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如此。」往寧遠的商人聞言釋然,說道:「這麼一說,在下便明白了,在下也願承保。至於離開日期,在下並不急,只要貴號有情報能確保北虜不會有破口的打算,在下還要再呆數日才走。」
「是的,一旦有警,在我們這裏投保的諸位東主我們都會第一時間通知到的。」
這話象是打開了潘多拉魔盒,所有的商人都是激動起來。
原本他們都有生意在身,或是要往京師,或是往寧遠山海關,或是準備下運河回南,要麼就是往保定或開封方向,一般近途是三四百里,遠程就是一千五六左右,也沒有再超過這個距離的商人了,距離太遠,規模又不是很大的話,來回的路費都要折算在成本裏頭,實在是太不合算了。
這一下承保人大為增加……若是別的商行掌柜說能掌握北虜的動向和保障各人的安全,恐怕在場的商人能把嘴巴笑歪,但說出這話的卻是和裕升的分號掌柜,而眼前的和記一切如常,不管是帳局還是車行,或是鏢師和經營布匹雜貨鐵器的主店,一切如常,沒有絲毫混亂,這無形之中也是安撫住了人心,加上對和裕升的信任,很快承保商人便是排起了長龍,到了午後,城門口的人大為減少,不僅是有很多商人跑來投保,連不少官紳和百姓聽說此事之後也不急着逃走了,昌平城裏居然一片安穩,比起此前的情形來簡直是叫人感覺詭異。
到了傍晚時分,前方的塘馬傳騎回到城裏,人們圍着打聽消息,這才知道在前方總督大人已經派人和北虜接洽過了,雖然還不知道北虜具體要什麼,但從雙方接觸的情形來看,北虜大舉動兵攻打關隘的可能性並不大,總督已經又派人過去談判,至於具體情形,塘馬只是奉命來傳信,別事自然是一概不知。
得此消息,城中人心更加安定,也有相當多的人對和裕升更加信任,第二天天明之後,和記分號門前又有不少投保商人在排隊了。
到午後,人們又聽到傳言,北虜的要求已經知道,薊遼總督吳用先並不能定奪,已經派塘馬飛騎報與朝廷知道,人們心中還是有些惴惴不安,希望北虜的要求不要太過份,朝廷也能答應,能將眼前的邊患,消彌於無形之中,至於北虜囂張,朝廷兵備是否無力,地方上是否過於軟弱……這些事情,公議就是交與朝廷操心,旁人不必多管,士大夫尚且如此,民間當然也就無人來管這些社稷大事,象中國上古之時,所謂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外敵來襲則丈夫奮然提劍而起的時代,也早就過去了。
……
傳言確實屬實,當知道北虜真實的請求之後,薊遼總督吳用先立刻派了塘馬飛馳入京,趕到京師匯報。
塘馬到京師東便門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待進入長安左門進入皇城之後,暮色已深,塘馬直接往兵部去,聽到清脆的馬蹄聲後,兵部門前已經有提塘官在守候,一見是塘馬便有人喝問是不是薊鎮那邊過來,塘馬來是之後,便是有數十人圍上來。
「速拿來我看!」
提塘官急速拆開塘報,略略掃了幾眼,便道:「宮門已經下鎖,本官親去葉閣老家中稟報消息。」
塘報在宮門下鎖後送不進去,好在不管多麼加急的塘報,送到兵部後就算完成使命,塘馬自去找地方歇息,剩下的事已經與他無關了。
提塘官則飛速趕往葉向高的府邸,好在葉向高是首輔閣老,其府邸是賜邸,就在十王府東邊不遠處,距離皇城城門極近,飛馳而去,不過一刻鐘的功夫也就到了。
因為是公事,葉府下人也不敢耽擱,而且現在京城也不安靜,自傳來北虜在口外大舉聚集後,謠言傳播甚快,從幾千北虜已經傳為十萬,甚至有人說北虜察哈部林丹汗率二十萬騎兵在強攻大潘口,消息傳來,京師之內也是人心惶惶,加上過午之後,大量的逃民從昌平等處趕到京師,更使京師人心萬分惶恐,這個提塘官既是來說北虜之事,葉家的門政豈敢怠慢,立刻先請進府里,然後通傳稟報上去。
葉向高還沒有吃晚飯,他在書房接見了幾批候見的官員,勉慰有加,然後端茶送客,在小客廳還有一些每天都過來的客人,也有一些要緊的客人需要見面,他是宰相首輔,每天的公務特別的多,不僅是在內閣里每日要對大量的奏摺進行票擬,回府之後,也是要不停的接見各色人等,所談之事,也是多半與朝政時局或是各種朝廷政策有關,事涉極多,包括錢糧兵馬刑名禮教等等,不光是施政,還要顧忌到各地的風土人情與地方大戶宗教是否強勢,地方官員是否賢愚不肖,而最要緊的就是事涉黨爭,很多政務在票擬之時不光是要以實際出發,還得關注是否與黨爭有關,若是有關,究竟是以實際出發還是以本黨的利益出發,也是極費量思的事情,為首輔不到三年,葉向高已經兩鬢多生了不少白髮了。
