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忠發十分疲憊,兩眼的眼皮不停的往一起闔,但心中千頭萬緒,心思按下一個又起來一個,一時真不知道如何去除雜念,這覺當然自是睡不成了。,
身旁有不少已經在打呼嚕的夥伴,溫忠發一時倒羨慕起來。
過不多時,興和堡的人就牽馬過來,溫忠發一腳一個,將部下們都踢醒。
所有人剛醒時都有些迷糊,溫忠發叫人打來些冷水,叫各人洗臉醒神,他自己也是把冰冷的井水澆在自己頭上和臉上,人也清醒了很多。
「頭兒,你沒睡?」禿頭腦袋光禿禿一片,比旁人好洗的多,第一個洗完站在一匹菊花青馬旁邊,將自己的兩個插袋和別的武器往馬身上放,見溫忠發眼中紅血絲增多,禿頭便道:「你近來心事憑多,真是怪了。」
溫忠發哭笑不得的道:「聽了張續宗反叛,王心一上奏朝廷直指大人謀反的消息,你他娘的還睡的着?」
「怕個鳥?」禿頭斜眼看溫忠發,說道:「頭兒虧你還是當喇虎出身,喇虎為了幾兩銀子,吞火炭,踩鐵釘,割自己的肉,被官府打板子,立站籠,甚至斬首,要怕這些事還能混喇虎?俺不是喇虎出身,倒比你光棍的多。」
溫忠發有些煩燥的道:「時勢不同了,當時……」
「當時你光腳嘛!」禿頭不屑的道:「現在你有股本花紅,有大宅院,還娶了老婆,你官職不大,人脈很好,在軍政兩邊都有人脈,楊司官人人害怕,到底還是給你幾分面子,你現在當然和當年不同。」
溫忠發無語。
禿頭不依不饒的又道:「不過你不想想這一切是誰給的,俺就時常記得現在的一切都是張大人給的,大人若能解決眼下這難題,咱們當然繼續跟着大人往上走,若是這事叫咱和裕升完蛋了,咱也好歹享了這麼多年的福,值當了。想太多,心思太雜,只會叫自己亂,若是人人都亂了,大人就算有法子也無用了。」
禿頭兩眼盯着溫忠發,正色道:「不論如何,跟隨大人的心思不能亂。」
溫忠發默然點頭,半響過後才道:「上馬,趕路,禿頭你說的漂亮,這幾天不要想下馬睡覺,你他娘別叫苦。」
禿頭怒道:「老子是這般人麼?」
……
三天之後,溫忠發一行十一人又看到了遠方的集寧堡。
由於堡城駐在高處,隔好幾里就能看到,四四方方的一個不大的軍堡,卻給人高聳入雲,難以侵犯之感。
溫忠發等人並沒有進入一路上的軍台或是墩堡中進行修整,這一路過來,北虜游騎甚多,為了省事,他們只能在軍台附近趕路,北虜發覺了也並無辦法,但進入軍台休整太過耗費時間精力,溫忠髮帶來的消息太過要緊,能早一刻送到張瀚跟前也是好的,他自然不會在這等事情上浪費時間。
各人叫馬匹休息,連續幾天的奔馳,雖然興和堡那邊換的是最上等的好馬,馬匹也都是疲憊非常了。
所有人站在齊膝深的草里,打量着四周的景像。
左右手兩側都各有一個墩堡,墩堡旁邊都有一些北虜的營帳,時近傍晚,北虜們也在做飯,韃子雖然能吃生肉,靠奶酪和生肉就能長途奔襲,或是在野外放牧很久,但他們畢竟也是人,圍堡的時間久了,軍紀也不如此前那麼嚴厲,一群群簡陋的帳篷都是在各墩堡和軍台外圍不遠處,四周草都是齊膝高了,還有一些野花綻放着,藍天和夕陽之下,炊煙裊裊升起,似乎還隱隱傳來烤肉的香味,真是難得一見的瑰麗美景。
一群野獸經過,在遠方的草從中踏出波浪般的痕跡。
大群的牛羊散亂着在草原中吃草,很多牧民出來之後都趕着自家的牛羊一起來,也有幫他們台吉放牧的牛羊,這麼多壯丁長期在外,只要是附近的部落都是把牛羊趕了過來放牧,在入秋之前叫牛羊能吃的肥壯一些,至於遠的部落,比如漠北地方,他們的牧群沒有辦法趕來,所以這些部落是最着急的一群。
這裏沒有道路,也沒有房舍,只有荒涼的草原景致,景色再美,溫忠發等人也是早就看的膩味了,他們更喜歡看到官道,村落,稀疏的從林,酒樓和茶館的招牌幌子,下了鍋的白白胖胖在開水中煮着的餃子,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人群,推小車的,趕大車的,走路的,人們說笑着,談着話,肩膀上放着系了繩了扁擔,挑着菜筐,滿懷疲憊又心情舒暢的走回村落的家中。
「呸!」不知道是誰想起了什麼,有人在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惡狠狠的罵道:「狗日的騷韃子,不知何時殺絕了他們。」
