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頭兒。」楊泗孫一向和楊秋走的近,這一次倒沒想到替他說情的是梁興,和溫忠發一樣,兩人都是特別珍惜這一次的機會,知道若是再搞砸了,和裕升不僅沒有他倆人的立足之地,連同王勇等人也得吃掛落,喇虎一系就算徹底失勢,只剩下兩個光杆司令。
這一結果誰也不願看到,除了楊泗孫表態,溫忠發也跟着道:「咱們一定全力以赴,就算死也得把這差事干下來。」
上次土匪一役,溫忠發也是帶頭跑的一個,其實他和梁興走的近,向來是走武力路線,和楊秋的秘密勾當不同,上回不知怎地鬼迷心竅帶頭就跑,這陣子幾乎在人前抬不起頭來,哪怕舊日的喇虎同伴見了也是歪着嘴笑……誰也沒法子不叫人笑,哪個叫他們帶頭先跑的?
「嗯,辦事去。」
楊秋看着溫忠發和楊泗孫兩個挾着人走,他回頭看看,鐵場正中高坡上的鐵爐已經不再炸響,但鐵水橫流,一時也近不得人,也時不時的迸發的鐵水再飛濺起來,剛有人冒頭又被嚇的抱頭鼠竄,楊秋咧嘴一笑,將頭頂的涼帽往下又拉了拉,人已經走的飛快,很快就消失在無盡的山巒之中。
「完了,全完了……」
足足亂了小半個時辰,鐵水還是沒有徹底凝固,好在是沒有飛濺之憂,韓家鐵場的人群終於又再次聚集起來。
韓通的臉已經一片慘白,別人也比他強不到哪去。
這幾座爐就是韓家安身立命的基礎,那麼多的關係人脈,每年要打點的費用,田畝里出產的東西才值幾個錢,都是指着這鐵礦出產的利潤來做這些事,甚至在太原城裏的那位左布政,哪一年也沒少拿銀子,當然對外說是本族的族產,按制分錢,比賄賂的名義要好聽的多。
六個爐子,全是兩丈以上的大爐子,每爐的工本費都在四千兩以上,全部倒塌,整理乾淨重修起來就得小三萬兩,而且還得有近兩個月時間不能出一斤鐵水,養的那麼多人還要吃飯和月錢,恐怕要開革掉一半還多,算來這一下,韓家這麼多年攢下來的家底得虧出一半去,浮財盡去,人也走的差不多,只剩下房舍店鋪和田畝,算是徹底斬下了韓家的半邊身子,剩下來的一半,也是血淋淋的,十分的虛弱無力了。
「毒,真毒啊……」
韓通本人就是十分陰毒狠辣的性子,這些年來也沒少陰人坑人,呆呆看了一陣,他已經明白是中了別人的套,人家用着沒事的設施,他這裏一用就出事,而且直接燒毀了高爐,造成這麼大的損失,生生磨光了他的血肉,現在的韓家,可不是傷筋動骨這麼簡單,幾乎就等於要了他的命了。
韓通嘴唇哆嗦着吩咐道:「叫何三一夥,去鐵場那裏埋伏,見了那姓張的就要了他的命。」
何三是他的家丁頭目,從河南逃亡來的殺人犯,手上不止一條兩條人命,又是在少林寺學過藝,這時的少林寺也有名,可不是後世的那種名頭,棍僧還是實打實的,嘉靖年間俞大猷曾經登少室山,和棍僧們比武論劍,雖然折服了少林那群禿驢,但當時少林為中華武學界的一座高峰也是沒跑的。
這何三曾經在少林學藝,本事沒得說,又心狠手辣,也是韓通手中一張王牌,不過不到這樣的關頭,韓通不會吩咐何三帶着家丁去殺人,這一次,他也算是狗急跳牆了。
「對了,韓老六呢,還有那個叫楊英明的?立刻給我拿棍去打死……不,把楊英明帶過來!」
韓通直覺就是韓老六不可靠,可能是別人埋的釘子,倒是那個楊英明看着膽小怯懦,不象是能幹這種事的人,韓通也正是看着楊英明可靠,又心裏熱辣辣的想一下子把和裕升甩在身後,這才同意了韓老六和楊英明一下子改造六個鐵爐的建議,如果按自家鐵場管事的建議,其實先改一個爐子試驗看看,那麼損失也就沒有眼下這麼大,不過現在後悔也晚了。
眾人在鐵場裏沒頭蒼蠅一般的跑了一圈,最終跑來回報:「韓老六和楊英明都不見了……」
「噗……」
韓通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兩眼一翻,就此暈了過去。
……
韓通晚上才醒轉過來,以前他聽說過什麼急火攻心,血不歸經的這些話,向來覺得是屁話,人還能急的吐血?那種人想必也是廢物一個,一點能耐沒有。
不料今日他也吐血了,韓通感覺萬念俱灰,自己已經完了,可一想起來被張瀚那個後生擺了這麼一道,心裏又是怨毒難解。
