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最後,張瀚嘆口氣道:「你別當兵了,大明現在和女真人打一場輸一場。」
楊義臉上先是露出不服之色,他想說還有三路兵,這一次大明都未必會輸,何況以後皇上和閣老們會派更多的軍隊到遼東,但一想想今日一戰女真人展現出來的一切,三萬多明軍還有相當多的九邊精銳老卒半天功夫被殺個精光,其餘幾路的明軍除非現在合力設堅營自保,再徐徐退卻,不然的話不要說戰勝女真人,就連脫身的機會也是沒有。
「這一次聽你的。」楊義先垂下頭,接着臉上又露出堅毅之色:「兩次相救大恩實難相報,不過在下決不會同張東主一樣與韃子做什麼生意,除此之外,就算拿走我的性命,只要張東主你一句話就行。」
「將來在廣寧沒準我會有事找到你。」張瀚呵呵一笑,說道:「當然不會叫你做不情願的事就是了。」
楊義抱拳道:「一言為定,不止是我,廣寧打行以我兄長楊二實力為尊,東主只要一句話,我二哥的打行兄弟,惟張東主是從。」
張瀚微微頷首,這時他看到李永芳等人策馬過來,當下便是迎了這去。
「文瀾要救這個人?」李永芳有些詫異,他仔細打量了楊義幾眼,眼神中充滿着玩味的色彩。
這個人已經變的十分敏銳和多疑,張瀚沒有叫他多想,很坦然的把在炒花部落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李永芳。
這些事都是事實,張瀚講說時也是十分從容,最後他道:「救他沒有別的,當日一時行善救了這人,總不能當面叫他再叫人給宰了,救下他就當是當日行善行到底吧。」
「原來就是為了這。」李永芳哈哈大笑起來。
一個明軍而已,說是隊官,只能指揮十來個人,在衛所也沒有身份,不要說百戶或是總旗,連個小旗也不是,這樣的人張瀚不要說救一個,十個八個也不在話下,李永芳笑了一陣後就向那邊的一個拔什庫說了幾句,他好歹是撫順額附,大汗的孫女婿,現在的八旗也沒有象天命後期那樣對漢人充滿懷疑和仇視,大規模的無差別屠殺也沒有開始,所以那個拔什庫很痛快的點了點頭,帶着人腳步輕盈的離開了。
那個身披亮銀甲的白甲倒是用眼睛瞅了張瀚一眼,不過他只是個普通的白甲,這事也輪不着他說話,這人也提着自己的單手大刀離開了。
戰場上漸漸變的一片死寂,八旗兵們再勇武也沒有辦法連夜轉移,連同努兒哈赤在內,所有的旗兵和跟役都在戰場附近立營休整,連續奮戰兩場,八旗兵也損失很大,特別是杜松這一股明軍雖然是以少敵多,但畢竟是九邊精銳為主,反撲之下造成的死傷也很驚人,張瀚在子夜時才回自己的帳篷,沿途已經見到不少還點着燈火的帳篷,裏面擺滿了重傷員……輕傷的女真人不會這麼安置在一起,自己包紮包紮還是和原牛錄在一起了。
梁興臉上有一些掩不住的幸災樂禍的感覺:「東主,粗粗估算一下,女真人死了最少五六百,傷的也有一兩千人吧。」
「只是傷了皮毛。」一臉精明的李從業搖頭道:「死傷的多半是普通的旗丁,披甲人受重傷的少,死的更少,一開始近前射箭的都是旗丁,他們死傷最重,八旗最精銳的是白甲和紅甲,他們死的最少了。」
「嗯,八旗戰力未損。」張瀚贊同李從業的話,他的帳篷處於戰場後方,但四周還是有不少女真人住着,四周鼾聲大作,這些傢伙白天冒着生命危險奮戰,晚間睡的如死豬一般,到了明早就會恢復大半的體力,而且很明顯,營地里塘馬不斷,而且多是自北方而來,根據張瀚的記憶和現在的局面來判斷,東路軍就是寬甸那一路還在半路爬山涉水,最少還得兩天功夫才趕到赫圖阿拉附近,進入平原地帶最少還得一天,有幾百人拉拉後退,搞點小動作,東路軍的腳步可能還得慢一些,南路軍是李如柏,這位總兵根本沒有做戰的決心和信念,只有北路軍進展迅速,馬林是西軍將門,在遼東沒有自己的利益,他不會搞什么小動作,只會老老實實的按約定時間進兵,北路軍有兩萬來人,高級將領比西路軍少的多,這意味着精銳家丁的數量比西路軍這裏少的多,既然三萬人的西路軍都一個下午就啃了下來,殲滅兩萬來人的北路軍也定然不在話下。
