佰無禁忌 10.庖門大會 中

    《本草綱目》記載：天地之先，陰陽之祖，乾坤之始，胚胎將兆，九九數足，胎兒則乘而載之，遨遊於西天佛國，南海仙山，飄蕩於蓬萊仙境，萬里天河，故稱之為河車。

    「紫河車？那是什麼東西？」高陽問道。

    「就是人的胎盤！中醫上叫紫河車，我上解剖課時學過，不過我當時看見的標本都是紫色或者褐色的，不像商雅手裏這般鮮血淋淋啊。」學醫出身的王辰也說出了自己的疑問。

    「胎盤從母體娩出時為紅色，久置於空氣中則紅色漸退化為紫色，故名紫河車。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商雅手中這紫河車從人體內取出應該不超過兩日，而後放在液氮中低溫保存，才能如此新鮮。」程叔解釋道。

    聽了程叔和王辰的話，高陽眉頭緊蹙，頓時感覺十分噁心，隨後說道：

    「這些餮客真是人如其名，怎麼什麼都吃，連人的胎盤都用來做菜，未免太極端了吧。」

    商雅拿出紫河車的一幕自然被實時直播到台上的巨型屏幕之上，台下的人群中頓時傳出一陣竊竊私語，胖子主持人當然不會放過這個調動氣氛的機會，手持麥克風故作神秘地說道：

    「相傳慈禧太后長年服食足月頭胎的男嬰胎盤，以養容顏。在美國女畫家卡爾為慈禧所畫的肖像中，慈禧當時雖年過半百，卻面容嬌媚，風韻迷人，儼然一位中年貴婦，紫河車之神奇功效可見一斑！今日大會，餮客一開場就拿出如此猛料，看來真是有備而來，他們到底會做出何等美饌，讓我們拭目以待！」

    胖子主持人話音才落，台下的人群中即爆出一陣歡呼，高陽從歡呼聲的分貝判斷台下支持餮客的人絕對不少，但高陽轉瞬一想，畢竟在最近三十年的庖門大會上餮客總是拔得頭籌，擊敗饗幫，粉絲如此之多也在情理之中。

    程叔的夥計阿雪看到台下的歡呼頓時露出一臉不屑的神色，隨後從賽前早已備好的東西中拿出一個密封的陶罐放到案板之上，說道：

    「餮客有備而來，我們饗幫何嘗不是！」

    隨着陶罐頂部的泥封被打開，高陽看到陶罐里原來裝着幾條怪魚，怪魚通體乳白無鱗，魚嘴邊長有兩條極細的觸鬚，最怪異的是陶罐中的魚竟然沒有眼睛！

    「程叔這白鲶魚怎麼沒有眼睛？」王辰看見怪魚的長須想當然地認為這是鲶魚。

    「這不是鲶魚，這叫冰鱒，此魚產自大興安嶺北麓的石勒喀湖，石勒喀湖常年封凍，冰層下的湖水純淨無暇，冰鱒肉質寒凜，極為鮮美，因為此魚常年生活在極厚的冰層之下不見陽光，魚眼逐漸退化，緊靠魚須作為感知器官，所以又叫盲鱒。」

    程叔說完這番話面露欣慰之色，而後繼續說道：

    「由於凍湖水溫極低，冰鱒生長的十分緩慢，能作為食材的冰鱒十分罕有，陶罐里這幾條冰鱒是黑龍江的饗幫同門知道我此番要參加庖門大會，為助我一臂之力特意空運過來的，魚齡都在十年以上，沒想到還真派上了用場。」

    「程叔，莫非您要以這冰鱒作為『陰陽』里的陰？」高陽突然問道。

    「聰明！更準確地說，我們是要用這冰鱒魚須！冰鱒由於魚眼退化，感知、覓食完全靠這魚須，以至它的魚須上神經分佈極為密集，所以口感嫩爽無匹，是冰鱒身上最精華所在！」程叔一談起食材語氣頓時變的十分激昂，眼中精光流動，盡顯烹飪大師的本色。

    「『陰』現在有了，那『陽』呢？」王辰也開始進入狀態，想到第一局的主題「陰陽」，如是問道。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大會提供的食材櫃裏應該正有我們要的東西，事不宜遲，阿雪你和高陽現在就開始料理冰鱒，我和王辰去食材櫃挑選一些食材。」程叔吩咐完畢即帶着王辰走向舞台中央的保鮮櫃，整個過程毫無拖沓。

