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將賴同心,叩見巡按大人。」
新平堡的東門城樓之內,陽和東路的副將賴同心渾身全套鎧甲,身上和臉上的肥肉都在顫抖着,好在他總算是將門出身,肥肉之內尚有肌肉,總算把這五十斤的山文鐵甲給撐了起來。
張慎言原本高坐椅上,這時起身躬了一躬,算是還禮,接着溫言道:「賴將軍請起。」
賴同心一臉感激的道:「多謝巡按大人。」
張慎言上任已經三個多月,此前只在大同城中,因為不怎麼生事,上任後只用彈章彈劾了幾個不勝任的老邁官員,大同這裏算是風平浪靜,無事發生,一反此前巡撫和巡按斗的不可開交的惡劣局面,因此被朝野讚頌為穩重得力,大同巡按的位子因此坐的很牢固,和鄭國昌不能說表面很和睦,畢竟朝廷不會喜歡看到撫、按和衷共濟,而最少雙方心裏都明白,此時不是開戰的時機,息事寧人,安穩的過日子才是正道。
新年之後,張慎言開始在大同各處的巡行,身為巡按一直在大同不動是不可能的,他從偏關到殺胡口,再到鎮羌堡一帶,最終抵達新平堡。
來回幾近千里,自然是風塵僕僕,等越過陽和城,抵達新平堡時,不僅參將出迎,賴同心這個駐在陽和城的東路副將也是趕來迎接,算是給足了巡按大人的面子。
「近來並無虜情。」賜座之後,張慎言道:「然而賴將軍與總督大人同城,首要重視的當是城防,此時應該經常巡邊,以防虜騎突襲。」
「是。」賴同心畢恭畢敬的答應着,坐在椅上躬身道:「末將一定加倍小心防備,回陽和後,就率部往守口堡,靖魯堡一帶巡看。」
張慎言不經意道:「賴將軍可曾越過守口堡,往邊牆北邊巡看?」
賴同心道:「回稟巡按大人,末將未得朝廷諭令,不敢擅離信地。」
張慎言微笑道:「賴將軍謹守法度,真將軍也。」
雙方心裏都是明白,北邊是從得勝堡到新平堡再到平遠堡以東地方,這麼大的地方其實都被和裕升所控制了,究竟往北方控制了多遠,到目前來說對張慎言是個迷,就算是賴同心也不是很清楚。
如果不是張慎言親眼所見大量的百姓往北方去,恐怕他也會相信和裕升上報的「拓地百里」之說,畢竟以朝廷武官北上擊虜,向來只有誇大戰果而沒有掩飾的,張瀚的掩飾,在張慎言眼裏就是十分詭異,只是張慎言現在也只是在霧裏看花,在沒有實證的前提下他自己也知道對張瀚無可奈何,只能彼此相安無事。
而張瀚在去年到今春也是一直呆在李莊不動,和裕升並沒有進一步的舉措,也沒聽說大舉調動團練繼續北上,看起來打擊北虜的戰事可能就是為了搶一些土地獲得一些好處,然後這個商人武官會繼續和北虜做生意,最近大同乃至宣大地方的官場和民間都在關注着張家口的商戰一事,百姓和官紳們都是口中相傳,引為一大趣事,甚至在張慎言主持的幾次酒宴中,大同地方有名的官紳都在談論此事,張慎言對此也很有興趣,幾次召人問及張家口的事,了解前後的詳細情形。
這時張慎言又對新平堡參將道:「雖然和裕升在北邊修築了墩堡軍台,不過新平堡這裏也還是不能鬆懈日常的武備,若本官發現有懈怠軍務諸多情事,說不得要上奏彈劾,到時彼此不便,還是平時多加小心的好。」
新平堡參將馬茯是馬家的人,馬家根基就在新平堡,此人也算歸了根,只是現在馬家勢弱,在宣大山西的勢力被麻家和張家蓋了下去,他也只能謹慎行事,好在張瀚對他並不輕視,該給的份例一分不少,馬茯這個參將也當的甚是安心。
聽得巡按所說,馬茯半跪行禮,唯唯諾諾的應聲答應下來。
「咦,」張慎言踱到城樓,透着窗子看向外間,有些奇怪的道:「按時辰是不是該關閉堡門了?」
現在是三月,城樓的門窗都開着,晚上的風還是有些涼,但已經頗有春風送暖的感覺,站在東門城樓上遠眺出去,幾條大道邊上的柳樹或楊樹已經有了明顯的綠意,張慎言是南方人,步到城樓看景致時不免也有些感慨,若是在南方此時已經綠意成蔭了。
張慎言問的隨意,不料賴同心和馬茯兩人卻是面面相覷,並沒有人出頭回答。
「嗯?」張慎言心頭火起,看來他這個巡按在此之前做的也有些過於爛好人了,這些丘八居然敢這麼公然不把他放在眼裏!