北路軍的情報也早就源源不斷的送過來,相比激昂冒進魯莽型的戰將杜松,馬林這個總兵官十分的有辱他家的門風,當年馬芳老爺子可是從草原上跑回來,一生大小几百戰沒有膽怯過的好漢,馬林本人的性格十分懦弱,嚴格來說不適合當兵,更不要說當一個大軍的統帥了……奈何大明的傳統就是這樣,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能打洞,總兵的兒子就得當總兵……當然了,李家麻家馬家都是大明的將門世家,在軍中的關係盤根錯節,比如遼東總兵外人來當總有這樣那樣的麻煩和問題,李成梁的兒子來當總兵,最少在利益分配上不給朝廷添麻煩,在朝廷一方,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馬林的懦弱多疑毫無主張在平時還好,在這樣的戰爭狀態下已經成了標準的魚腩,最少就張瀚了解的情報來說後金上層對擊敗馬林很有信心,按照預計的行程,馬林在上半夜就該抵達戰場附近,並且對西路軍進行有效的支持,但整個西路軍被吃完了,北路軍還是不見蹤影,打起來的消息肯定早就傳過去了,這人並沒有急馳來援,而是選擇拖延時間,想必是看看戰場態勢再說……張瀚已經無力吐槽這一次大戰的明軍各路將帥了,由這幫白痴加混蛋指揮的軍隊,加上催促用兵沒有保障後勤的中樞,還有協調各部卻昏招頻出的楊鎬,這一仗要能打贏才是見了活鬼。
「不過這一仗已經打完了。剩下的只是一場接一場的屠殺。」張瀚神態疲倦的道:「下半夜八旗兵就會進兵,梁興你找到李永芳,就說我感了風寒,回赫圖阿拉,不繼續跟着看了。」
所謂的薩爾滸之戰確實已經無足可觀了,最重要的戲肉已經提前上演,並且完全按女真人的劇本演完,八旗幾乎毫髮無傷,雖然不象額爾德尼在滿文老檔里吹噓的那樣八旗兵只死傷幾十人這種牛皮,但死傷確實不重,只傷損了皮毛而已,估計連續打完這幾仗,八旗的主力也不會受到大的損失,薩爾滸一戰打完後,沒隔多長時間努兒哈赤又再伐葉赫,徹底消滅了葉赫這個老對手就是明證……如果明軍打的八旗傷筋動骨的話,葉赫部他們是啃不下來的。
時隔一年多之後,瀋陽和遼陽又會落入八旗手中,明軍在這兩役中不僅又死了多位總兵,損失十幾萬兵馬,連同遼東經略袁應泰都死在了遼陽城中,再下來就是廣寧之役,後金兵節節勝利,明軍在遼東損失了十幾個總兵,三四十萬兵馬,遼鎮喪失了全部的大將和精兵,只剩下遼西的那些將門手中還有一些實力,九邊的損失也很不小,薩爾滸一役明軍失去了戰略優勢,瀋陽一役後喪失了戰略守勢,廣寧一役後,明軍其實只有守備山海關的能力了,而後將門綁架中樞,大家用後金的威脅來分肥遼餉,為了使遼餉不裁剪,遼東勢必要保持相當的進取姿態,於是漸漸又恢復遼西,推進到大凌河,接着一場接一場的悲劇上演……
看完薩爾滸,張瀚的心中已經有了明確的覺悟:依靠明朝自己,不論怎麼改良都無法取得對後金的勝利!
用後世的話說,明朝的失敗是體制上的失敗,是全方位的失敗。
不要說文明無法戰勝野蠻,最少在軍事體制上,後金其實領先於明朝。
也不要吹噓華夏幾千年的文明,到了明末時,最少在軍事上明朝連一個幾萬丁口的蠻族都搞不定,同時期的歐洲已經有相當高的火銃和冷兵器配合的戰術,有相當多的天才的戰術大師,有相當多的火炮運用理論和成熟的體系,六萬建奴放在歐洲根本掀不起浪花來,大明的落後不光是海上的落後,其實整個軍事體系已經是全面的落後了。
推論起來,經濟,文化,科技,政治制度……落後是全方位的。
當然此時的華夏仍然是一個有包容性和進取心的國度,滿清以異族臨天下,封閉和包守是天然的選擇,張瀚認為只要有外力的推進作用,華夏仍有相當多的機會和可能走出現在的泥沼,重新領先於全世界。
只要小小的改變而已……
下半夜時,八旗重新集結。
在星光月色和火把的亮光下,旗丁們整理鎧甲和負責照料馬匹,披甲兵們重新跨上戰馬,重新集結在各自的牛錄旗下,掛在馬腹邊上插袋裏的兵器發出鏘鏘的響聲,每個人臉上都有掩飾不住的疲憊,半夜的休息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回復一天征戰的疲勞,但每個人臉上都還是有濃烈的興奮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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