    阿雪和高陽料理冰鱒的功夫，大廳內的鏡頭轉向了正在挑選食材的程叔和王辰，倆人挑選東西的過程都被直播到了巨屏之上，令人意外的是，面對眼前琳琅滿目、種類繁多的各色食材，程叔從中只拿了一小罐淡金色的透明液體，以及幾朵外觀極為普通的蘑菇。

    程叔的一舉一動當然逃脫不了胖子主持人的眼睛，胖子主持人好像又發現了什麼槽點，拿着麥克風衝着台下的觀眾興奮地說道：

    「饗幫程牧野果然名不虛傳，慧眼識寶！第一次挑選就直接拿了參蜜和火松茸兩樣罕有食材！參蜜產自人參花，珍貴自不必說；關鍵是這火松茸，源自人跡罕至的深山密林，且僅生長在被雷火燒毀的雲杉樹灰燼之中，所以又被稱為『食物中的鑽石』、『雷神的禮物』，極其稀有，一向是可遇而不可求！」

    說到此處，胖子主持人裝作十分可惜的樣子，摸着自己肥大的肚子繼續說道：

    「本以為沒人能認出火松茸這稀罕東西，我還打算等大會結束一個人偷着獨享，不成想竟被饗幫截胡了！」

    經胖子主持人一番幽默打趣，台下頓時又傳出一陣噓聲哂笑，庖門大會的氛圍愈來愈熱。

    程叔和王辰取完食材回來時，阿雪和高陽早已將冰鱒料理完畢，纖細如銀線般的冰鱒魚須靜靜地躺在磁盤內，嫩到仿佛一陣微風都能將其吹斷。程叔將火松茸遞給阿雪，阿雪心領神會拿起一把廚刀，手起刀落，火松茸轉瞬之間就被切成了如硬幣般厚的薄片，每個火松茸片大小一致，切削麵齊整，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冰鱒魚須和火松茸都已料理完畢，程叔在早已備好的廚具中揀出一個如平底鍋般的青黑色石盤置於火上，然後將火松茸片整齊地擺放在石盤之中，並未放任何的油，就這樣直接生煎。

    熱力透過石盤傳導到火松茸片之上，白嫩肥厚的菌肉慢慢變的金黃，一股濃醇無比的蕈香逐漸揮發出來，高陽聞見後竟產生一種心曠神怡的感覺，仿佛自己突然置身於靜謐的森林之中。

    幾分鐘後，石盤中的火松茸已被煎制的滋滋作響，這時程叔拿起一雙骨筷，小心翼翼地從瓷盤中夾起冰鱒魚須，盤成一團擺放在火松茸片上，冰鱒魚須接觸到滾熱的火松茸片，霎時微微捲曲，隨即魚須表面竟滲出了滴滴透明的汁液，汁液滴出的瞬間就被菌肉吸收，火松茸片得到冰鱒魚須精華的浸潤，表面竟隱約散出淡淡的光彩，宛若晨光穿透露珠，與此同時，一股無法言喻的美妙香氣氤氳而出。

    「程叔，這味道簡直絕了！我都詞窮了，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了！」王辰被香氣陶醉的無法自拔。

    就在高陽以為這道菜已經完成的時候，只見程叔擰開參蜜的蓋子，在每片魚須松茸之上都澆了一勺厚厚的參蜜，溫潤的蜜汁瞬間就將食材完美包裹，冰鱒魚須和火松茸片的香氣被牢牢鎖在蜜中，再不外溢。緊接着程叔將石盤從火上取下，直接放入冰櫃之中，整個動作一氣呵成。

