果這些將領給自己送上好處,他也會坦然接受……
這其中有很多矛盾之處,王汝槐卻並不能意識到這一點。
街道上有不少邊軍行走,都是身高體壯的晉北或陝北的漢子,體態威武,行走時顧盼生雄,由於軍餉充足,伙食也辦的好,幾個月下來很多體弱的人都會變強,何況盧象升挑兵的時候都是按挑選鋒的標準來選,在宣府和大同軍兩鎮中挑兵,也是朝廷默許的事,後來乾脆在陝西鎮和榆林鎮挑了一些不得志的武官,帶着其精悍的部下充入陽和道標營,結果三千多人的標營幾乎是各鎮精銳充實其中,以盧象升的幹練精明,加上充沛的精力,方能做到這一點。以軍伍的軍容和標準來說,遠在大同的洪承疇的撫標營,還有鎮標營都是遠遠比不過盧象升的道標營。
這也是朝廷的傾力支持,新平堡原本就是陽和道管轄,兩地相距最近,如果要動手抓捕或擒殺張瀚,則以陽和道為第一要緊地方,所以不管是錢糧還是挑兵,總之盧象升有什麼要求,則朝廷無不支持允准。
所要者,無非就是盧象升能在短期之內,訓練出一支強兵和精銳出來,緩急之時,可以派上大用場。
以王汝槐的眼光來看,這些兵馬已經足夠精銳了,身材體態都足夠強勁,而且多半目露兇悍的光芒,有時候對他這個巡按的儀從都未必有足夠尊重。
這會叫王汝槐內心不滿,感覺不舒服,但他又不得不承認這才是精兵的樣子。
去總督衙門要經過城中的大校場,這時從校場內傳來呼喝聲,王汝槐仔細的看過去,見數十面旗幟之下,軍伍肅殺嚴整,各部依旗幟在不停的轉動着,不停的有幾十人到數百人不等的人在校場上跑動,時不時的聽到金鼓聲,各部又以金鼓聲為進退,旗號也跟着金鼓聲在轉動着……
王汝槐並看不懂軍伍之事,但他假充內行,故意叫轎子停了一會,仔細觀察了半天,似乎他能看的出來這進退行止是否有序,是否在鼓聲響起時跟隨旗號抵達指定的位置,他也看兵士們手中的武器,見刀牌和長槍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不覺在轎中捋須讚嘆,感覺心裏真的有了些底氣。
不管盧象升怎麼崖岸高峻,令人不敢親近,同時又由於盧象升的功名和黨派都屬東林,和王汝槐屬於不同的陣營,王汝槐給事中和御史巡按的清流職位並不能給他充足的底氣,使他在盧象升面前能夠有所不恭,也使王汝槐從內心深處不喜歡盧象升此人。但不管如何,王汝槐也不得不承認盧象升的難得的能力,其初至陽和,數月之間就至如此規模氣象,王汝槐自問自己絕難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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