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敦進到堂屋裏的時候,看到阿敏和皇太極也坐在屋子裏,這兩個大貝勒也是從征人員,另外還有岳托,阿濟格,濟爾哈郎等小貝勒貝子阿哥們都在屋中。
大臣們都只能在站班等着命令,努兒哈赤則坐在正中,皺眉不知想着什麼心事,只有一個多鐸沒心沒肺的坐在老汗左手側,正在啃着蘋果,發出喀嚓喀嚓的聲響。
阿敦看到老汗已經鬚眉皆白,神色間充滿疲憊,他心中一凜,沒敢多想,趕緊上前兩步,在老汗膝前不遠處跪下,先請了安,老汗在上頭說道:「安,阿敦有事直說,不要多禮了。」
「是,奴才知道。」阿敦沒有被叫起來,不過他也不敢表露出什麼,跪着回話道:「今日又有六股尖哨回來,從太子河一路往南去的,六路俱遇着伏擊的明國兵馬,損失俱很慘重,死了一個白甲,一個分得拔什庫,十七個馬甲和步甲,傷的也多,幾乎人人都帶傷。」
「真是該死的東西。」
努兒哈赤沒有想像中的那樣暴怒,只是輕聲嘀咕了一句,看起來是在罵毛文龍。
努兒哈赤轉向阿敏,說道:「蘇子河一帶俘虜的人點算清楚了嗎?」
阿敏答道:「算清楚了。計有一千零三十七人,五十匹馬,四百四十頭牛,二百零六頭驢,三十八件緞衣,二十二件毛青布衣,三百件破衣。」
這種問答也是建州部的老習慣,每次打仗都要把俘虜的人丁和各種物資點算清楚。
阿敏沒有說兵器鎧甲,眾人都知道東江鎮沒有什麼好兵器,就算撿到一些丟棄的兵器也是數量極少,而且多半粗劣不堪,連旗丁們都不愛用,直接回爐煉鐵了事。別的物資,哪怕就是那些破爛的破衣,女真人也會當成正經的戰略物資和繳獲,登記在案,層層上報。
這也是老習慣了,當時女真的物資匱乏不是後世人能想像的,很多旗人到冬天沒有衣服穿,只能裹着毛皮,鑽在地窩子裏躲避寒冬,被凍死是很正常的事,就算王公貴族的生活條件也沒有多好。
聽到數字,努兒哈赤氣的咳喘了幾聲。
這是東江的後隊被咬住了尾巴,俘虜多半是那些逃走編入東江鎮的遼民,勉強可算是民夫,那些牛和毛驢都是沿牛毛寨等處的女真村寨中被搶出來的,毛文龍搶了幾十個寨子,匯集了最少上千頭耕牛和幾千頭毛驢,被八旗兵搶回來的最多十分之一,損失可是不小。
皇太極勸說道:「父汗不必動怒,文龍器小,也就只能幹幹這強盜的勾當,不必為他動氣,不值得。」
努兒哈赤又喘了好一陣子,臉上居然露出笑容,他道:「四貝勒說的是,毛文龍若是在我大軍回來之前攻下三大寨子,又一次打到赫圖阿拉,他對我們的威脅就更大了。因為我擔心他會抄我們的後路,所以三寨加強了守備,可惜啊,文龍還是差了一籌,他攻不下,說明他沒有破釜沉舟的勇氣,不敢硬打,不敢死人。想當初,攻葉赫部的寨子,大家都不敢打,只有我堅持要打,費英東和何和禮到了陣前,猶豫不前,我下令一定要猛攻,死再多的人也不准退,額亦都聽到我這樣說,於是挾硬弓往前,他的弓硬,但弓梢很軟,這樣的弓可以叫人不太疲憊,於是額亦都在陣前連珠而射,弦聲一響,對面就墜落一人,士氣一沮,我方將士的勇氣也上來了,那仗大破葉赫,我建州部一統之勢已成……」
努兒哈赤是老了,講起當年的事眉飛色舞,眾人已經聽他說起過多次,當時那仗還早,阿哥中只有褚英和代善參加過,阿敏和皇太極的年齡都不夠,只能老老實實的聽老汗說着這些當年過往的風光事。
努兒哈赤拍腿嘆道:「唉呀,我想起了費英東,何和禮,還有額亦都,額亦都真是猛將啊,我女真人中真正的巴圖魯!可惜,他們都已經離開了我,我也老了,這一次出來筋骨鬆軟,晚上睡不好,半夜總是身上發熱,第二天又好了,經常咳喘,看來,我也快要離開人世了啊。」
這一下所有人都坐不住了,阿敏和皇太極都站起來,所有的小貝子們也都站了起來。
阿敏不便說話,皇太極勸道:「汗阿瑪還能騎烈馬,開強弓,還喜歡吃肉喝酒,兒子聽聞這樣的老者,一定能壽至百年,父汗尚未年及古稀,兒子們都還不能獨立辦事,還要汗阿瑪率領我們才能安心,請汗阿瑪保重身體,不要說這些叫兒子們聽了膽戰心驚的話。」
以前這些話都能勸努兒哈赤高興,但這一次收效甚微。
