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此時已經發現了這位新出現的客人,熱情地詢問他要吃些什麼。
遲筵只好將注意力從那輛黑色的汽車身上轉回到櫃枱上方懸掛的菜單上,視線逡巡了一遍後選擇了最簡單的牛肉漢堡。他想了想,又加了一份炸魚和薯條。
漢堡可以留到晚上拿微波爐熱一熱再吃,這樣自己的晚飯也有了,至少可以拖到明天再考慮學做飯的事。
這一天剩下的時間裏遲筵都有些神思不屬,他總不由自主地想起在漢堡店遇見的那個奇怪的男人以及那隻驚鴻一瞥的手,甚至晚上睡覺的時候還夢到了。
他夢到那隻蒼白的手一點點愛撫着他的身體,連掌心紋路的觸感都清晰無比,那手的中指上帶着什麼東西,他卻看不清。他也看不清手的主人的樣子,他只知道自己被挑撥得渾身發軟,甚至主動摟上對方的脖子,送上一個個甜美誘人的吻,引誘那人回吻着自己……然後他聽到自己發出了聲音,輕輕喊着那個人……
遲筵滿頭大汗,一下子從夢中驚醒了。
其實他這個年紀做這種夢也沒什麼值得奇怪的,也不至於因此而過於羞惱,但是夢的對象是一個只露了一隻手的男人,他還那麼軟軟地貼着人家叫「老公」……就不太對了。
至少他以前的二十年時間裏一直根正苗紅清心寡欲,從沒做過這樣奢靡墮落的桃色綺夢。
遲筵簡直嚇得要給他爸媽打越洋電話哭訴,兒子不孝,剛來資本主義社會第三天就要在夢中向腐朽的資本主義的看不見臉的男人獻身了……不過他也只是想想而已,當然不可能付諸行動。
況且現在是凌晨四點,國內時間就是半夜兩點,真敢這個時間往家裏打電話他媽估計會先被嚇半死,得知沒什麼大事之後再揍他一頓,即使現在逮不着人也得記着賬等他回去再算。
遲筵坐起來,擦擦腦門上的汗,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空空的水杯,打開門,去廚房接水。
路過門前鏡子的時候他向裏面看了看自己此時的樣子——眼神迷離,隱隱泛着水光,臉色暈紅。
「……」遲筵狠狠閉了閉眼,又搖了搖頭,拿着杯推開門向廚房走去,腳還有些發軟。他暗自唾棄着自己,只不過是做了個夢,怎麼就這麼一副被□□疼愛過的樣子,太不爭氣了。
遲筵在廚房裏灌了兩大杯涼水才冷靜下來,把水杯放回臥室之後順路去了對面衛生間。
這一層有五個衛生間和五個浴室,分佈在樓層中部。分別有兩個男用的、兩個女用的,和一個男女混用的,裏面格局大體相同。衛生間內無窗,有一個洗手池和一個便池。進去之後把門鎖上就是一個完全私密的空間。
遲筵擰開洗手池上的水龍頭想要洗洗手,順便洗把臉清醒一下,他還記得方才鏡子裏自己那個滿面紅暈的無力樣子,實在是有些忍受不了。
清水從金屬龍頭裏汩汩流出,流到水池裏卻不能順着流走,而是在池子裏堆積起來,像是下水管道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同時有液體從水池下方的排水口開始向上涌,卻不是純淨無色的清水,而是絲絲縷縷裊繞着的殷紅色稀薄液體。
遲筵起初沒有在意,以前在學校因為水鏽等原因有時候放出的水也會發紅或發黃。
可他很快發現不對——那液體的味道帶着些微的腥氣,像是血的腥味,可是又不像血液那樣粘稠,硬要說的話倒像是被清水稀釋過的血液。
