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十餘員遼鎮的高級將領,分別被孫承宗召見。
對被召見的武將,孫承宗的態度十分謙和,反不似對王在晉等人那般的不客氣,這也是使得遼鎮諸將感覺受寵若驚。
儘管在此前孫承宗就過要重將權,不過和實際做法是兩回事,但最少以眼前的情形來看,孫承宗對將領們還是願意恩結,這也叫不少心懷鬼胎的人放了心。
待祖大壽進來時,孫承宗眉宇間已經略有些疲憊,但看到氣宇軒昂,身材高壯的祖大壽拜倒在自己面前時,孫承宗還是打起精神,笑着攙扶起祖大壽來。
「末將慚愧。」
孫承宗賜座賜茶後,祖大壽便是主動認錯道:「此前在修築寧遠城一事上末將並不上心,以為朝廷必將棄守,是以拖延工期,還請閣部大人恕罪。」
孫承宗爽郎一笑,道:「此前朝廷並未定下大計,地方上不明就裏,如何能實心任事?將軍又何罪之有呢?」
祖大壽一臉感激的道:「閣部大人寬宏大量,末將十分感激,此後唯有實心做事,絕不敢怠慢。」
孫承宗微笑道:「祖將軍能有這般想法,學生深感欣慰。原本祖家就是寧遠的世代將門,豈有將根基輕輕拋棄的道理?」
祖大壽心中有些恍然,怪不得這一次孫閣部對諸將都是全無責怪之意,甚至在禮數和話語上都表達倚重,這並不是簡單的「重將權」,而是一種對現實的考量。
經過數次慘敗之後,大明的軍事力量在天啟二年時十分衰弱,要等數年之後,經過孫承宗的辛苦經營,遼鎮,也就是關寧軍恢復到了十四萬人的極限規模,在此時關門內外卻只有五萬不到的兵力,如果是按王在晉的方案這兵力其實也差不多夠了,如果要按孫承宗和袁崇煥的方案,則眼下的兵力遠遠不夠,更需要倚重遼西的這些將門。
祖大壽肅然道:「閣部大人放心,我祖家為大明效力二百餘年,虜焰方熾,不能收復失土,而寧遠和關門絕不容再失。」
∟∟∟∟,m.≤. 祖大壽又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一臉激動的道:「前一陣有十三山義士偷越虜騎防線至寧遠來求援,末將叫他們在寧遠等候消息……」
孫承宗很關注的道:「十三山的具體情形如何?學生聽那裏多半是百姓,只有少數的民間團練可以打一打。」
祖大壽道:「以末將看,這些義士與虜正面相抗很難,不過如果糧草充足,十三山地勢險要,建虜也很難正面攻克,畢竟得不償失。」
孫承宗臉上若有所思,祖大壽的法和他的想法差不多,就是十三山人口眾多,但缺乏戰兵和鎧甲兵器,楊二和畢麻子是所謂大俠,所領的多半是喇虎和青皮一類的人物,這些人好勇鬥狠,私鬥很厲害,陣而戰之,估計連營兵也不如,可見十三山的用處不大。
不過如果能夠堅持,也算是在廣寧一帶埋下一根釘子,建虜留了兵馬圍山,可能也是害怕十三山會發展壯大,最終影響到後金與蒙古諸部的來往。
「可惜人數太多……」一念及此,孫承宗還是有了些興趣,但轉念一想,十餘萬人按最少的量供給,一天就需過萬斤糧食,二百多里地運輸過去要加三成的損耗,而且現在道路也不通,光是把人救援出來就很難,何況要運送大量糧食過去!
「十三山之事,」孫承宗斟酌着對祖大壽道:「祖將軍可以多加注意,朝廷會設法救人,如果那邊再過來人,一定要詢問清楚山上情形。至於祖將軍,還是要把主要的精力,用在修築寧遠等諸城和軍堡之上。」
「是,請閣部大人放心!」祖大壽答應着,站起身來。
……
孫承宗原本還要再去寧遠,面色灰敗的茅元儀持着公函進來,打斷了他的計劃。
「竟有如此之事?」孫承宗看完之後也是為之駭然,有兒不敢置信。
「內閣已經票擬批紅,要派大員巡視大同宣府等地,就地查明王心一所奏是否屬實。」茅元儀有兒要哭出來的感覺……如果王心一奏報是實,他肯定也脫不了關係了!
