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黑。
在天黑前,荷蘭船想着的是能再擊沉一兩艘和記的戰艦或商船……鎮虜衛號遭遇的攻擊很厲害,船舷一側已經到處是傷痕,水線上下也有多個破洞,水手在不停的隨手修補,就算這樣船艙內肯定也是進了不少的水,是否會沉沒,也真的只在兩可之間。
盧大富突然道:「這一場海戰過後,船場的人得加班加點了。」
蔣奎一笑點頭,說道:「荷蘭人也好不到哪去。」
就算現在收尾了局,和記也是大賺特賺,荷蘭人實力大損,想要再封鎖,最少得再調四艘象樣的戰艦過來,才會使和記繼續忌憚,只能縮在港口裏不敢出來。
現在的實力對比卻是反過來的,縱帆船加帆漿船,修補好的蓋倫船戰艦,足夠對台灣外海進行封鎖了。
荷蘭人會不會調船過來,也是相當值得存疑的事情,東印度公司奪了錫蘭,和葡萄牙人打過一仗,雙方的關係可不算好,這年頭還談不上狼多肉少,沒有主的土地大把都是,但好地方還是那幾個,錫蘭出香料,科恩為了壟斷亞洲到歐洲的香料圈產業,錫蘭是一定要到手的。葡萄牙人孱弱的很,正好拿來試刀,果然一試就成,錫蘭成了荷屬東印度公司的囊中之物,正如東印度公司搶下台灣一樣。
西班牙人和荷蘭人也是屬於敵對狀態,特別是科恩拿下台灣之後,對在台北的西班牙人也是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在海上雙方經常會起摩擦,還好西班牙人的核心利益圈是從南美到亞洲,再從亞洲到歐洲,在亞洲部份和荷蘭人的爭執還算有限,後來也果是如此,荷蘭人動手之後,西班牙人放棄了台灣北部的基地,投降了事,荷蘭人也不窮追猛打,對呂宋並沒有下手的打算……當然呂宋是西班牙人在亞洲的重中之重,在呂宋有常駐的艦隊,最少也十來艘戰艦,加上商船和水手,士兵,好幾千人駐防,東印度公司全盛時想打主意也得考慮再三,權衡利弊,而且打了呂宋可不是爭台灣這樣的蠻荒海島,涉及到兩國之戰,西班牙本土部份還是有相當強的實力,畢竟黃金船還是源源不斷的送黃金過來,打呂宋惹翻了西班牙人,在本土和荷蘭宣戰,那就得不償失了。
所以不論如何,荷蘭人都不會把全部實力投在台灣這邊,台灣是重要,在科恩總督心裏僅次於幾個戰略要地,但如查把公司全部實力都投在這裏,等於把經營好的地盤拱手讓人,科恩不會這麼蠢,公司本部的十三位股東也不會放任着他胡鬧。
「要結束了。」蔣奎兩手按在船舷上,沉沒中的新平堡號着火了,半截船身沉在海水裏,另外半截船身在熊熊大火之中燃燒着,將大片的海面映的通紅一片。
到處還都是炮聲,火光,煙霧,還有喊殺聲。
但不知道是真實的還是錯覺,蔣奎感覺雙方都疲憊了,象是走百里已經到了最後的九十里時,人們鼓起餘興,大聲說笑,加快腳步,但怎麼算也不如剛開始走路時那麼興致勃勃,勁力充沛。
現在只是落日餘輝,看似輝煌,人們卻知道已經到了尾聲,一切都快結束了。
但還沒有結束,不管是宋克,高文律,或是別的荷蘭艦船的艦長,又或是傑日涅夫,蔣奎,鄭紹來等人,所有人的目光都是投注在那幾艘鳥船和其後的火船上。
這是和記最後的機會,正如荷蘭人將最後的機會放在中路,將火炮炮彈不要命似的傾瀉在鎮虜衛號和幾艘小商船上一樣,眼看海戰要結束了,是打一個荷蘭人臉面上能接受的平局,還是一邊倒的勝利?
島船還在飛速向前,在高文律的眼中,這些小船來的相當奇怪,一門主炮,看起來是很有威力,但其發揮的餘地又有多大?就算被迫近過來打上幾炮,又有何妨?海戰打到現在,哪艘船上沒中過幾十發炮彈,多中幾發,無非也就是炮彈更沉重一些,有什麼要緊?
