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之後,炒花和白洪大台吉在一起喝酒。
白洪大台吉有些鬱悶,他當然也不願自己的地盤被分郡,安插進察哈爾人和大量的漢人。
「炒花台吉意下如何?」
炒花斜眼道:「如果一個六歲的孩童跑到白洪大台吉面前談判,一本正經的要求權力,台吉會感覺怎麼樣?」
白洪大台吉先是愕然,接着面露沉思之色。
「我們蒙古人已經不行了。」炒花不動聲色的道:「此前我們夠強,所以敢於搶掠大明,對大明不屑一顧。現在我們弱了,打不過人家,就得老老實實的聽從漢人的指令,這也沒有什麼丟臉的。當年成吉思汗一統諸部,如果人人都和他談條件,九十五個千戶怎麼編的出來?難道當時的諸部首領不想保留自己的地盤和權力?」
白洪大台吉一驚,說道:「張大人不會和成吉思汗學吧?」
「當然不會。」炒花說道:「天可汗是我們擁戴漢人首領的尊號,從古至今,只有唐太宗和張大人有過。唐太宗是打服了突厥,諸部服氣。張大人是在草原上一刀一槍打敗諸部,大伙兒服了,只能擁戴他。有了尊號就有了名義,天可汗向兩類的行事風格用漢人的話來說是和風細雨,潤物無聲。設郡之前,很多事情他們已經做好了。和牧民打交道,貿易買賣,徵收稅賦,把甲兵充實進和記騎隊,我們早就被征服了,一切都完蛋了,可笑還有人不自知。」
白洪大台吉一臉懵懂,半響過後才對炒花道:「為什麼很多人沒感覺?」
「蠢啊。」炒花一臉理所當然的罵着。
半響過後炒花又嘆了口氣,搖頭道:「這就是我要說的,明明我們早就被剝奪了一切,還有很多人以為在自己手裏。這說明什麼,人家的手腕更高明啊。」
「算了,不說了。」白洪大台吉舉起羊奶酒,說道:「一醉方休。」
「嗯,一醉方休。」
……
順義王俄木布洪其實很睡不慣典型的漢人房子,地方太寬大,屋頂太高,開窗太多,屋子裏太亮,地面的方磚太硬。
哪怕是在青城有汗宮,蒙古貴族們也會經常住在氈包裏頭,俄木布洪是個小孩時父汗經常帶着他出外遊獵,住在只有一個小窗子的圓頂氈包里,冬天也暖暖的,身底鋪着厚厚的毛皮,不大的空間裏到處都是毯子和毛皮,叫人感覺很溫暖很舒服。
這種感覺他已經失去了很久,打和記起兵之後就再也沒有了,先是兵荒馬亂,土默特十二部紛紛起兵,接着是戰事不利,各部都受到了挫折,蒙古少年感覺到自己父汗的威望在急劇的下降。
這個時候他又被俘虜了,然後就傳來父汗被阿成台吉和習令色等人殺害的消息。
當時少年覺得自己的天塌了,他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一半的利用價值,他得把自己剩下的一半趕緊利用起來。
表忠心,認叔父,跟隨張瀚身邊左右,哪怕是眼神里都充滿着敬佩和尊重。
有時候小胖子會發覺自己內心深處的憤恨,哪怕是在夢裏都把自己給驚醒了。
現在他已經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真的喜歡和尊重張瀚,還是一直在演戲?如果是演戲,那麼他已經演到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順義王有幾個漢人幕僚,是那些來投奔和記又嫌待遇和起點太低,不合自己身份的漢人士紳。幾個人都有舉人或秀才的功名,他們跑到草原上來是謀求更大的富貴,結果和記叫他們從基層干起,還得不停的考核他們,這些人也是心高氣傲的主,也可以說是眼高手低,他們不願就此回家,順義王一招攬,好歹有個大明賜封的王爵,這些人也就捏着鼻子到王府上任了。
聽到消息之後,順義王盤腿坐在榻上,正色道:「奧巴台結他們居然打算去威脅叔父,也是威脅天可汗,我既是天可汗的臣子,也是叔父的侄兒,這件事我該怎麼辦?」
「說起來這事張大人也有不智的地方。」一個錢姓幕僚捋須冷笑道:「一直以來和記發展的都很平穩,晚生研習了一下,感覺張大人最擅長做好平衡,怎麼這一次這麼操切。」
「是有些急切了。」一個老秀才閉目搖頭,說道:「分而治之,逐步吞食,這麼簡單的道理張大人和他的部下沒理由不明白啊。」
錢幕僚冷笑道:「我看還是大勝之餘,現在和記商團軍兵強馬壯,張大人有些飄飄然了。」
「不管怎樣,我都是要支持叔父的。」順義王也有點覺得張瀚這事做的太莽撞,分郡的目的性太明顯了,不是蠢到家的人都會明白,分郡之後各部之間的傳統和血脈傳承都會慢慢被打亂,郡守等職務都是落在漢人手裏,蒙古人可能掛個貴族名號,還不是大汗和台吉等舊有的稱號,時間久了,貴族也可能轉易他人,百年之後,草原上只有各郡和漢蒙雜處,沒有黃金家族和真正的貴族了。