越來越多紅色的液體相互勾纏着從下而上湧出,融入池中的清水裏。
遲筵不敢再停留,匆匆關上水龍頭跑了出去,回到自己的房間。他也沒有聲張,初來乍到,他本能地不想多生事端。何況現在三更半夜,一般人都在睡覺,他也不知道這事能報告給誰。
每個房間內也有一個洗手池供日常梳洗用,遲筵遲疑了一下,試着擰開了自己屋洗手池的水龍頭。
清水從中流出,很順暢地順着池底的排水口排走了。
他舒出一口氣,甚至有些無法判斷自己剛才看到的情景是真的還是只是自己因為做春/夢頭腦發昏而產生的幻覺。
手機上顯示的時間已經是凌晨四點半,從窗子向外看,遠處的天空已經泛起魚肚白。宿舍樓臨着街道,站在窗前也可以看到偶爾駛過的車輛——一切都是如此的平和、正常。
遲筵把自己丟到床上,關掉床頭燈,閉上了眼睛。
睡到明天早晨應該就沒事了。
這一次,那隻手和他的主人沒再入夢。
第二天又是一個艷陽高照的晴天,暑氣蒸騰出草木氤氳的味道,盛夏的太陽過於熱情,出門時不得不塗上厚厚的防曬,並且戴上棒球帽和墨鏡才可以。
他昨晚去的那間洗手間離他的臥室最近,就在斜對面,是遲筵最常去的一間。他早晨再去的時候發現洗手池已經被疏通了,一切正常,這件事也沒聽什麼人提起。
遲筵愈發分不清昨晚看見的詭異景象是自己的錯覺還是只是一起尋常的下水道堵塞事故——說不定只是哪位笨手笨腳的同學用超市里賣的那種血淋淋的鮮牛肉塊堵塞了下水道呢,雖然這種猜想也令人很是不適。
但是這面超市所賣的一些非精裝的生牛肉的確帶很多血水,可能是這樣的比較新鮮,適合他們煎牛排?遲筵在國內也從不買菜做飯,對此方面毫無經驗,只能如此簡單地猜想着。江田也說過這裏超市的豬肉比國內腥氣,好像是因為屠宰的時候不放血。
遲筵沒為這些事花費太多的心思,很快期待起了今天的行程。
索菲斯是一個規劃設計後建成的城市,整個城市顯得整潔而有規制,但是面積不大,可玩的景點也比較少。江田和遲筵約好了中午一同出去吃飯,然後去幾個他們都很感興趣的藝術館和博物館轉轉,晚上再回來教他做簡單的飯。
兩人乘公交來回,這裏的公交不會站站都停,看到自己要搭乘的公交來了要提前招手,下車的時候也要提前按按鈕示意司機,幾乎無論什麼時候每輛公交車上都有空位。
遲筵坐在公交上透過車窗遙望着遠處的風景,天藍得一塌糊塗,陽光燦爛到耀眼,卻很少看到人,只有碧綠的草甸、起伏的山原以及居民們低矮的住房——大多數是一二層的小房子,那種十幾層高的公寓樓基本絕跡。植被覆蓋率很高,道路右側就是一大片小樹林,環繞着一汪碧綠的湖水,而途徑的每座小山丘都像一個森林公園。
江田告訴他爬山的時候還有可能遇到袋鼠,壓低身子攤開雙手從正面接近它們的話它們很大幾率就不會跑,而是呆呆站在那裏任你摸,直到被摸煩了才會迅速地一跳一跳地跑走。
遲筵聽得有些心動。
這裏完全不像是一座二十一世紀的現代都市,反而更符合文學作品中對於鄉村田園詩式生活的想像。
晚上在江田的監導下遲筵終於成功地炒出了自己人生第一份蛋炒飯,這下他總算有餵飽自己的資本了。江田做了可樂雞翅,盛在盤子裏和他一起分食——來這裏這麼多天第一次吃到正經的中式菜,遲筵感動得幾乎要哭出來。
江田建議他:「可樂雞翅算是最容易做的菜了,而且不容易做得太難吃,相對其他肉類而言超市裏的雞翅也比較便宜,你也可以試着做一下。」