剛剛上任的贊畫,前途正是一片光明,此時居然出這種事,茅元儀深感造化戲弄,人生無常。
孫元化以兵部司務的身份隨行,此時聞訊也趕了過來,孫承宗把文書遞給他看。
「張文瀾居然有如此大的本事?」孫元化也有不敢置信之感:「刺殺巡撫,練商團私兵,設立商會,把持官府和地方政務,還有以私兵北上,與虜交戰……」孫元化連連搖頭,一臉凝重的道:「真是叫人不敢相信……」
孫承宗以手撫額,半響過後才向孫元化道:「以初陽之見,張瀚不管有沒有這麼做,他是否有這麼做的能力?」
孫元化猶豫良久,終是答道:「學生在大同那邊時間不多,不過,以學生觀察來看,張瀚有這個實力。他的財力不提,已經是富可敵國,馭下之道則是學生未見過的厲害,各地的商會分行,都是如臂使指,大同李莊那裏,更是井井有條,數萬人或練兵,或屯墾,或為工,或經商,或為吏,真的是渾然如一。北上擊虜,別人不敢,我看他未必做不出來。不過,若是他要造反,我還是不信的。」
如果張瀚在此,聽到孫元化的這些話,也只能苦笑搖頭,不知道什麼是好。
這人智商之高也是罕見,在李莊一帶不過幾十天的時間,卻是把很多東西看的通透,他笨,卻又是看到了不,而在此時卻竹筒倒豆子一古腦的出來。
孫承宗臉上也有些不滿,一旁的茅元儀已經面如死灰……這般大逆案件,很可能會導致一場平叛戰爭,以大明現在的國力,東事尚且焦頭爛額,張瀚如果真的如各人所的這般厲害,很可能如當年討伐寧夏一役那樣,曠日持久,要總督巡撫多位總兵集結大軍征討,如果是這樣的話,茅元儀很可能被牽扯在其中,不要做官上進,恐怕功名亦未必能保的住。
甚至按更嚴重的設想,如果沒有孫承宗庇護,茅元儀的性命是否能保住,亦未可知。
要知道當初晉鐵進工部,茅元儀可是替張瀚還有和裕升跑了不少關係,替和裕升鼓與呼,誰都知道茅元儀和張瀚這個晉商關係十分親密……
「止生不必着急。」孫承宗做了一個強有力的手式,他道:「此事學生會向朝廷請命,前往巡查。」
茅元儀十分驚喜,但又有些惶惑,他和孫承宗的關係當然是十分親密,不過似乎也不至於叫孫承宗做到如此地步。
「如果張瀚真的如王心一所奏,」孫承宗道:「學生也不會循私,止生你放心,縱有牽連也不會叫你如何。畢竟當時張瀚只是普通一商人,本朝士大夫刻書借力於商人的不知凡已,沒有道理歸罪於你。若是王心一誇大其詞,張瀚並無他所言那般多行不軌,甚至心存異志,那學生也不會縱容汪文言等人冤枉他人,徒生事非。」
孫承宗臉上有一些難掩的隱憂,他剛到遼東,要把遼事梳理清楚,如果在西北生事,朝廷不免要將大量人力物力往西北傾斜,遼事不可避免的出現不利局面,萬一關門被破,那可就真的是萬事皆休。
現在朝中很多人還以為東虜是患,有識之士如孫承宗卻是看的清楚,國朝經營了二百多年的遼東盡陷敵手,數百萬軍民為敵所有,加上野戰攻城建州部都是無往不利,如果再叫他們攻克山海關,京師之外無險可守,這樣的情形很容易造成整個大局的崩潰,最少也會出現如嘉靖和隆慶年間多次京師被圍的局面,而且很明顯東虜比北虜要更加兇險的多。
北虜還是部落聯盟,東虜雖然不脫部落蠻族習性,但最少已經有完整和高效的國家形式,這樣的敵人當然更危險的多。
孫承宗心中極為不滿,甚至是隱隱的憤怒,在這種重要的關口,如果是汪文言和王心一等人挾怨報復,簡直就是不識大體之至!
「止生,」孫承宗決然道:「替我擬奏稿吧,我要自請巡視宣大。」
……
幾乎是在孫承宗接到消息的同時,張瀚也是飛章上奏……他當然是自辯。
國朝文官經常受到彈劾,按慣例便是先辭職在家,然後上疏自辯,如果自辯通過,那便重新為官視事,如果自辯失敗,要麼被免官下獄,要麼就是辭官回鄉。
張瀚是武臣,三品指揮兼衛城守備,他不必如文官那樣暫避,不過張瀚已經在奏章中請求親至京師,接受法司審判訊問,只是職責在身不敢擅離信地,當由朝廷定奪之後他才可以離開衛城前往京師。
在孫承宗的奏稿抵達京師的當天,張瀚的回奏也是經由通政司送往內閣,然後再送到大內。
天啟這幾天最關重的無非就是遼事和大同之事,兩邊一涉遼鎮,一涉宣大,都是國家最緊要的九邊重鎮,遼鎮之事關係京師安危,宣大之事也是十分要緊,如果真如王心一所奏,宣大地方糜爛的程度也是令人心驚膽寒,哪怕是身為天子,天啟也是為之緊張,甚至到了寢食難安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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