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勇道:「我本人沒有特別的意見,哪一條方案都照辦就是。」
眾人有些微微皺眉,朱大勇也是老邊軍夜不收出身,學識卻還是有些差了,現在看來,估計也就是團指揮到頂了。
周耀沒有說話,微微點了點頭,又將目光看向在場的另外幾人。
楊泗遜皺眉不語,任敬打定主意不出聲,要看周耀怎麼決斷,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
張世雄此時突然道:「我建議還是用原本的方案。」
周耀看了看他,說道:「說說理由。」
張世雄板着臉道:「用腦毛大台吉的辦法,騎兵突入後招攬投降確實可以做到,有人帶頭,很多原本就不想打也不敢打的人一下子就有了突降的理由,勁一松,再想鼓起來就難了。大股的人投降,槍騎兵團直接捅穿過去,獵騎兵在後頭兜剿,敢抵抗的就殺,一天功夫大局就定了,剩下的來無非就是不停的追剿殘餘了。但在下不贊同這樣的做法,這種打法奏效快,部隊損失小,可是有所得就要有所失,部隊得不到鍛煉,損失了難得的大戰會戰的經驗,對士兵和軍官都是相當大的損失,這是拿錢買不到的東西。我們為將者,有時候就要心狠一些,現在捨不得將士受一些傷亡,將來可能會有更大的損失!商團軍雖強,但天下強軍眾多,我看過一些台灣那邊的報告,同等數字下陸軍對陸軍,我軍對荷蘭人並無必勝把握,同理,船船海戰時我軍也是並無必勝把握,甚至處於劣勢。荷蘭人在精神,體力,裝備上都不比我們差,技戰術上他們的水手比我們的水手更好,也同樣具有相當的武勇敢戰的精神。這種敵人將來可能會有很多,我們不能固步自封,打敗幾個北虜部落就以為是天下強軍,據台灣那邊的記錄來看,那些歐洲人已經在天下不知道掠奪了多少土地,消滅了多少土著國家,他們對大明和我們受制於北方的蠻夷感覺驚詫……當然,他們也不明白草原上的騎兵為主的韃子和他們消滅的那些國家是不同的,從純粹的力量來說,華夏向來是抵抗着最強悍的草原帝國,這也是大人最近的說法,我們不應該為祖宗曾經的失敗感覺羞恥,相反我們理應自豪。為了更長遠的未來和達到鍛煉部隊的作用,我建議採用原本方案。」
張世雄很少這樣長篇大論,但話出來雖然是老大一篇文章,卻是條理和層次分明,將道理闡述的相當詳細和精到,令人不知不覺間折服。
周耀點了點頭,說道:「大善,我意亦是如此。」
楊泗遜這時補充道:「我在蒙古這邊很久,知道各部都是畏威而不懷德,要說對蒙古人和善,給錢給糧,永樂年間成祖這麼做過,有用嗎?前幾年王化貞他們給了林丹汗多少錢糧,有用嗎?不狠狠打服他們,痛剿一番,打痛他們,叫那些台吉們還保留手上的力量,牧民們心底也不是太服,將來遲早還是要出亂子的!現在打的他們疼一些,其實還是為他們好!」
腦毛大在一邊無語凝噎,趕情這些漢人要大殺大砍自己的族人,結果反而是為了他們好?這般的強盜邏輯,腦毛大搶了一輩子漢人卻沒有想過,心下也不得不佩服,漢人果然是漢人,比蒙古人純粹的當強盜要強的多了。
「那就這樣定了罷,」周耀不動聲色的道:「原計劃已經下發到各團、營、連,照樣繼續就行了。」
眾人皆是點頭,不經意間,可能成千上萬的察哈爾人的命運就已經定下來了。
周耀看着一臉鬱悶的腦毛大,說道:「大仗打完了還是要收攏逃脫殘餘的察哈爾人,台吉的用武之地有很多,不必沮喪。」
腦毛大一躬身,說道:「在下並不是為了自己,還是願意叫族人少流一些血。」
眾人愕然,沒想到這個老蒙古人居然有這樣的說詞。
腦毛大正色道:「我已經沒幾年活頭了,將來大家都在張大人的治下好好過活,如果能活下來才能安享以後的太平之福。這些天來我長了不少見識,知道在和記的治下就算再有白災也不必害怕了,我們蒙古人也不是想着搶掠,只要能活下來,誰願意騎馬挾弓南下去冒生命危險搶掠?如果是純粹的牧民,只要有外人經過他的氈包都會得到蒙古人的熱誠招待,家中有的都會送給客人,這樣的人豈會願意行強盜之事?此戰過後,我們察哈爾人一定是張大人治下的忠實百姓,也甘為張大人麾下的鷹犬,為他征討不服。」
眾人都是默然,等腦毛大退下之後,任敬才哈哈一笑,說道:「這老狗學的還挺快!」
「不管怎樣,」楊泗遜說道:「他也是為了自己部落的延續和生存。」
「千百年下,這一片土地都是這樣,適者生存,弱肉強食。」楊泗遜感慨道:「還好這一切都要成過去的事了。」