「怪不得人說方相當年嘔心瀝血,為輔臣者,其實真是實在為難!」
葉向高正在與宋師襄,方有度,龐尚廉等各道的監察御史談話,雖然首輔接見御史在以前是十分犯忌的事,但近年來已經不太講究,若數十年前,光是御史私下見首輔,一旦為人所知,恐怕葉向來就會被彈劾的體無完膚。
本朝向來講究大小相制,所謂科道就是與內閣相距極近,同在內廷辦公的六科廊與都察院的諸道監察御史合為科道,給事中和御史都是官位七品,然而前者可以封駁詔書,對各部公事也能監察,而御史各為掌道,可以風聞奏事,彈劾大臣糾彈不法,其實就是大明境內,任何事情御史都可以說上兩句,一旦被御史盯上就是十分麻煩,哪怕是積年老臣名臣,亦對御史無可奈何。
眼前這幾個御史,不僅是年輕氣盛,多半年在四十之下,三十左右的年紀,以大明中舉人,進士之難,這些人原本就屬於人中龍鳳,而又考在二甲之內才能成為清流的一份子,那就更屬難得了,再加上科道很少用年老的大臣,需得用年輕氣盛銳氣尚存之輩,一般進士,就算在二甲之列,若年紀太老,一般也是無緣翰林或是科道。
眼前這些東林後輩其實都是庸祿之輩,加入東林黨主要原因也只是因為東林勢盛,希圖獲得助力而已。
從萬曆中期時東林黨便是力挺太子的主力,後來天啟即位也是奪宮的主力,兩代天子酬功,東林黨勢不可擋,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外掌內閣與六部,內與司禮掌印王安交好相得,勢力之大遠非三黨可比,入朝為宦者要麼潔身自好,不黨不群,要麼就得以籍貫或座師為憑,加入某黨獲得提攜,東林黨勢大,只要沒有明顯劣跡,籍貫或座師與東林有瓜葛的,加入東林並非難事。
宋師襄雖是東林黨人,卻非南方籍貫,以陝西人的身份加入東林,而在東林小字輩中頗受人矚目,主要是其超強的黨爭能力,一手好文章,且能看準時機,所彈劾之人被迫辭官者眾多,近來最出名的戰績便是糾結方有度等人彈劾袁可立,結果袁可立果然被迫上疏辭官,不僅辭官,而且一個月內連上十一疏,大有不被獲准便自行離職之勢,這一下人們都明白,這個宋師襄又找准了時機,一彈即中,把個東林大佬,士林老前輩封疆大吏給彈倒了。
有此一事,宋師襄聲威大振,幾要追到楊漣和左光斗等人之上。
不過此事也有不乏被人詬病之處,一則袁可立是東林前輩,又是登撫,其在巡撫任上,節制毛文龍和沈有容等總兵,屢次奇功,收復不少失地,總體來說是有功之臣,不僅不宜彈劾去職,相反還很該被重用,然而大明之事就是這樣,前有熊廷弼,後有袁可立都是封疆中最為知兵的大臣,結果都是被內鬥給弄跨了,而這些彈劾疆臣的言官不僅不以為恥,反而洋洋自得。
二來便是宋師襄等人此次彈劾聲威極大,不僅是東林黨人在上彈章,還有閹黨中人,這頗有勾結黨外之人謀算自己黨中前輩之嫌,所以葉向高適才表達了十分明顯的不滿。
宋師襄默然不語,言官身份特殊,名義上是可以連首輔也不必買帳,但葉向高不僅是首輔,在東林黨內也是地位相當的高,是黨內一派首領,真惡了眼前這位首輔,恐怕於自己的仕途大有干礙,他雖然心高氣傲,被葉向高指責之後心裏一陣陣的膩味,但也只能板着臉不語,做出一副沉痛知悔的模樣來。
「師相有何事只管吩咐下來……」方有度是南直隸人,又是葉向高主持會試時取中的門生,關係親厚的多,不過這一次是拿了銀子辦事,他也沒有事前徵詢過老師的意見,剛剛被敲打的十分厲害,此時只得厚着臉皮笑嘻嘻的請葉向高吩咐……反正袁可立一定會去職,毛文龍的銀子也落袋了,且看老師有什麼吩咐再說。
「袁節寰是知兵的人,朝廷已經允准他辭職,這真是莫大的損失……」葉向高口氣緩和了一些,對着這些東林小輩從容道:「國家大事,不是逞意氣的時候,你們這一次的事,可一不可再,否則的話,只要老夫還在首輔位子上,諸君恐怕就留不得京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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