「巡按大人息怒。」這個鍋馬茯背定了,他只能上前道:「回大人話,原本該關閉堡門,不過此前和裕升商號來人與末將商量,說是從李莊運一批銅錢到堡里來比兌,末將想堡中的商家很多,百姓也需要銅錢,此是便民惠民之事,大量銅錢留在堡外可能招來匪患,也是末將的責任,所以就答應他們堡門關閉時間遲兩刻,如果兩刻過後他們不到,末將是無論如何也要關門的。」
張慎言一時無語,剛剛還吩咐這些丘八一定要小心,不能因為和裕升接在北邊就懈怠馬虎,不料轉眼就是有拖延時辰關閉堡門的事。
好在馬茯還不算蠢到家,話說的冠冕堂皇,還算敷衍的過去,張慎言板着臉,繼續看着風景,不過心思再也安定不下來了。
過了半刻鐘左右,果然看到大隊車馬逶迤而來,在南北通途的官道上,又是傍晚時分人少的時候,真的是十分顯眼。
「三十輛車啊……」車隊離近些後,清點了車輛數字後張慎言有些吃驚,他的一個幕僚小聲道:「一車最少六千斤銅錢七八千串,三十車就是兩萬多串,一串一千錢就是兩千多萬錢,好大手筆啊。」
張慎言忍不住道:「張家口那邊聽說打的熱鬧,和裕升一直往那邊送錢,現在比價是多少了?」
「回東翁,」那個幕僚小聲道:「和裕升的比價是各處分號錢莊都一樣的,現在比價是一比一千了,就是說一兩銀子就兌換他們一串錢,比在京師要多換二百錢。」
另一個幕僚搖了搖頭,說道:「現在京師一兩銀子買不到八百了,只能到七百八甚至七百六……張家口的晉商為了與和裕升斗下了血本,京師的上等金背錢已經被他們買的七七八八,最少十五萬兩的好錢被買到張家口,然後被京師的商人再拿低價兌回去,先前一來一回晉商還要賠上運費,後來乾脆是京師商人在晉商錢莊裏買,搬出去擱一陣子直接再賣回給他們,那幫晉商什麼時候做過這種賠錢的買賣,一個個臉都綠了,但他們開店做買賣又不敢不兌,好在這麼缺德的京城商人也不算多,總叫他們不至於一下子就歇業,不過一邊是不斷的自己鑄錢,一邊是到處買錢,兩邊都股本雄厚,但以學生以為,那七家敗象已成,已經無力回天。」
「對。」此前說話的幕僚道:「上次我們談起此事,學生還向東翁說勝負難定,現在看來和裕升已經行有餘力,這一次不是運錢往張家口而是新平堡,足可見他們的鑄錢速度已經趕了上來,別處分號很可能不必再限制兌錢了。」
為了支應與晉商的匯兌之戰,雖然在大同到新平堡等要緊的地方和裕升都設了錢莊,但每天兌錢有上限,不論是總量還是每個人的兌換次數和數量都有限制,各地方的商人和百姓都嘖有煩言,對和裕升總體的形象不能不說有一定的影響,縱然人們都知道和裕升在打一場很厲害的商戰,但看着匯兌比率十分誘人卻不能儘量兌換,仍然是叫很多人感覺不悅。
「唉。」張慎言捋須一嘆,向左右兩個幕僚感慨道:「學生為官多年,自忖還是有一些閱歷在,但實在想像不到,和裕升有這麼多銀本尚不奇怪,然而他們是在哪裏弄到這麼多銅來鑄錢?就算是朝廷鑄幣,也是事前各處去採買銅塊,頗為勞心費力,所以戶部諸公都不太願意做鑄幣這種事,也就是南京戶部這等閒曹願意為之,藉此生財而已。和裕升一個大同商家,居然有如此能耐嗎?這個張瀚,真是如在迷霧裏一般,學生怎麼也看不透他。」
張慎言初到大同時,唯一的盼望就是張瀚不要在他的任上扯旗造反,而幾個月下來,大同的局面越來越平穩,地方上並沒有因為出現張瀚這種強勢人物而動盪不安,相反的是通過這幾個月的觀察,張慎言發覺大同地方十分富裕安定,人心也很安穩,似乎有一個很奇詭的現象,就是所有人都認可張瀚在宣大地方的實力,然而所有人又幾乎沒有人認為張瀚會公然造反,最少最近幾年都沒有這種跡象,人心因此十分平穩,這也是張慎言最感覺奇怪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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