眾人都知道楊泗遜和蒙古人打的交道多,不免有些泛泛的同情,這也無所謂,和記的體系下個人的意願都被壓縮到最小,大傢伙只能按着張瀚和軍令司劃定的範圍來做事,就象眼前的這兩個方案,不管選哪一個都是察哈爾人的滅頂之災,差別只是殺戮的程度有所不同而已。
說定了事情,在周耀這裏也沒有人願意久留,大家紛紛告別出來,等朱大勇和張世雄等人離開之後,楊泗遜回頭看到周耀已經在燈下看書了,他對任敬道:「你看,周黑子為什麼能上升的這麼快,你看懂些沒有?」
「懂了些。」任敬撇嘴道:「其實他早就有定論,叫我們說出來,他挑一個最合大夥方案的,這樣大家也都服氣,又顯得他聽下頭的意見,沒見張世雄那小子後來臉色都好看多了。」
「這就是上位的手段,你不服不行。」楊泗遜沉思着道:「我記得大人說過一段話,你要牢牢記着。」
「咋說的?」
「大人說,為上位者一定要少說話,多看多聽,關鍵時做決斷,話說的多,容易叫下頭的人揣摩出心思,逢其所好,你就會越看那揣摩你心思的人越順眼,真正能做事的反而被拋在一邊去了。也不能被下頭牽着鼻子走,關鍵時刻自己要掌的住,否則容易上受制於下。而且,上位者說的少,部下和智囊們才敢多說,否則啥事都叫你說了,人家怎麼敢當面反對你?只能順從你,時間久了,上位就成了耳目閉塞的聾子和瞎子,不可不慎。現在看來,周黑子學大人的手段,學的還是挺認真。」
任敬搖頭道:「我們為將的,還是直接些的好。如果不想到軍司發展,由武轉文,那麼心思還是簡單些更好。大人說過,生活要簡單,思想要複雜,其實我看當將領的,生活要簡單,思想也要簡單,只在戰場上複雜,平時能直接就直接,能簡單就簡單。」
楊泗遜哈哈一笑,閉口不語,任敬吃了一虧之後,看來是學聰明多了。
在兩人身後,大帳內周耀還是靜靜的看書,他手不釋卷在和記內部已經出了名,從一個軍戶子弟出身的邊軍,萬曆四十七年薩爾滸一役的倖存者,再成為逃亡邊軍,土匪流賊,再到和記的軍官和高層,走這一條路用了七年時間,從天啟二年之後,幾年間周耀做官做事越來越順,官職也越來越高,但手不釋卷的習慣卻是真的養成了。
天黑的很厲害,原本草原上燦爛璀璨的星空消失不見了,大片的黑雲將蘑菇般遍及草原的各處軍營都籠罩住了,當然不可能有月色,很多巡哨的騎兵和步兵都打着火把,開完會的高級軍官們分別回自己的駐地,都是由護兵打着火把趕路。
楊泗遜回到自己的指揮部時已經接近十點,他看了懷表之後決定連夜頒發軍令,各團、營、連在明早五點之後陸續開拔,繼續往北方逼迫,同時獵騎兵會加大配合的力度,現在看來兩軍相隔二十里左右,如果察哈爾人不全師後撤的話,經過明天的壓迫,後天就必須展開會戰了。
一場十幾萬人規模的會戰可不是想的那麼簡單,雙方的統帥要考慮到天時,地利,還有後勤和自己一方的士氣,以及人數,訓練,裝備,各方面的考慮之後才打的起來。
每一方都覺得自己可能贏才會打起來,要是覺得必輸早就有一方逃跑了。
歷史上成千上萬場戰事的記錄,要麼一是方摧城拔寨,一方落花流水,要麼就是艱苦的守城戰和攻城戰,真正勢均力敵,雙方來的有來有往的大型會戰實際上卻沒有幾場。
南北朝時的兩魏爆發過多次大戰,當時的中國重騎兵水準也處於歷史的頂峰,關隴武人集團開始成型,士人階層以操、弄刀劍上陣搏殺為榮,東西魏皆是鮮卑,尚武敢死,所以多次會戰都是打的相當慘烈。
至於虎牢之戰,李世民感覺自己能贏,遠道而來的竇建德也認為自己兵強馬壯,也是打了一場膾炙人口的大型會戰。
還有赤壁之戰,淝水之戰,還有明太祖一統天下的與陳友諒的幾十萬人規模的會戰等。
楊泗遜簽署軍令,他知道各團的指揮多半也是如此,他們同時也接到了周耀的正式的會戰的軍令,所有的軍令都通過軍令司的系統傳達,將領遵令簽發,然後由軍令司的人負責歸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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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祭社啊,祝大家小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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