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寧慘敗之後,一向支持王化貞,壓制熊廷弼的首輔葉向高的內閣位子已經不太穩當了。
天啟皇帝對葉向高極為不滿,只是上任首輔剛去位不久,葉向高才得以留在首輔的位置上,而同樣支持王化貞,差點就把熊廷弼給換掉的還有兵部尚書張鶴鳴,廣寧敗後,老奸巨滑的張鶴鳴害怕被追究責任,已經自請巡行永平到山海關一帶,穩定地方,這畢竟是正務,天啟皇帝已經放張鶴鳴出京。
不過張鶴鳴鶴定不會是新經略的人選,朝廷前一陣選定了一個巡撫,結果該巡撫自認去遼東上任是死路,以病疾死活不肯上任,結果當然是被彈劾去職,這一生是不要想再當官了。
再下來新任經略人選應該是王在晉,這人也是以知名著名的文臣,王在晉自己信心也不是很足,並不想上任,時人都覺得王在晉在遼東干不長。
孫承宗此時就是應時而出。
自天啟元年時起,由孫承宗接任遼東經略的呼聲就是很高,孫承宗的經歷,才幹,還有在兵學上的造詣都為時人所認可,除了本身的資歷和才幹之外,孫承宗又是東林黨的一員,在東林黨內比王化貞的實力要強的多,他若為遼東經略,不僅不會出現經略與巡撫自行其事,經略被架空的情形,相反會是一個十分強勢的全權經略。
更重要的是,孫承宗是天啟的恩師,皇帝對孫承宗向來口稱先生而不名,每次天啟看到孫承宗都會面露由衷的笑容,這種信任和信賴的感情十分珍貴,皇帝不會隨便給哪個臣子,舉朝文武,能與孫承宗獲得相似待遇的也就只有魏忠賢和客氏這一個太監和奶媽了。
孫承宗此時已經是呼之欲出的人選了,加兵部尚書銜為東閣大學士,然後再以閣臣身份為遼東經略,最大程度的減少掣肘。
待送信人趕到觀音橋附近的孫宅時,外間正是車水馬龍,正是熱鬧的時候,這人職責只是送信,倒也沒必要在這裏湊執鬧,當下就是投了書,言明是大同巡按王心一的書信,孫府自有專門收信的下人,將信接了,給了回執,並且叫這送信人給了住址,如果孫閣老很快就有回信,正好叫這個送信人帶回去。
送信人離開時,用羨慕的眼神看着眼前這一切,象他們這樣的僕人,人生的命運就是和家主系在一起的,如果王心一也能到孫閣老的這個位子,他們自然也就發達了。
書信先由一個幕僚接着拆看,現在給孫承宗寫信的人最少贈加了十倍,孫承宗不要說自己回信,就算每天堅持看完都是件了不起的工作,這些事只能交給幕僚來做。
看完信後,這個幕僚覺得有些吃不准,畢竟是巡按的信,但看起來又有些荒誕不經,一個商人出身的衛所指揮,在京城裏幾乎是和百姓差不多的感覺,居然敢襲殺巡撫,在地方上擅作威福,招募軍隊圖謀不軌?
「止生兄,來的正好……」
這個幕僚看到茅元儀正在往書房走,當下趕緊攔住他,將書信遞了過去,笑着道:「王大人的信,並且其中提到了止生兄……」
茅元儀已經正式成為孫承宗的幕僚,雖然現在孫承宗還沒有決定到遼東上任,但他已經決定過一段時間後就前往山海關實地考察當地的軍務,茅元儀是孫承宗熟知的軍學專家,也曾經學過武,算是文武雙全的俊彥,當時人稱:年少西吳出,名成北闕聞。下馬稱學者,上馬即將軍。
經過孫承宗多年的宣揚,加上刻書成印,茅元儀知兵學者的名聲已經為世人承認,孫承宗已經向他許諾,一旦真的赴任遼東,將會向朝廷舉薦他為贊畫游擊。
茅元儀接過信,粗略一翻,臉已經沉了下來。
以他的身份,雖然孫承宗正在會客,茅元儀也是能昂然直入,況且今日孫承宗會見的人,倒也是不必太拘泥禮數的熟人。
「止生來了。」
孫承宗在家並沒有穿官袍,他一身素青色的道袍,頭上一頂純陽巾,胸前是飄飄灑灑的美髯,望之若神仙中人。
客廳里坐着兩人,看到茅元儀進來,兩人都是站起身來。
「至之,初陽,二位少見了。」
茅元儀臉上露出笑容來,他和孫元化都是以知名著名的士子,兩人也都沒有中進士,不過孫元化好歹是舉人,茅元儀只是秀才,孫元化卻從未在他面前擺過架子,在兵學上也是對他多有提點,兩人的私交很是不壞。
「至之是不是要試一試這一科?」
「止生兄見笑了。」孔敏行臉上露出無奈的表情,苦笑道:「其實我已經於舉業上並無什麼想法,只是想做一些實事。在大同,我實在是已經做出一番事業來,然而老師認為我是以農學見長,如果要做更大的事,還是要中進士……」