「唉,如果我年輕時,一定要率兵一路從林子裏打過去,我們那時幾個月在林子裏采乾果,每天被蚊子盯的睡不着覺,熏草的煙也趕不走那些拳頭大的蚊子,還有各種野獸,毒蛇,從春天進林子,深秋才出來,誰敢叫一聲苦?現在的這些兒郎,已經享福了,有穿的有吃的,已經不能吃苦了。還有,派出的尖哨多路受挫,要是額亦都在,我定要叫他領着大軍一路攆過去,有多少蠻子就殺多少……」
努兒哈赤轉頭看着一臉懵懂的多鐸,嘆息道:「我死之後,十五個直管的牛錄也歸多鐸,多鐸,你要多多努力,我怕是活不了幾年了。」
多鐸再蠢也知道此時不宜出聲,只看着努兒哈赤發呆。
「你要記住,登高可以望遠,行善事可以揚名……」努兒哈赤完全不理會別人了,看着多鐸喃喃而語,過不多時,居然就這麼睡着了。
皇太極和阿敏對視一眼,擺了擺手,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阿敏和皇太極一起出來,皇太極對阿敦道:「派出的尖哨都叫收回來吧,東江鎮這一次抵抗較為激烈,現在要入夏了,從林中用兵困難,各部暫時收縮到沿蘇子河和太子河一帶駐紮,等候父汗的下一步的指令。」
阿敏沉吟着道:「父汗深恨毛文龍總是給我們搗亂,意欲徹底剷除東江,老八你這樣下令,父汗會不會發怒?」
「不會的。」皇太極搖頭道:「父汗現在更擔心的是廣寧那邊,父汗對科爾沁諸部貝勒的重視遠在東江之上。今年年初召開八旗會議時還邀請了諸多與我們結親的蒙古貝勒,當面說如果嫁過去的格格們不聽話,可以回報給他,由他來主持公道,現在各貝勒都有些慌神,恩德格爾前天晚上從遼陽趕過來,說是派出多股往草原的人馬都被明軍擋回來了,他擔心草原上的安危,想請示父汗,從北方繞道回去,父汗一時沒有答應,但內心的憂慮我是知道的。現在我們已經不宜在這裏多耽擱時間了,將士們很疲乏,底下很可能還要再去草原,得叫將士們抓緊時間休整,戰馬也要用一兩個月時間餵養追肥,退兵只是時間問題了。」
「啊,是這樣。」阿敏點了點頭,突然讚嘆道:「毛文龍難道有天命在身?每次都是這麼好的運氣!」
「運氣和時勢是相交相關的。」皇太極笑了笑,說道:「其實要解決文龍也簡單,派大軍突入朝鮮,破其鐵山,義州,直抵平壤,逼朝鮮叛明歸我,則文龍不僅要面對我們,還得面對一個與他們為敵的朝鮮。」
「朝鮮現在的這個國王對大明十分恭順啊,不會這麼容易吧?」
「正如父汗說的那樣,得看決心,意志。如果我們大軍不顧一切抵抗,一直打下他們的副都,逼近漢江,朝鮮內部難道就是鐵板一塊嗎?我也聽說朝鮮國王因為在薩爾滸一役時損失很大,加上供給東江鎮大量的糧食,國內民不聊生,不僅百姓怨恨,連他們的兩班貴族都很有怨言,如果我大軍壓境,連破他十幾二十個城池,朝鮮國王還能堅持舊有的立場嗎?如果一次不行,我們就打兩次,總就行了。」
阿敏聽的也是笑起來,他看着皇太極道:「老八就是厲害,再煩難的局面被你這麼一說好象也很容易了。也是啊,打下朝鮮,斷東江後路,光從海上來糧食,幾十萬人哪那麼容易養活啊,我和文龍對峙多年,在岫巖和鳳凰城還有復州,弄的我頭疼死了,如果能解決東江,我們的手腳都靈便的多。」
皇太極眼中有深思之色,東江投毒和造謠這些事就算了,反正後金內部因為殘酷的殺戮漢民不附,連將領也多有逃亡,前一陣子又有一個投降的明軍將領突然跑了,父汗因此大怒,找一個藉口把愛塔的副將降為參將,其實大家都知道,愛塔接受了登州那邊袁可立的招降,暗中早就歸附了大明,只是還沒有找到機會叛亂而已。
有了明確的證據,愛塔本人當然不肯承認,但努兒哈赤和高層心裏都明白,愛塔已經靠不住了。
這個曾經的遼東漢人早在近二十年前就跑到建州部主動投靠,在建州部效力多年,連名字都改了女真姓名,在遼東的漢人集團中,劉家絕對屬於靠近女真核心的頂級圈子的成員,結果愛塔被袁可立暗中招撫了過去,如果不是袁可立陷在黨爭之後黯然離職,以袁可立的協調能力和威望,可以再度收復旅順,愛塔在復州一帶可以易幟倒戈,一下子就能把遼南搶回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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