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蒙古人也會漢話,在他身後就是監市官,此時正盤腿坐在一張馬紮上,一個漢人畫師正替那個監市官畫像,仿佛感受到張瀚的目光,那個監市官轉頭看過來,微微一笑,用漢話道:「小少年,你看本台吉的畫像怎樣,畫的象不象?」
這監市官和守口夷原來是個台吉,在蒙古部落中也是一個貴族,不是普通的官吏將領,怪不得這廝穿着綢緞制的棉袍,寶藍色的腰帶上飾着十幾顆寶石,臉的皮膚也較細膩,鬍鬚也刻意修剪過,長相在漢人中只是普通,在蒙古人里可能算是帥哥一個,怪不得在這場合還叫了漢人畫師過來畫像,看來是個臭美兼自戀的主。
張瀚還不曾答話,那畫師就不屑的道:「他一個商人,怎麼識得畫的好壞?銀錠台吉,你問錯人了。」
若是這畫師不說話,或是說話客氣些,張瀚也就隨口誇讚幾句就算了,然後趕緊走人。
畢竟蒙漢兩邊在敵對狀態下打了二百來年,雙方可謂都是有血海深仇,現在土默特蒙古這邊是消停了,可喀喇沁還在和大明敵對,土蠻部在嘉靖到萬曆這幾十年,十萬以上規模的入侵就有好幾十次……和這什麼台吉,還是少說兩句為妙。
只是這畫師出言不遜,身上還有一股子讀書人特有的傲氣……好吧,也可能是酸氣,那種眼高於頂,看不起商人的姿態,實在叫張瀚心裏有那麼一點小受傷。
「閣下的水準,畫畫山水不錯,意境不錯,不過論人物肖像麼,筆架間構都有問題,說實在的,在我眼裏,和小孩子塗鴉也差不多。」
「你胡說什麼?你這每天銅臭味的也懂得什麼是畫?」
畫師騰的一下子站起身來,臉已經氣成了豬肝模樣。
也怪不得他氣,這畫師確實是讀書人,只是年近四十還是老童生,這一世能不能考上秀才都難說的很。讀了一輩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又不願為做商人,更不必提當帳房,開課授徒他水平又不夠,沒秀才身份人家也不認,他這樣的,要麼從醫,要麼學畫,這畫師就是學了畫,好在天賦還過的去,學了幾年就以畫畫謀生,山水花鳥魚蝦俱能畫,最擅長的還是人物肖像,若非有點名氣,這銀錠台吉也不會花了重金請他。
張瀚的話,實在是叫這畫師不能忍了。
張瀚冷冷一笑,道:「我這商人畫畫也未必不如你,只是不屑拿這事當飯碗罷了。」
「來來,你來。」這畫師怒極,指着眼前畫板道:「你大可來試試,到時才知道這事沒有你說嘴吹牛這麼容易。」
兩個明國人頂牛,一群蒙古人卻是看呆了,那個銀錠台吉到現在才回過味來,也對張瀚道:「少年,既然你惹怒我的畫師,你不畫也不行了。」
「本來就可以畫,何必要你拿話來逼迫。」張瀚落落大方坐下,看看那些畫筆顏色,皺眉道:「我不要這些,銀錠台吉,你叫人拿點炭條來。」
畫師面露譏嘲,道:「牛吹大了,現在開始裝神弄鬼?你是哪家的小東主,趕緊叫你家大人來向我陪罪,這事就算了。」
銀錠也有些不悅,他們這些蒙古貴人原本沒有畫肖像畫的習俗,這些年來一直與明國貿易,不少貴人也沾染了大明這邊的毛病,喜奢華,愛珠玉,連漢人士大夫喜歡肖像畫這習慣也學了去,銀錠又是個愛俏的青年台吉,此番打定主意要好好畫一幅畫,回部落後好好炫耀一番。他對張瀚的印象極好,也是感覺這明國少年氣質不俗,長相也過的去,是以和顏相待,如果張瀚壞了他的事,銀錠也是會翻臉的。
張瀚很篤定的道:「只管拿炭條來,若畫的不好,甘當受罰。」
「拿炭條來。」
銀錠半信半疑,還是下令從屬去找些炭條來。
木炭條對於這個季節來說太好找了,很快就有人抱了一堆過來。
張瀚很仔細的在其中翻撿着,找了幾根粗的和細的,又仔細的輕輕打磨,將幾根細的打磨出細尖頭來。
他這番作派吸引了銀錠的注意,一群蒙古人都很感興趣,圍攏着觀看。
市場上的交易正如火如荼,倒也沒有太多人注意到這小小角落,張瀚也由此可以安心作畫。
他用了一張新的畫紙,定好,再又仔細觀察了銀錠一番。
然後落筆。
先用粗炭條畫出大致的輪廓和陰影部份,然後用細炭條充實完善細節。
張瀚畫的很快,他初中時學素描畫就是班級甚至是整個初中部數一數二的好手,這個愛好一直跟隨他多年,當然畫具不會這麼簡陋,也不光光是畫人像畫。
素描是油畫的基礎,張瀚的基礎打的很好,可惜他後來、經商,這個愛好最終沒繼續往下走下去。