雖然天黑,韓通還是吩咐家下人備轎子抬他下山,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脾氣,也沒有人敢勸,各人備好了轎子,點亮燈籠和火把照亮,一乘小轎顫顫巍巍的往山下去。
「叫何三、去殺了張瀚,我先到縣主那裏把話說敞亮,料想有大兄在太原撐着,縣主也不敢怎麼當真……」
韓通半躺在轎子裏,心裏還是不停的盤算着。
抵達靈丘城時城門早就關了,但守門的門卒見是韓家大老爺的轎子,哪裏敢頂真關閉城門不放韓通進來,城門發出吱呀聲響後打開,韓通的長隨賞了幾個門卒幾錢銀子,那幾人歡天喜地的接着去了。
自寂靜的街道上一路走着,兩邊的人家已經多半熄燈睡覺,但時辰還早,睡覺也睡不沉,不時聽到街邊屋舍里有人說話,韓通也不理會,只顧想着怎麼復仇,怎麼叫何三剁下張瀚的首級,然後丟到城外去餵野狗……
「老爺,咱家府門前圍了不少人……」
轎子一停,長隨說話,韓通昏沉沉睜眼一看,果然自家府門正門前圍了黑壓壓一大片人,四周點亮着不少火把和燈籠,將韓府正門內外照的亮如白晝,韓通一看就是大怒,喝罵道:「怎麼將我家當菜場了不成,到底是誰在這裏生事?」
長隨上前看了一眼,回身道:「好象是縣主大老爺在此。」
「嗯?」
韓通滿懷疑惑,掙扎着身體站起來,叫人扶着自己往府門前走。
四周的人見是韓通過來,也是忙不迭的閃身讓開道路。
地方一開闊,韓通便一眼看到了朱慶餘和縣衙里的衙役將自己府門團團圍着,本城有一個守備軍官也帶着不少兵馬,沿着府門院牆擺開,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見韓通過來,原本要進府的朱慶餘停住腳步,站在韓家的門前石階上等着。
「大老爺,」韓通忍着怒火,拱手道:「不知這樣大張旗鼓到寒家來,有什麼要緊事情麼?」
「韓通,」朱慶餘一臉冷然,直呼其名的道:「有人說你搶人拷掠鐵場礦工,私刑之後又殺人害命,藏屍家中,有沒有這樣的事?」
韓通聞言大怒,全身都是顫抖起來,向來只有他這樣質問別人,何嘗有人敢這樣質問他?
「誰說的?」
朱慶餘不答話,這時人群又分開,張瀚帶着一臉笑容出現在韓通面前。
「張瀚?」韓通兩眼赤紅,盯着張瀚道:「毀了我六個爐子還不足?」
「韓東主說什麼?我聽不懂。」張瀚從容道:「我就知道我的爐工工頭楊英明和爐工韓老六都被人綁了,前些天報過案,縣主也知道,當時雖知是韓東主叫人做的,但沒有證據我也沒有辦法,今日韓老六從你家裏逃出來,說楊英明已經在你府里被殺了,埋屍在府里,等風聲平緩些再挖出來丟到城外……這事情駭人聽聞,韓東主你也是士紳人家,怎做出這樣喪盡天良的事!」
張瀚說到最後已經面無表情,兩眼盯着韓通不放,韓通先是惡狠狠的看着張瀚,最終卻是避讓開來,對着朱慶餘道:「大老爺,這是完全的胡說,我絕沒有做這樣的事。」
朱慶餘道:「事已至此,有了人證本縣怎能不加過問?上次幾百礦工到縣上來鬧事,如果此次置之不理,激起礦變彈壓不住,到時朝廷知聞,誰能負此重責?」
韓通盯着朱慶餘,獰聲道:「縣尊就是說要不給我大兄面子了?」
朱慶餘也有些忌憚,不過眼前的這情勢已經逼的他無路可退,這時若是置之不理,不要說整個靈丘的鐵場勢力都視他為敵,這靈丘再呆不住,就算是官聲也敗壞了,官場中也有一定之規,畏懼權勢也要有個度,若是人命案子也不敢查,這麼多人看着,眾口爍金,以後還怎麼為官?
「韓通你莫再說。」朱慶餘拂袖轉身,令道:「撞開大門,進去搜撿,叫韓老六帶路,不要驚擾了宅中女眷,也莫胡沖亂撞,趁機偷取財物……去吧!」
三班衙役誰不知道韓家富裕,縣尊的話只當是放屁,衝進去的不順手弄點好處豈不是憨大?當下眾人一聲叫喚,推開韓家大門,一窩蜂般的沖了進去,韓府倒有些家丁想過來護主,眾衙役也不講平日的交情,鐵尺一砸,頓時頭破血流,再也沒有人敢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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