但高文律心中還是有強烈的不安感……這種感覺並非由來無因,應該是有什麼東西令他感覺到危險,但那只是潛意識裏的反應,還沒有辦法在腦海里形成明確的想法。
他只能下令炮組的人加快速度,不要太顧忌火炮,加快和瞄準,一定要將眼前的和記船隻再打沉一艘,高文律下定了決心,只要再打沉一艘就要下令全艦隊撤離,至於過一陣是不是再來打,他已經沒有絲毫的信心了。
擊沉和記兩艘,自己被俘四艘,說來說去還是大敗,但還好,不算慘敗,有來有往。
鳥船已經離的更近了,只有數箭之地,五面船帆在不停的調整着,吃着風力,小船過來的很快,幾如離弦之箭。
一個海軍軍官在高文律身邊嘀咕道:「這船遠看象鳥,近看,象是蚊子船。」
高文律點了點頭,頗感贊同。
遠觀似鳥,帆如翅膀,近看則是小小的船身之前有碩大的火炮,豈不就象是一隻衝過來要吸血的蚊子?
他們倒不知道,這種鳥船應該是在幾十年後出現,雖然火炮不及現在和記的火炮,船隻也是鄭成功船隊裏的殺手鐧,但蚊子船的稱呼倒是沒錯,其後西方也大量造出了蚊子船,船身小,火炮大,正如其名,這種小船當不得大用,但在僵持之時卻是很有用的殺手鐧,就如和記首次推出這種船隻一樣,就是在僵持之時,一錘定音之用。
高文律面色陰沉,看着飛速而來的小船,心中的不安感卻是更加的強烈了。
帆漿船,蚊子船,還有那小型的火船,和記看來這幾個月真的沒有閒着,除了造出輕快的縱帆船來之外,各種奇招迭出,反觀自己這一方,卻是因為對和記的限制相當成功,驕狂自大,眼前這敗仗,可以說是咎由自取。
就是不明白,和記已經佔了大便宜,放出這小船來,能怎麼樣?
「這就是你們漢人說的勝負手!」
滿臉大鬍子的傑日涅夫平時還是很沉穩的,畢竟是技術型的專家,肚子裏有點墨水,不象買賣城的俄羅斯人簡直是醜態百出。
台灣這裏也沒有伏特加,當然也沒有燒酒,南方人多半喝米酒和黃酒,北方苦寒之地才有的燒酒在台灣可是難得一見。
軍司也不太可能專程從北方送酒過來,加上氣候溫潤,酗酒的念頭可是無形中削減了很多。
此時的傑日涅夫卻是縱聲狂叫,毫無矜持自己身份地位的意思。
四周的水師軍官和水手們也是一樣,兩眼中也滿是狂熱之意,和傑日涅夫一樣,他們也知道這是和記擴大戰果的最佳良機。
在鳥船和火船的設計和功用出來之初,傑日涅夫就敏銳的發覺了這兩種船的功用和配合之後的效能,由於張瀚並不認可,台灣這邊造出這船來也是頗費了一些周折,還好有傑日涅夫等人的堅持,這種中式海戰特色的船隻才會出現在做戰序列之中。
就算拿出用,也是傑日涅夫一意承擔的結果。
和記上下,視張瀚如神,有時候也會把張瀚錯誤的理解當成真理,還好,傑日涅夫沒有這種覺悟,雖然他對和記的東主也充滿敬佩,但也只到敬佩這個層次而已,畢竟是外人,也不是看着和記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全過程的人,七八年間,到如今這種地步,認敢懷疑張瀚的決斷或是想法?
帆漿船已經證明了三十萬兩沒白花……俘虜的兩艘蓋倫船價值就超過了三十萬了,還有兩艘大型的武裝商船當添頭,已經是大賺特賺。
底下就是拿小本錢博大利,幾艘島船和火船,加起來也沒有用十萬兩,就是幾門重炮花費了不少銀子,大炮可不是想鑄多大就是多大,工藝不過關,鑄出來打一發就炸了,或是威力不足,只大其形而威力不足,也是白費功夫。
火器局鑄這幾門炮,可是費了天大的力氣。
大量的高手匠人從北方調過來,初入台灣就開始手頭的工作,除了提供各軍艦上的常規火炮外,就是開始鑄這種和記所有的最大型的火炮,四十六磅炮。
小船巨炮,當然不是用來正面交火用的,雖然炮彈沉重威力很大,但後座力也是巨大,就算下了錨也是會叫鳥船一炮之後復位就得等半天,威力再大,人家十顆炮彈也還擊過來了,小船可承受不了幾輪,很可能第一輪炮擊過來,幾顆炮彈一砸,小船就直接被打沉了事。
在荷蘭人警惕的目光之下,鳥船並沒有衝到戰艦正面,而是繞過最激烈的戰場,從鎮虜衛號的側後方向,繞到了巴達維亞號的部份。
「糟糕了!」
高文律在海上最少二十年,剛剛隱隱的不安立刻落到了實處,整個人都是在甲板上跳了起來!
這些小船,操控如意又攜帶巨炮,繞道到,還能幹什麼?
用重炮轟擊,然後火船跟上,這就是和記的火船戰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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