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縉家裏的重家俱不好帶走的已經都發賣了,宅邸也賣給了一個閹黨的官員,對方是一個兵部的郎中,三十來歲年齡,前途正好。
所得的銀子不多,等於是半賣半送,上次劉國縉糾結了宋師襄和方有度等人一起攪渾水,壞了閹黨攻孫承宗的大事,把老孫頭在遼西的時間多拖了三個月,對和記來說這是一個相當平穩和放心的發展期,對閹黨來說是相當不愉快的結局,對宋師襄等人來說也是嚴重的影響了他們的前程。
可是劉國縉只能帶着家人遷走,不敢在京師逗留太久。
他的那些銀子拿的太燙手了,有心人盯着他的很多,時刻想把他家產弄出來瓜分的人就更多了。
如果不是出了糾結眾御史攻閹黨的大事,劉國縉還能用姚宗文等人的關係勉強脫身,但有了那檔子事,李蕃已經記恨了上他,閹黨中有不少人都盯着老劉頭不放,這個時候,就只能依靠和記的關係脫身了。
想來也是淒涼,劉國縉自己也沒有想到,為官半生,臨走的時候shàng 門拜別送行的都沒有一個,連姚宗文也沒有shàng 門過。
上次攻李蕃的事,姚宗文也分了不少銀子,聽說拿那些銀子送給田爾耕,成功過關,現在還是都給事中,幾年之後就可以到四品京卿,前途一片大好。
這樣的人當然不會願意和劉國縉扯上關係,特別是劉國縉宣佈到要大同居住養老之後,對他撇清關係的人就更多了。
劉國縉要去大同,等於是宣佈與和記站在一邊,以朝廷對和記的忌憚和防範,很多人私下議論這老頭子已經老糊塗了,這種情形下,又有誰會趕過來替這個老邁的舊同僚送行呢?
「收拾完了吧?」家裏到處亂糟糟的,有一些物品已經由和記的物流送走了,剩下的就只是一些隨身的物品和細軟,當然最要緊的還是銀子。
劉國縉還信不過和記,不曾把銀子存在和記的帳局裏。他多留了個心眼,人們都知道他有錢,他存了三四萬兩在和記,如果和記要黑他的銀子,這筆銀子也差不多了,最多再吐出兩三萬來,等於拿銀子買自己餘生和家人的平安。
如果和記再想更多,那就只能想辦法跑。
劉國縉把銀子兌換成金子或首飾一類,易於攜帶,手頭留了幾千散銀,分散在十幾個家人和心腹長隨的身上。
劉府一共有二十來個人跟着去大同,除了自己家人外,就是跟隨多年的管家長隨和幾個僕婦丫鬟了。
眾人還在收拾東西,場面相當混亂,劉國縉柱着杖等着,心頭很不耐煩。
此去大同也是坐和記的馬車,和記在京師的分行給了四輛大車,坐人和載物都夠用了,馬車已經等在門口了,好在並沒有進來催促。
「太爺放心,」管家才三十來歲,是劉府的家生子,見老太爺有些着急,上前陪笑道:「和記的人說了,出城三十里不到就有他們的一個補給維修點,等於咱們的驛站,今天就在那裏過夜,明個兒準備走一百二十里,此後幾天就到大同了,不着急。」
「人家說了也是叫咱們寬心,窮家富路,出門要多做打算,事情哪有那麼順的。」劉國縉隨口說了一句,自己心裏倒也真的寬慰不少。
這時門子大步進來,劉國縉看見此人就有些生氣,也是跟着多年的老家人,原本要帶上的,結果這門子死活不願跟着走,劉國縉也知道,此去大同就是養老了,人脈什麼的丟了個乾乾淨淨,哪有什麼人再shàng 門,當門子的就指望門包錢收入來養家餬口,跟着去大同等於斷了財路,不如留在京師,求人薦到別的官員家裏一樣當門子,比跟着去大同舒服多了。
這原本沒有什麼,只是確定不跟着走之後,門子的態度變得相當散漫,甚至有些惡劣,對劉國縉都是愛理不理,劉國縉已經老邁了,最煩的就是人家瞧不起他,自家的門子都是如此,這口氣真的梗在心頭,叫他異常難受。
此時門子卻是滿面春風而來,手中是厚厚的一摞拜帖。
「老爺,」門子不管劉國縉冷若寒霜的臉色,趕緊下拜道:「戶部劉老爺,兵部王老爺,大理寺小王老爺,還有宋御史老爺,方老爺,外頭已經來了十幾個大老爺,都說是來替老爺送行的,他們等着老爺去見面呢。」
「啥?」劉國縉一征,幾乎是下意識的道:「這幫孫子怎麼這時候來了?」
「據說是約好了要在老爺出門時來送,所以前些日子沒來。」
劉國縉瞥了這門子一眼,心道:「你他娘的這也信?」
現在來拜門的明顯是不打算shàng 門的,臨時前來必定有異,但劉國縉也懶得多想,當下柱着杖慢慢走向門前。
宋師襄和方有度等人都等在門口,一見劉國縉出來,各人便大步迎上前來。
方有度先笑道:「劉老前輩這一次是要遠離我等了,此後不能朝夕聆聽教誨,真乃我輩的一大損失。」
宋師襄一向深沉矜持,聞言也是笑道:「最可惜的還是劉府的廚子,在下想起那味蒸錦州白魚和醬菜就是口舌生津哪。」
眾人聞言大笑,劉國縉都忍不住笑起來,說道:「小菜還有一些,一會叫下人打包送給老弟便是。」
「老前輩客氣了。」宋師襄一臉誠摯的道:「此去大同,未知能不能見到掌印指揮張大人?」
劉國縉心頭一跳,心知這就是此輩過來的原因了。
這時門子又跑過來,氣喘噓噓的道:「錦衣衛掌印都督田大人和姚老爺都過來了,說是來拜老爺,替老爺送別。」
田爾耕都來了?