    「大功告成！」程叔深呼一口氣，如釋重負地說道。

    眼見自己這邊完事，高陽忍不住看向台上的巨屏，想要看看餮客商雅那邊進展如何，可當高陽看到屏幕上的畫面時，頓時驚詫不已。

    只見商雅的助手已將胎盤紫河車切成一塊塊見方的片狀，此時商雅正往這胎盤片裏包一些怪異的蟲蛹，蟲蛹色澤深紫，不斷蠕動，再看商雅手上的動作，竟然好像在包包子！

    「餮客看來不過如此，故弄玄虛地整了半天原來只是包包子，看來這局咱們穩贏了！」王辰顯然也對餮客的表現大跌眼鏡。

    但高陽和王辰並沒有注意到，身邊的程叔看見商雅的舉動後臉色頓時陰了下來。

    ……

    一小時後，胖子主持人又回到了舞台中央，一臉興奮地喊道：

    「參賽雙方的菜品都已做好，激動人心的時刻終於到了！讓我們有請三聖品鑑，看看到底哪方技高一籌！」

    程叔端着石盤走到三聖面前，畢恭畢敬地說道：

    「饗幫程牧野，奉上『冰火琥珀』一道，請三聖品鑑！」

    只見冰鱒魚須和火松茸被包裹於參蜜之中，經過驟熱驟冷，金黃色的蜜汁已凝固如寒冰般晶瑩剔透，裏面的食材清晰可見，菜如其名，竟真的宛如一塊塊琥珀！

    三聖動筷，每人分別夾起一塊「琥珀」放入口中，高陽和王辰目不轉睛地盯着三聖，心都吊到了嗓子眼，生怕三聖有什麼不滿意。但高陽和王辰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幾秒鐘後，三聖竟不約而同地露出讚許神色，貌似對饗幫這道菜頗為滿意。

    「餮客商雅，奉上「涅槃」一道，請三聖品鑑！」商雅語氣一改先前的嬌嗲，變的十分恭謹，看的出來對這三聖亦是敬畏非常。

    商雅手中的胎盤包子一個個小巧精緻，粗看起來與尋常包子毫無區別，並無任何驚艷之處。

    此時大廳內的鏡頭都對準了三聖，只見三聖分別夾起包子放入口中輕輕一搖，隨後三人同時將各自手中剩下的半塊包子舉起，場內的人透過屏幕看到包子裏面的玄機後，頓時傳出一陣驚嘆之聲。

    只見胎盤內原本裹着的深紫色蟲蛹早已不見蹤跡，此時包子內竟是一隻通體透明的怪蟬！怪蟬足須皆動，蟬翼撲朔，竟是活的！

    「真的假的？這是做菜還是變魔術？剛才明明見商雅在胎盤裏包的是蟲蛹，但經過大火猛蒸，什麼蛹都應該死透了，怎麼還能孵化出蟲子！」王辰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眾人驚嘆不已的時候，三聖亦開始彼此互相低語，貌似在溝通品評，幾分鐘後三聖貌似達成一致，坐在秋聖左邊的那個滿臉麻子的老者站了起來。

    「都安靜了！讓我們聽葵聖裁奪！」胖子主持人說罷趕緊一溜小跑將麥克風送到麻子老者的手上。

    「饗幫和餮客的廚技各位門友都有目共睹，確實都精湛非常，可以說是不分伯仲，所以此番我只從雙方的菜品與主題『陰陽』的契合這方面進行點評。」

    「先說饗幫的『冰火琥珀』，以罕有的冰鱒魚須搭配火松茸，再巧妙地利用參蜜將一寒一熱、一陰一陽兩種性味完全相悖的食材完美地融合成一味，留冰鱒魚須之至嫩舍其寒凜，留火松茸之源醇舍其燥質，取捨有度，恰到好處，將庖門謹合五味，平衡陰陽的理念展現的淋漓盡致，堪稱佳作，實在難得！」

    「紫河車，其性至陰，臍繫於母，胎系母脊，受母之蔭，父精母血，相合而成。雖後天之形，實得先天之氣，非他金石草木之類可比；皇蟬，夏生冬歿，其蛹只產於農曆中元節次日第一縷晨光灑下之時，適時恰逢陰極而破，皇陽勃發，所以得名皇蟬。以紫河車的先天陰氣融裹皇蟬的皇陽之氣，陰陽碰撞，正合孕育生命的無上法門！陰陽源生之力暗合天理，水火不侵，這就是為什麼即使經過高溫蒸製，皇蟬蛹依然可以孵化出幼蟬的原因！」

    葵聖說到此處，看了一眼身邊的其他二聖，隨後繼續說道：

    「雙方的菜品皆構思精妙，完全契合『陰陽』的比賽主題，饗幫的『冰火琥珀』體現了陰陽調諧、天人合一的庖門祖訓，確實十分精彩。但陰陽之道的至玄莫過於賦予生命，餮客的『涅槃』菜如其名，巧奪造化，以陰陽之氣於無比險惡的水火之中孵出幼蟬，令人嘆為觀止，在場同門無不為之震撼，所以更勝一籌！在此我宣佈，第一局，餮客勝！」

    葵聖話音才落，場內歡呼聲頓起。早前高陽和王辰看到商雅做的菜品是包子時，倆人本以為這局穩操勝券，沒想到現在卻是如此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