明明菜名聽起來就很高難度。遲筵含淚點頭。
因為房間挨得近,亞歷克斯和艾米麗的冰箱位置也在這裏,所以一般也會使用這間廚房。
遲筵經常可以看見亞歷克斯和他的朋友們聚在一起,都是一群身材高挑健美外表也很優秀的年輕人,有男有女。遲筵還看見過他們半夜成群結隊地出去,或是一起拿着酒到五樓之上的天台上去喝酒聊天。
據江田說他們這樣的年輕人雖然不少見,但是也有不少的學生是泡在實驗室圖書館健身房裏,生活學習都很規律上進。
「不過現在還沒開始上課,過兩天正式開課了他們應該就也得騰出一大部分精力在學習上。」江田如此解釋着。
艾米麗則常常是一個人,偶爾和自己的女性朋友在一起烤蛋糕或是餅乾。她今天做了意面,江田送給她一隻自己做的雞翅,作為投桃報李她也盛出兩小份自己做的食物分給遲筵和江田。超市里常會賣各種樣式的成袋的意面通心粉等,買回來後煮一煮加點醬料就行,是這裏的學生常做的一種食物,對於一些人來說經常開火翻炒顛勺的江田做飯可能就像變魔術一樣神奇。
「今天用的是袋鼠肉。」艾米麗指着自己黏糊糊一團的意面解說道。
遲筵還沒吃過袋鼠肉,在超市里也沒注意到過有賣的。然而他的秦漢史老師講過,其實秦漢時期的人民是各種能看見的動物植物都可以拿來吃的,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游的不一而足,百無禁忌。但是後來經過上千年的演變內陸地區的氣候環境等變化很大,相應的飲食習慣也發生了很大變化,漸漸的鳥蛇蟲這些食材就退出了餐桌,烹飪方式也出現了許多調整和改變。但是最南方地區比如廣東省上千年來氣候環境都沒怎麼變,所以很多飲食傳統就保留了下來,比如吃生魚、吃蛇、燒臘等,可以說嶺南粵地其實是中華飲食傳統的活化石。
所以作為華夏子孫他怎麼可能怕吃袋鼠肉。
遲筵夾了一筷子放進嘴裏,隨後抬起頭禮貌地答道:「謝謝,很好吃。」
他其實沒嘗出袋鼠肉是什麼味道,一方面是因為全部是混在面里的細小的肉沫,另一方面是這個意面的味道實在是煮得太奇怪太可怕了。難以形容的酸爽味道。而艾米麗就這麼吃自己做的飯吃了兩年,遲筵無法想像他們是怎麼活下來的,不僅活下來、還要學習、還要考試……真是令人敬佩。
也有可能是他和這些西方同學在味覺構造上有着根本的差異。
他現在覺得自己做的炒飯還挺好吃的。
——————
兩天後學校正式開始上課,遲筵也逐漸適應了這裏的生活。
廚房是一個很好的社交環境,在做飯的時候他和四樓這半邊的鄰居們都逐漸熟識了。他的做飯技藝也有了些提高,至少他現在會炒土豆絲了。
這天是周五,亞歷克斯在做牛排,遲筵在切土豆絲,兩人順便閒聊着學校的事情。
「我的牛排做好了,你要嘗一嘗嗎?」
「不用了,謝謝。」自從嘗過艾米麗的意面之後遲筵就不太敢再輕易嘗試這些鄰居們的手藝,況且亞歷克斯鍾情於幾乎是全生的牛排,實在不是他能挑戰的。
好像給秦漢老祖宗們丟人了。
遲筵一個人出神地想着,一不小心切到了食指。
刀很鋒利,雖然只是切開了一個小小的口子,殷紅的鮮血還是瞬間涌了出來。
淡淡的血的氣味飄散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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