眾人都是吃了一驚,感覺這是萬萬沒有想到的事情。
田爾耕是魏忠賢最重視的助手之一,用他掌錦衣衛就是明證,廠衛一體,魏忠賢親掌東廠,也是他的最重要的職司,畢竟司禮雖然最為高貴,但魏忠賢識字不多,平時處理具體的政務時還是靠王體乾等人來做。
而東廠和錦衣衛就是魏忠賢最重視的實力,也是他的基本盤,田爾耕就是其控制錦衣衛的人手,拿捕東林黨人和獲得黨爭的勝利,錦衣衛的北鎮撫司絕對是立下了大功。
這樣的人,雖然不及內閣高官來的體面尊榮,但實際的權力不在顧秉謙等人之下,在京城這樣的地方,影響力和實際的權力還超過了內閣的諸閣老。
「哦,那老夫要開中門迎一迎。」
劉國縉吃了一驚,廠衛中人shàng 門需要謹慎對待,不可馬虎大意,稍有不慎得罪了這樣的人,可比文官之中的內鬥要厲害許多。
宋師襄等人還沒有等到回答就聽到田爾耕前來的消息,各人都吃了一驚,畢竟此來的目的不純,眾人彼此對視一眼,都有些心懷鬼胎的樣子,當下都默默退向一邊,離的稍遠了一些。
劉府中門大開,劉國縉連杖也不扶了,神清氣爽大步流星迎向門前,果然見田爾耕和姚宗文兩人都是穿着便袍站在門口,兩人見劉國縉迎上來,姚宗文的笑容還有些矜持,田爾耕反而是一臉親切溫和的笑容。
「劉翁何必呢。」田爾耕笑道:「我們來是送行,這樣大張旗鼓的,反而成了喧賓奪主了!」
劉國縉態度相當恭謹,拱手說道:「在下現在已經是田舍翁了,怎麼敢勞動田大人和姚大人來送行,實在不敢當,當不得。」
「劉老大人也是為朝廷效了一輩子的力。」田爾耕正色道:「我輩雖是天子近臣,份屬武職,然而還是知道敬重前輩的,特別是劉翁這樣的老前輩。」
眾人聽得這話悅耳,這才相信田爾耕真的是來送行的,而且對劉國縉這樣的科場老前輩相當的尊敬。
姚宗文熟門熟路,倒是沒有太多廢話講,只道:「我們是在這裏閒談,然後送劉前輩到西便門,還是進屋裏聊?」
「我看劉翁要起行了。」田爾耕道:「外頭的和記馬車我看到了,聽說很寬敞也很舒服,我看我們到車上聊,怎樣?」
最後一句當然是詢問劉國縉本人,劉國縉忙道:「這裏還有些朋友送別,我與他們說上幾句,就到車裏與田大人說話。」
田爾耕點點頭,與姚宗文一起上了劉府的大車。
這時有更多的官員也在趕過來,整個劉府外的胡同頓時都擠成一團,和記的大車看看怕擠在裏頭出不去,掌車揮動馬鞭,將馬車趕離出去。
劉國縉大為皺眉,家下人卻都是一臉高興,喜氣洋洋的模樣。
老頭子這一次算是被迫,原本應該是灰頭土臉,家下人也跟着臉上無關,這一下這麼多官員來辭行,原本巷子裏的幾戶鄰居也是官員,都是避而不見,看到外頭的動靜也都是跑了出來,換了一身官袍前來拜辭。
「時間緊迫,老夫多謝諸位有心。」
劉國縉不知道田爾耕要和自己說什麼,心裏有些七上八下的不安,當下也顧不得與宋師襄等人多說,就要拱手拜辭。
眾人辭行之時,方有度拉着劉國縉,小聲道:「老前輩到了大同,如果有什麼使喚之處,儘管寫信來,學生能幫手的一定會幫。」
原來如此,劉國縉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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