就算這樣,用來給銀錠畫肖像,也是足夠了。
一般一副用松節油和油畫筆畫的人像,最少要三四個小時,純炭條和鉛筆畫的用時就少很多,張瀚筆下又快,不到一個小時,在這人聲鼎沸的市場中,一副精緻的黑白人像畫就新鮮出爐了。
看着畫像,張瀚也是鬆了口氣:「還好這時代沒有用黑白人像當遺相的風俗,不然這銀錠非得拿刀砍我……」
「象,太象了。」
畫作一完,就已經有人驚嘆起來,幾個護衛看着張瀚手中的畫,又看向他們的主子,會說漢語的就用漢語誇讚,其餘幾個就用蒙古話讚揚起來。
那個畫師已經面色如土,他萬萬沒想到,一個不及弱冠的商人小子,繪畫上居然是如此的天才,畫作之精美,肖像之神似,和他的畫作真是有天淵之別,兩者相差太遠了,簡直不具備可比性。
「快點拿給我看。」
銀錠已經坐不住了,抓耳撓腮,一副猴急的樣子。
張瀚忍着笑,將畫遞給了他。
「啊?啊啊啊?啊啊啊?」
銀錠張大了嘴,象是雨天的被雷劈過的蛤蟆,兩手拿着畫,整個人已經陷入了石化狀態。
眼前這畫,在這個時代毫無疑問是劃時代的作品。
從構圖到着筆,陰影着色,描繪細節,整個畫作都是立體而豐滿的,而且相似度接近百分之百。
不吹牛的說,張瀚的素描人像,和老式相機的效果也差不多。
其實那些街頭賣藝的人畫這個,可能效果還要比張瀚強些,張瀚畢竟只是愛好者,不是拿這個當飯碗。
銀錠手持畫像,贊道:「象,太象了,這就是我,英武帥氣的我。」
張瀚忍不住了:「噗……」
銀錠先是一陣驚呼,接着就是搖頭晃腦的欣賞起自己的肖像畫來。這話,說是相似度接近百分之百,差的那麼一點,張瀚就是故意做了一些美化在裏頭……
效果也是十分明顯的,銀錠幾乎是完全陶醉在這畫作里,足有一刻鐘功夫,兩眼都捨不得離開這幅畫。
銀錠的這副模樣,想想後世那些喜歡嘟嘴剪刀手加美圖自拍的那些韓版美少年就對了……
「來呀,拿一顆百年人參,百兩黃金,十顆上等東珠,替我好好謝這個明國少年!」
最終銀錠還是放下畫作,吩咐人立刻到新平堡找一個裱糊師傅來,銀錠要現場看着人裱糊,反正小市到傍晚才結束,時間足夠。
對張瀚,銀錠則是開出了叫人難以想像的賞格,所有東西加起來,恐怕要近兩千銀子!
「你不要嫌少……」銀錠寶貝一樣的貼心撫着畫,對着張瀚吶吶道:「我這台吉也不是什麼有錢人,這一次還是沾光弄了這些東西,已經給了你不少了。」
「這一次沾光……」
幾乎是第一時間,張瀚就聽出了銀錠話語中值得注意的東西。
賴同心的異常,蒙古人的異常,銀錠台吉的話,種種跡象串連在一起,到底是什麼?
「萬曆四十五年,萬曆四十五年……」
張瀚腦仁兒疼。
他正經念書只到初中,打初中後沒有人管的住他,就算是孫猴子脫了五指山,從此自由自在,然後就是混社會賺錢,沒幾年就賺到了第一桶金,開始發家的過程。
歷史水平,還是這兩年不停的看書補回來不少,就算這樣,底子到底不牢固,很多東西,可能完整上完高中的人一想就明白,張瀚卻不一定能做的到。
「嗯,已經是四十五年底,眼看就是四十六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
張瀚還在苦苦思索着,那邊銀錠卻有些不高興了,在他看來張瀚太貪心,好吧,聽說漢人的名家一幅畫值幾千甚至幾萬銀子,可這畫畢竟是照着我銀錠台吉來畫的,如果不是我銀錠生的這般英武帥氣,這畫又怎會如此成功?這小漢人居然如此這般貪心,委實不該。
銀錠脾氣十分爽直,想到便說:「少年,本台吉可沒有撒謊,我們蒙古人也不象你們漢人和女真人,咱們可從來不說謊話。」
「那也未必……」
張瀚心裏下意識就想這麼說,不過想到對方身份,還是把話收了回去。
就在此時,他的腦海中靈光一閃,似有一道閃電,自黑沉沉的天空中劈了下來。
「女真人……他姥姥的,女真人,怪不得我說有什麼事不對,好象有什麼大事被我忽略了,原來是我把女真人給忘了!」
張瀚恨不得抽自己兩嘴巴!
現在這屏避字越來越無厘頭了,「來、經」也屏避了,我大清真是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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