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多人的舉人慢慢匯集在京師,等待由禮部主持的最高等級的考試,這一場考試決定的就是由民身到官身的轉變……舉人也可以為官,但並不一定為官,只要中了進士,就叫「釋褐」,從此擺脫百姓的身份,成為這個龐大帝國最精英群體中的一份子。
由童生到秀才是一個小蛻變,由秀才到舉人又是一個蛻變,而毫無疑問,從舉人到進士才是最大的也是最後的蛻變。
想青史留名,或是想做一番事業,這一場考試就可以決定了。
到了三月這時候,就算是遠在海南的舉人也是趕到了京師,即將開考,到處都可以見到帶着長隨伴當的舉人們成群結隊的招搖過市,這個時候,離開考沒有幾天,固然還是有人在苦讀,更多的人已經把書本丟在一邊,更注重的是經營人際關係了。
孔敏行是徐光啟的入室弟子,有這麼一重身份,他當然不需要刻意去經營人脈關係,奈何他不找人,卻是不斷的有別人來找他。
「今日又去『吃夢』了?」
徐光啟從紙堆中抬起頭來,這個老人已經頭髮斑白,兩眼卻還是十分清明的模樣,他在看着孔敏行微笑。
「是啊,恩師明鑑。」孔敏行身上確實有些酒氣,他已經換了衣袍,不過味道還是明顯。他有些苦惱的道:「最後這幾日,人人都有些瘋狂了。」
「這倒是叫老夫想起當年的事來了。」徐光啟撫須微笑道:「當年我也是這般過來的,而且,還是最積極的一個!」
孔敏行沒想到師尊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當下忍不住笑將起來。
「吃夢麼……」徐光啟笑道:「除了初陽這種不近人情的,誰能免俗?一則是臨考之前,放鬆情緒,二來,同年之間也確實要增近感情,這樣將來才會有更多的人為你臂助。官場之中,並不是你有理就能成功,人脈關係,亦是十分要緊的……」
孔敏行有些發征,恩師以前都是與他講一些學問和為人之道,今日倒是頭一回與他講說官場中事。
一旁的孫元化微微一哼,不過他可不敢反駁,畢竟師尊發話,沒他這個小輩反駁的份。
所謂「吃夢」也是京師舉人的一種傳統,臨考之時,大家一起邀朋喚友,共同到酒樓之中豪飲,帳是掛着不結,待記帳人中有人中了進士,到時候由進士們一起結帳,還是舉人身份的就可以免了。
中進士的人春風得意,自是不在乎一點酒帳銀子,不曾中者好歹也曾經肆意狂放的瀟灑了一回,將失落的情緒聊作彌補。
孔敏行微笑道:「發明這種法子的人,一定是多次落第的,不然斷然想不出這般的法子出來。旁人在酒席上樂不可支,弟子這種不擅飲酒,不喜熱鬧的就是坐立不安了。」
「你這性子,要改。」徐光啟道:「你的學問,三鼎甲不敢說,二榜肯定在望,到時翰林可期,就算二榜靠後,亦可為一方正印,如果在地方上,要你和縉紳們打交道,你這種性子怎麼辦呢?地方之事,如果沒有紳糧大戶支持,你這個地方官要如何展布呢?」
孔敏行低頭道:「弟子知錯了。」
「這也是你的天生秉性。」徐光啟喟然一嘆,說道:「我知道你在大同時的光景最為舒服,然而畢竟不是正途……」
被徐光啟教訓了一通之後,孔敏行和孫元化一起告辭退出。
孫元化手中拿着好幾本書,孔敏行瞄了一眼,見都是一些幾何圖畫,他笑道:「怎麼,最近是何打算?」
孫元化道:「打算是增刪補訂一下《幾何原理》,這也是老師交代下來的事情。」
「你上任沒有?」孔敏行隨口問。
孫元化一臉無所謂的道:「已經到兵部報到,兵部近來一團混亂,也沒有人注意到我這個剛上任不久的司務,正好清閒。」
「初陽不可如此想。」孔敏行一臉正色的道:「你到兵部是孫閣部一手促成,往下去他還打算叫你助他一臂之力。」
孫承宗經略遼東的呼聲越來越高,主要是王在晉提出的戰略實在太不得人心。
王在晉一反大明以前的遼東戰略,正式提出盡棄關外土地,把節省下來的糧餉用來修補山海關一線的防禦,同時也可以用糧食來充足薊鎮和宣大防線,待防線修補之後,可以節省大量的糧餉,然後多練精兵,充實九邊,以圖將來恢復遼東。
這個方案,只有少數人贊同,絕大多數人,包括官員和百姓,都是對這個方案十分的反對,甚至是反感。
「我是不會任贊畫的。」孫元化道:「孫閣部也認為我下一步的目標是職方司,我的學識也在那裏最為合適。」
