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遲筵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友人。
宋錦平板的臉上擠出了一抹苦笑:「沒錯, 我已經死了, 可是我又忘了,所以就像以前一樣和你們在一起……可是我今天醒來的時候, 發現我的手按在娟娟的脖子上……我差點殺死她。」說到這裏, 他垂下了頭,看着自己的雙手,那雙寬厚而可靠的手依然在微微顫抖着。
「那種感覺就像中邪了一樣, 我很害怕,就從家裏跑了出來, 然後我終於想起來了,我已經死了,在查案的時候被潛伏在被害人屍體附近的惡鬼害死了。」他痛苦地捧着頭,「我也已經變成了鬼。」
遲筵怔怔看着他, 隨着他的話,絲絲縷縷帶着血色的黑氣從宋錦身上溢出,他的眼睛也變得通紅。被惡鬼害死的人, 往往會因為橫死而變成怨鬼或惡鬼,然後不自覺地去害身邊的活人。宋錦說的沒錯, 「他」已經變成一隻怨鬼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又回去害了娟娟和孩子,我就吞了你以前給我的那些符篆。現在我感覺自己身上的力氣越來越弱, 我想我是該走了。尺子,我就你一個過命的兄弟,最後有一個不情之請, 拜託你幫我照顧好娟娟和孩子。」宋錦說着,他整個人的身形都變得越來越薄,最後化為一股勉強能看出人形的黑色霧氣。黑霧對着遲筵的方向又拜了拜,接着便一點點消失了。
臥室內的那股涼意也隨之消散,遲筵愣在那裏,摸了一把濕潤的眼眶,掩面罵道:「出了事怎麼不先來找我,你這樣,相當於魂飛魄散啊……」
但即使他再罵,也只是於事無補,宋錦真的死了,並且是徹底消失了。
「……然後我終於想起來了,我已經死了,在查案的時候被潛伏在被害人屍體附近的惡鬼害死了。」
「尺子,你說奇不奇怪,我們剛接到一個失蹤案,報案人是失蹤人的妻子,她說自己丈夫失蹤兩天了,無論如何也找不到。結果我們在一家賓館找到了受害人的屍體,結果根據屍檢結果判斷,發現她丈夫已經遇害七天了。」
宋錦方才和曾經說過的話交替着迴蕩在遲筵腦海里。他飛速地衝下了床,衝到書桌之前把葉迎之那本筆記抱入懷裏迅速翻看起來。
根據宋錦的話判斷,他無疑是遇見了像何家村、像隱山一樣的事情,可是r城可不是那樣封閉的一個小範圍區域,又怎麼可能發生那樣的事?他不能讓大宋白死,卻無動於衷,什麼都不做。他得看看,看看清楚,這個世界,他生活的這個地方究竟變成了什麼樣子。
遲筵很快就翻到了那個可以讓人看到世界真實陰陽兩面的術法。這次心情激盪之下,施術之後他只覺得雙眼處有些微的灼熱和脹痛,就像在儺神廟那晚一樣,熱感和痛感都很快消失,再次睜開眼睛之後他看到的已經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濃重的,比何家村還要厚重百倍的黑色鬼氣翻騰在城市上空,整片天空都看不見絲毫光亮,視線所及之處全都被黑色的鬼氣籠罩着。
遲筵趴在陽台上向下看,滾滾人潮之中,有人,也有為數眾多的臉色青白沒有影子的「人」。他們全部對自己所處的周遭環境一無所覺。
遲筵猶自不敢自信,匆匆穿上衣服拿上鑰匙跑出了家門。走在街道之上,身處鋼筋水泥的城市森林之中仰望黑壓壓的蒼穹,這種蒼白而無望的感覺又勝一籌。
他看見幾隻惡鬼將一名在橋上步行的路人推到橋下,卻趕不及救援,而周圍的人仿佛都沒有看到這一幕的發生。等他跑到落水地點向下看時,只能看到河上漂浮起的溺水而亡的屍體。更為恐怖的是一個面色蒼白的和方才落水之人長相打扮一模一樣的「人」憑空出現在他站立的地點,開始若無其事地繼續向前走去。
「他」可能是要回家,可能是要去參加一個聚會,可能會像宋錦一樣,無意識地再害死另一個活人。
不是每個「人」都能像宋錦那樣及時清醒過來。
被鬼氣浸染的天空仿佛更暗了一份。
這是怎樣一個混亂而顛倒的世界。
惡鬼當道,陰陽顛倒,陽間地獄,人間末世。
你不知道你身邊和你朝夕相處的親朋好友到底是人是鬼,是不是他現在和你說着話,而他的屍體其實距你們不過一步之遙,只不過所有人都視而不見。你不知道你身邊的惡鬼什麼時候會出手奪去你的性命。你不知道害死你的會是潛藏在暗處的惡鬼,還是你所以為的「人」。你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活着的,還是早已經死了。