「少說沒用的,一個個殺,慢慢來。」禿頭從脖子底下摸出一隻碩大的虱子,放在嘴裏咬的吧嗒直響。他的衣袍已經看不出原本的灰色,時間太長從領口到前襟都變成了黑色,銅扣也看不出一點兒光亮,軍靴也破舊不堪,只是站姿依然筆直,長期在野外,反而叫這些軍情局的人鍛煉出了一些真正的軍人氣息,比起原本的陰狠有餘剛硬不足的形象氣質已經有了極大的改變。
所有人都沒有動,也沒有着急,溫忠發已經從行囊中取出一面小紅旗,在往東北方向的最近的一個軍台打着旗語,各人都站在原地,安安靜靜的等着。
過了一刻鐘功夫,溫忠發停住了旗語,那個軍台先是打放了一響火炮,然後有人站在軍台的上方,開始往前方打旗語。
不少在烤肉或是放牧的北虜牧民下意識的往軍台那邊看,不過他們根本沒有什麼異動,北虜看不懂旗語,各軍台和墩堡,然後和集寧堡每天都有旗語聯絡,也經常會打放火炮,北虜們也是已經習慣了。
只是現在墩堡軍台還沒有形成真正的網絡,旗語也只能做簡單的交流,否則的話,傳遞消息也不必叫溫忠發他們來回的冒險了。
又過了一刻鐘功夫,天色漸晚,太陽成了一個半懸在地平線上的火球,最多再過一兩刻時間,太陽會沉入地平線下,黑夜降臨,在月色照亮大地之前,草原上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那時候行動,不論是敵我都有極大的困難。
不打火把,黑夜潛入是不可能的,一旦打起火把就會被發覺,然後北虜就會打着火把來追,暗夜之中一團混亂,後果難料。
禿頭對溫忠發道:「不知道堡中如何決斷,俺覺得還是趁這時候猛衝的好。」
溫忠發不語,他盯着軍堡那邊不放。
終於聽到集寧堡開火的聲響,堡中幾門四磅炮和六磅炮一起開火,威力驚天動地!
北虜再怎麼習慣,也是對集寧堡的紅夷大炮開火無法適應!
戰馬奔騰,牧民們驚起,更多的甲兵和牧民在往北邊跑,從溫忠發等人所處的地方來看,集寧堡上方時不時的有火舌在噴涌,似乎是一條條火龍在堡牆上翻飛舞蹈着。
對面的北虜不知道何意,集寧堡中經常會打放一下火炮,一旦發現射程內的地方有牧民或甲兵聚集的密集,就會突然其來的打放,就算並不一定能打中,總是能叫所有人心驚肉跳,忙不迭的走避。
有時候集寧堡也會放火炮掩護胸甲騎兵出擊,李軒等二百餘騎會悄悄先到攔馬牆最外圍等候,等火炮打放,蒙古人一片混亂時,胸甲騎兵猛烈出擊,幾輪衝擊迴旋,射傷很多,只是來不及斬下首級就必須回撤,不然等大量甲兵前來,一旦被圍困,迴旋餘地減少,情形會對胸甲騎兵不利。
這一次開火,蒙古人摸不清楚是商團騎兵要又要出來佔便宜,還是純粹的驅趕離的過近的騎兵或牧民,所有人都是一片大亂。
在阿成等人的嚴令之下,集寧堡四周到各個方向都有密集的部落駐紮着,主要是要將集寧堡困死,不能給集寧堡太大的活動空間,以防張瀚能輕鬆的與外部互通消息,另外就是給不斷的給集寧堡施加壓力,使堡中的軍民有被圍困的壓力,而集寧堡一直也是以炮火和騎兵反制,成功的將北虜壓在三里範圍以外,不使他們過份逼近。
有時候,北虜會有小股的騎隊故意接近,一直到攔馬牆外快速奔馳,藉以吸引火力,不過收效很差。
「好,動了,衝過去!」
太陽又往下了一點兒,暮色的感覺十分明顯了,溫忠發等人早就上馬等候,戰馬都訓的很好,有幾匹性子烈的不停的低頭再揚頭,發出咴咴的鳴叫聲,四蹄也在不停的刨地,它們感受到戰場的氛圍,已經按捺不住。
禿頭等人也感覺疲憊一掃而空,似乎是身上某處閥門被打開了,一種叫戰場的感覺降臨到每個人的身上,他們的腎上腺素快速分泌,使每個人的精神都提升到了極致,他們感覺渾身都是力氣,而腰肢卻變得十分柔軟……他們感覺自己能力劈山石,同時也能利用身形閃避攻擊和弓箭,這是積年在戰場上經歷過多次才會有的這種感覺,這是老兵獨有的東西,一旦這種感覺被觸發了,他們會爆發出比平時更大的氣力,也會節省每一分力氣,也會使自己的身形更加柔軟,能儘可能的躲避來自敵人的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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