「孫閣部何時出京?」
「過一陣便走。」孫元化道:「此次我亦跟隨,當然,茅止生也跟着一起去。」
「止生看來是要轉為將職了。」
「將職也不錯啊。孫閣部月前上奏,首先就說要重將權,文臣不能事事插手,這樣遼鎮的武將們權力更大,止生若是任將職也不壞。」
孔敏行輕輕搖頭,說道:「孫閣部在這事上有些想當然了……遼西將門盤根錯節,原本就尾大不掉,現在財賦都往遼西撥運,再重將權,我怕將來遲早會出事。」
孫元化不以為然,說道:「怎會如何?國家向來以文馭武,重將權又不是經略和督撫不管事了。有孫閣部任薊遼總督或是經略的話,哪個將門敢生事?」
「現在他們就依附王在晉,我聽說令祖大壽修築軍堡,數月不曾見功,明顯在拖延。」
孫元化冷哼一聲,說道:「這些武夫,恩結肯定是要恩結的,但也總得好生敲打一番!」
兩人至此無話,孔敏行正打算告辭,孫元化突地一指前方,笑道:「來了幾個熟人。」
「熟人」們有好幾個,都是高鼻深目,頭髮不是棕色就是金色,或是紅色,一行人穿着灰色的長袍,腰間系帶,看起來簡單樸實,個頭身量也很高,走在街市上,引起不少人的注意和圍觀。
京師居民們對那些圍觀者則是一臉的不屑,有人嘀咕道:「看啥看,有啥稀奇的,不過是南堂里的紅毛和尚罷了。」
「原來這就是紅毛夷啊。」
「泰西那邊來的,聽說那邊有數十小國,至我大明地界要航海半年之久,也難為他們能遠跨重洋過來。」
「這就說人家有過人之處,聽說佛郎機炮,紅夷大炮,均是這些泰西人製成,我大明又仿製出來。」
「器物和算學,還有曆法,都是這些泰西人見長。」
「都是些不入流的小道耳……」
「話不能這麼說,人家的學識雖不是聖道,然而能赴萬里波濤至我大明,能製成堅船大炮,能精通算學,曆法,便是不能小視他們。」
「聽說禮部的徐侍郎就是入了這些泰西和尚的教……」
「也沒有什麼不好,我就是遇佛就拜,有香就燒。」
「哈哈,你這心不誠,沒用……」
眾人的議論聲中,幾個泰西的傳教西仍是走的安穩,甚至有幾分閒適。
這幾人也看到了孫元化,各人慢慢過來,居然兩手一揖,打頭的一個中年人向着孫元化笑道:「見過孫大人。」
「湯若望你這是擠兌我啊。」孫元化笑罵道:「兵部司務,也算官了?」
「大明的官職豈可輕忽。」湯若望一臉正經的道:「從此我等當對大人多幾分敬重。」
湯若望身邊的泰西人也都是一般模樣,很正經的向孫元化行禮。
孫元化收了臉上的嬉笑之色,他感覺人家敬重的是大明的官職,而不是他本人。
「你們這是往何處去?」孫元化問湯若望道:「怎麼感覺都是愁眉苦臉的。」
「是……」湯若望道:「我身邊的這幾位都是我們耶蘇會的傳教士,這位是彼得,這位是約書亞,這位是弗雷德里克,他們原本都在南京傳教,近來南京那邊驅逐教士,他們只好到北京來投奔我們。然而本地的南堂容納不了太多人,我們正在有些發愁。」
孫元化聞言冷然道:「南京的事我聽說了,我的恩師正在設法解決此事,不過南北相隔太遠,這事總要耽擱幾個月的時間。」
孔敏行也聽說過此事,南京的這些教士不知道得罪了哪個大佬,被人尋了個名頭關閉了教堂,教士們都攆了出來。
其實大明對傳教之事十分寬容,在京師的南懷仁和湯若望等人都可以傳教到宮中,有傳言說天啟皇帝和張皇后都對天主教的教義有些興趣,後來有些傳教士牽強附會,說中國的皇帝也信仰了聖教,這就是胡說八道了。
南京之事,算是中國最早的一個教案,不過和清季不同,並沒有人被殺和被關,教士們也沒有尋求母國或是耶蘇會的幫助,也不可能有軍艦開來替他們撐腰,這些教士只是前來大明京師,前來求情和尋求幫助。、
剛在書評區看到一哥們對張續宗這個伏筆有意見,我說一下,這個人物是一直在發展的,另外不光是他一個人,是一個整體的敵對行動的體現,我不是故意安排一個反派為反而反,總之是涉及到一個相當大的情節,大家耐心看吧。
另外再提一下,還有幾天這個月就結束了,求下月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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