也許你剛剛途徑的那個地方,就藏着你自己的屍體。
所有人,一個個死去,無一倖免,直至整個世界都變成一個「何家村」。
你以為的一切如常,如常的皮相之下,整個世界早已經換了一個樣子。
怎樣恐怖的世界。怎樣無望的未來。
遲筵完全是憑藉身體本能向家的方向走。他看見身邊幾隻蠢蠢欲動的惡鬼,但那些鬼物似乎懼怕着什麼,始終不敢接近他。
天上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雨越下越大,很快就把他從頭到尾都徹底澆濕了,遲筵卻對周遭這一切沒什麼反應。
站在家門前的時候他剛拿出鑰匙,門就被一把拉開了,暖融融的氣息瞬間包裹了他,沖走了雨水的濕冷之氣,依稀可以聞到魚湯鮮美的味道。
葉迎之拉着門不贊同地看着他,一把把他拉進屋關上門摟進自己懷裏,絲毫不在意他渾身濕漉漉的樣子:「怎麼自己跑出去了?還淋得這麼濕?」
「阿筵,你是不是要我以後都寸步不離地看着你才甘心?」男人絮絮叨叨的,無奈地拿出乾淨衣服和大毛巾,把遲筵扯進浴室里脫掉全部濕透的衣服,將人推到蓮蓬頭下打開熱水讓他衝着熱水暖暖,覺得差不多後又拿干毛巾給他擦乾,再耐心地給他換上乾爽的衣服。
整個過程中遲筵始終都木呆呆的,完全任葉迎之揉搓施為。
葉迎之發現了他的不對,低頭親了親他左邊臉頰:「阿筵,怎麼了?」
遲筵垂下眼,避開他的目光:「我剛得到消息,大宋沒了,娟娟還不知道。」
葉迎之閉了閉眼,把他擁進懷裏,柔聲安慰着:「沒事的,阿筵,你還有我。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遲筵只覺得心沉沉地涼了下去。
他終於明白了外公當時所說的話,「你那位朋友,周圍都是沉重的鬼氣和陰氣」。他如今看得可能還要比外公看得更清晰一些。
面前的男人攜裹着深厚的有如實質的深黑色鬼氣,面色蒼白,帶着沉沉的死氣,源源不斷的鬼氣從他身上溢散開來,匯聚到天空之中,補充、構建着延綿不絕的鬼氣屏障。透過層層鬼氣,男人的面容俊美依舊,只是可以很明顯地分辨出,那絕不會是一個活人。
遲筵伸手抱緊了葉迎之的腰,把頭靠過去,小聲喚他:「葉迎之……」
沒有誰比他更了解自己的枕邊人了。只不過是他一直視而不見而已。記憶中那個少年面色平靜地喝下各種藥,在他幼稚地問苦不苦的時候偏着頭溫柔地笑着,「只要能陪着阿筵,再苦也不怕」。然而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安慰變成了「哥哥會永遠陪着你」。他以前分明是最怕陪不了自己的人,可如今卻變成了最篤定能一直陪着自己的人。他什麼都知道。
他當然沒騙過自己。在自己因許瑞的話道出疑問的時候,他也只會笑着反問「阿筵覺得哥哥已經死了?」,說「許家人都已經被鬼氣障住了,他們的話不用放在心上」。他巧妙的,讓自己永遠發現不了他想要掩蓋的真相。
無論發生什麼事,無論別人說什麼,即使站在世界的對立面,他也會堅定地相信着支持着葉迎之,可偏偏暴露他的就是他自己。看透一切的法子,就記載在葉迎之自己所寫,送給他的筆記里。
許瑞當時說得沒錯。子不殺伯仁,伯仁卻因子而死。那些人沒有一個是葉迎之害死的,但這樣陰陽顛倒人間末世的形成卻和他脫不開干係。迎之哥哥想留在這世界上,這沒錯,但他不是一般的鬼物,他的影響太大了。
遲筵仰起頭,主動吻上葉迎之冰涼的唇,眼睛向上看着他,眼底霧蒙蒙的一片。
「迎之,」他小聲的,再次叫着他的名字,耍賴似的提着要求,「我明天想去看看娟娟,你在家等我好不好?我還想吃你做的紅燒排骨,多留點湯,拌米飯吃。最好再加一個素菜加一個湯。還想吃羊肉餡餅。」
「就你要求多,天天想着吃。」葉迎之笑笑,把他拉到餐桌前坐好,端了兩碗熱氣騰騰的魚湯出來,「都給你做。」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吃土、雲小妖、一朵蘑菇、今天葉老三掉馬了嗎、阿西吧、女王陛下姑娘們的地雷~
寫這個輪迴主要就是想寫這個另類的「末世」,覺得如果末世真的是這個樣子比直接可見的喪屍什麼的還要可怕多了,因為大家已經身處末世之中卻還不知道。但是似乎沒有寫出想要的恐怖的感覺,葉三太搶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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