孫元化笑道:「恩師其實說的一半對一半不對,要說至之以農學見長,做地方官確實可以有所展布,然而現在那張瀚那裏已經頗有一番局面,要是我反正是不走的。」
孔敏行攤手道:「你怎不敢當着老師的面說?」
孫元化哼了一聲,說道:「你當我沒說過,我剛和老師提起來要去李莊擺弄火器,老師就是大怒,連爾覺他們也不敢提了。」
對學生們去李莊那裏實習磨練一下,徐光啟還是贊同的,不過要是放棄大好前途,真的紮根在李莊,那徐光啟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孫承宗這時笑道:「你們這些師兄弟可不要氣壞了徐前輩,確實,初陽兄不要再走了,學生已經在朝廷舉薦老兄,估計是到兵部先任司務,老兄務必不要嫌這是佐雜職位,只需一二年後,在邊境做些實事出來,以老兄的兵學之才,立功是等閒事,然後轉主事,郎中,都是可以想見的事情,這是一條青雲直上之路。」
以孫承宗帝師和新任閣老的身份能這樣坦誠說話,已經是十分不易的事。而對孫元化前途的保證,更是幾乎板上釘釘,只要孫承宗規劃了這樣的路線,那麼就定然能夠實現!
很多事,對普通人來說想也不敢想,對大人物來說,只是一種路線的規劃。
甚至說,孫元化只要不犯嚴重的錯誤,數年之內就可以以舉人身份位至六部的郎中,放到地方就可以任兵備道,甚至是巡撫!
很多文官以進士身份,一生也達不到的高度,在孫承宗這裏就是很明確的路線圖。
孫元化也微微動容,但同時他心中也有些迷茫,按後世標準他是典型的理科男,智商很高,情商很低,政治手腕就更談不上,也沒有太大的野心和抱負,只是一心想做好自己樂意做的事,按孫承宗替他的打算,當然是要把兵學的所長拿出來報效朝廷,不然以孫承宗的學識和城府,還有如今的地位,怎麼可能說出剛剛的那番話出來?
對孫元化來說,如今也算是趕鴨子上架,他就算想拒絕,自己也是想不出來理由的……
當下孫元化站起身來,肅容長揖道:「多謝閣部大人。」
「初陽客氣了。」孫承宗撫須笑道:「你我世交,何需如此多禮。」
孫承宗又轉向孔敏行,笑着道:「至之這裏,我卻是幫不上忙的,不要說此科並未點我為考官,就算我為考官,國家的掄才大典,亦不容有絲毫徇私……」
孔敏行正色道:「晚生豈敢想這等事?既然進場,當然要憑真本事。」
「甚好……」孫承宗道:「學生就等着至之的好消息了。」
孫元化這時轉向茅元儀,問道:「止生今日有些奇怪,一進屋來就沒有什麼話說。」
這麼一說,各人才發覺茅元儀果有些不對,孫承宗皺眉道:「可是有什麼事?」
茅元儀勉強一笑,將書信遞給了孫承宗,說道:「大同巡按說張瀚形跡可疑,我在想,受他那一注銀子,是不是有些草率……」
孫承宗接過書信,草草一看,臉上有些怒氣,轉瞬又是平靜下來,他將書信遞給孫元化和孔敏行分看。
「哼,果然來了。」孔敏行放下信,一臉正色的道:「我想閣部不必相信這樣的話,王巡按為什麼有這樣的信,閣部應該心知肚明。」
「王某人也真是……」孫元化道:「簡直是荒謬!」
孫承宗面色平靜的道:「兩位都是一樣看法?這張瀚有沒有可能有不軌之心?」
「斷然沒有。」孔敏行道:「他在各地的商會都是與人合作,各理事都是當地的士紳,紳糧大戶,商會也確實有組建團練,然而都是因為匪患而不得不自保,加上北虜進逼,還有當日巡檢司的弓手,確實是有一些武力,然而從未聽說過這些縉紳大戶合起伙來要謀反的事情!」
孫元化也道:「張瀚是當年鳳磐公的嫡脈,出身蒲州,身邊也有宗族中人,李慎明,原本總兵的幕僚,舉人身份,孫敬亭,亦有功名,而且東山會孫家名聲甚好。我在李莊那裏雖然日短,張瀚的名聲卻是極佳,為人仁厚,撫恤流民,救助貧困,為人所稱道。更重要的是他行事溫和,聽人議論時絕少有依勢欺人之事,這樣的人意圖不軌,晚生從來沒有聽聞。」
今天先提前放一章,中午和晚上都有酒,晚上不一定趕的回來,先發一章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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