對這種局面,順義王肯定也不樂意,每個人都一樣,屁股坐在哪邊就會往哪邊的立場去想。順義王也是黃金家族的後裔,是達延汗一脈嫡傳,達延汗的父系也能追溯的很清楚,每一層的血脈都是確認無疑。
蒙古人很介意這個,沒有血脈不算貴族,有血脈的就是天生的高貴。
但順義王怎麼想無所謂,他的屁股現在坐在和記這邊,沒別的辦法可想。
如果和記跨了,順義王不會天真的以為會有人擁戴他復位,不會有明顯的殺戮痕跡,但順義王肯定會無聲無息的死在某個陰暗的角落,然後會有人推出新的大汗,新的順義王。
「諸位不要再非議和記的舉措了。」順義王無奈的催促着,眼前這些人算是漢人中的精英了,但現在他已經明白,為什麼和記不要這些傢伙效力了。
「為今之計,順義王的腳根要站穩了。」錢姓幕僚沉吟道:「不管怎樣,和記和張大人手握重兵,這就是最強勢之處,任何反覆終歸會被鎮壓下去的。」
「估計要血流成河。」
「王上一定要站穩位子,安知不是和記故意放風出來,惹出一批人來不滿,然後趁機肅清一些蒙古台吉?」
「倒是有這個可能。不過也是機會來了。」
錢姓幕僚目光炯炯,正色道:「機會就是王上一直甘居人後,這是韜晦之策,並沒有錯,但如果韜晦的時間久了,可能在人們眼裏王上就是庸懦之輩了。這一次老夫建議,王上提前預備一些兵馬,如果有台吉敢對張大人不敬,不要等和記的人出手,王上先派兵拿人!」
順義王面色蒼白的道:「這不好吧?」
「王上要振作啊!」錢幕僚疾顏厲色的道:「所謂天予不取,必受其禍。現在是難得的機會,這麼多蒙古貴人在此,王上雷霆一怒,代和記懲罰不軌的族人。這樣不管和記怎麼強勢,王上在蒙古人眼裏還是順義王,還是蒙古最強勢的大汗。這樣將來十幾二十年後,王上威望日隆,或許真的有自立的機會哩。」
「確實是個好機會,王上應該穿盛裝,列陳侍衛,展露威儀。」
「張大人也不會惱怒的,畢竟王上是在替和記出頭,在效忠和記。」
俄木布洪倒確實是帶了不少人手過來,和記給他的待遇相當優厚,土默特十二部中,原本大汗佔有的牧場和部落丁口也最多,和記把一部份殘餘的東西當成福利送給新的順義王,俄木布洪並不缺錢,特別是保住了汗宮的前提下。
土默特人也搶了大明幾十年,又有幾十年的馬市,每年最少都賺進二十萬兩白銀。
幾十年間俺答汗積累了大量的財富,有一部份落到了習令色一脈手裏,也就是三娘子傳給了自己的子孫,大部份化為了金碧輝煌的汗宮和其中的儲藏,不管是黃金白銀或是上等絲料,在這年代都是不折不扣的硬通貨,小胖子掌握着祖上幾十年積累的財富,不管是馬市還是土默川十萬漢人的辛苦和汗水,都足夠順義王再揮霍好久的了。
「我考慮考慮。」
到最後,順義王也沒有痛快答應下來,而是決定思索一番之後再做決定。
幾個漢人幕僚面色不滿,但他們也沒有辦法強迫順義王立刻做出決斷,只能告辭退出。
「當斷不斷。」錢姓幕僚在屋外不滿的道:「順義王也是袁本初一樣的人物。」
「可不是?」另一個舉人拂袖道:「現在是最好的機會,蒙古人要鬧事,順義王出頭,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把這個機會放過了,下一次可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
子夜時分,張春牛奉命趕到政事堂。
這是新的名稱,政事會議改為政事堂會議,以前就有人這麼說,現在只是加了一個字,顯得正高貴了一些。
和記的軍官都要讀書,所以張春牛也明白政事堂是唐朝宰相信處理國政的地方。
君子們一起辦事,商量國政,然後還有政事堂會餐,談笑間就可以把國政處理好了。
十分高貴,令人嚮往。
不過現在的政事官只有孫敬亭一個跟在受降城,李慎明和孔敏行沒有來,梁興和莫宗通,李東學等人都各有差事,各自負責一個方面,沒有辦法時間參會。
同時常威還遠在台灣,雖然掛着政事官的名頭,不過至今也沒有參加過一次政事會議。
往福建的驛傳道路暢通之後,政事會議的結果會在最短時間給常威送過去,常威則沒有發表過任何意見,除台灣的事情之外。
張春牛隱隱感覺到,政事會議制度怕也要改變了。
張瀚是雄主,雄主能容忍能幹的部下,也不會害怕部下專權。
政事會議可能會過度到政事堂,也就是唐人的宰相制度,這只是個時間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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