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陌其實沒有察覺到,他並沒有自己想的那麼無動於衷。
趙碩畢竟是他的親生父親,父子倆也曾有過父慈子孝的時光。昔年在遼東遼王府里,他們一家三口相親相愛,面對着遼王與遼王繼妃,還有他們所出的兩位小王爺的明坑暗害,始終團結一致,共同對外。哪怕有妾室和庶子摻了一腳,夫妻父子之間的關係仍舊是好的。
只是自從趙陌的母親溫氏去世,這一切就都變了。趙陌難以相信曾經疼愛自己的父親會變得面目全非,心中的怨恨也就更深。如果趙碩不是曾經做過好丈夫、好父親,興許趙陌還不會如此失望。失望得多了,他的心就變得麻木起來。可是再麻木,他也依舊是個人。面對父親趙碩一次又一次刷新底線的行為,他其實還是會怨,會恨,會憤怒。
正因為有這些怨恨與憤怒,趙陌聽到秦含真為他打抱不平的話時,才會激動得失態。若換了是平時,秦含真維護他分明就是常態,他每次都會覺得感動,但感動到忘了規矩禮數,一時衝動跑上去抱住人家女孩子不放這種事,還是頭一回。這已經可以證明他當時的心理狀態有多麼異常了。
他還不自知,以為自己對於父親,真的早就沒有了任何念想,也不會再為父親的傷害而難過了。
其實秦含真隱隱有些察覺到他的不對勁。可那又如何呢?趙陌只是個還未滿十八歲的少年人,血氣方剛,為親生父親的算計而生氣難過,在喜歡的女孩子面前衝動一下,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她反而更加心疼趙陌,心下已是默許了他這一次的擁抱。
這有什麼好在意的?只是一個……很純潔的擁抱而已。
秦含真紅着臉,這麼想着。
她偷偷看了趙陌一眼,誰知趙陌也正好看過來,他發現了這一點,便沖她微微一笑,仿佛心中沒有半點陰影。
秦含真連忙收回視線,清了清嗓子,道:「你父親的想法太可笑了。他竟然真的覺得自己離皇儲之位只有一步之遙?他是不是根本就沒弄清楚,當初皇上壓根兒就沒想過要過繼侄兒為嗣,反而是借着他與蜀王幼子做擋箭牌,吸引朝廷內外的注意力,暗地裏卻讓太子悄悄兒出京尋醫,直到尋訪到神醫,太子的身體確實大有好轉了,平安回京,方才公開了這個事實。說白了,你父親就是被騙了而已。」
以皇帝對太子這個唯一子嗣的重視程度,秦含真覺得,就算當年太子沒有找到神醫,治好了身體,只能拖着病體殘軀返回京城,估計皇帝也不會過繼嗣子取代他吧?皇帝都還沒有正式提出過繼之事,那一波又一波有心上位的宗室子弟就無視太子的存在了,真等有人上了位,太子又會落得如何下場?他人還沒死呢!就算太子撐不下去,沒過幾年就死了,他也留下了妻妾與親生的女兒。敏順郡主不是男孩兒,卻是太子唯一活着的女兒,皇帝唯一活着的孫輩。皇帝會容許她受到怠慢嗎?
與其過繼嗣子,讓太子尚在人世,就被人輕視,倒不如直接過繼嗣孫算了。好歹太子也算後繼有人了,嗣孫得稱他一聲父親,得為他養老送終,還要禮敬太子妃,關懷太子所出的親生女兒敏順郡主。但凡有一絲兒做得不夠好,朝廷上下、民間百姓,個個都能戳他的脊梁骨。這才是對太子最有利的安排。
所以,那什麼王家,什麼遼王世子,蜀王幼子,還有早早壞了事的前晉王世子等等,其實根本就沒有過機會。皇帝只是吊着他們,免得讓外人打攪太子靜養而已。從頭到尾,都只是王家以及部分宗室、皇親與朝臣在那裏上竄下跳,皇帝又幾時明白確定地開口說過準備要過繼皇嗣呢?
趙陌其實早就想明白了這一點,可父親看不透,他又能說什麼呢?他們父子的關係很奇怪,他一直待在封地上,父親從不到他的封地去,父子之間連書信往來都不多,而且寫的多是套話。有些話,他曾經有心想要勸父親的,但看到對方的態度,又覺得沒必要說出來了。真的說了出來,估計父親會更加討厭他這個兒子吧?因為他打破了父親一直以來的美夢。
秦含真對他的想法有些不以為然:「他對你半點沒有慈父心腸,你還這麼為他着想幹什麼?不跟他把話說明白了,他還以為自己很了不起,曾經有多麼的位高權重,深受皇上寵信呢。就該讓他明白,他其實只是個幌子,他才會認清自己的位置,以後也不會再有妄想了。說白了,皇上是騙過他,但也給了他想要的世子之位。他更應該感念皇恩才對,而不是總想着跟其他不知所謂的人勾結,算計皇家,為自己謀私利!」
趙陌苦笑道:「表妹說得容易,這些話可不能從我的嘴裏說出去。」
秦含真也明白他的難處:「也對,沒必要為了他,壞了你的名聲。其實只要你把自己知道的實情通通告訴皇上和太子,你父親也就再也沒有出頭之日了。我都懷疑,如果不是顧慮到你,你父親的世子之位都未必能保住。」
說起來也是諷刺,趙碩肯參與寧化王的計劃,就是為了穩固自己的世子之位,可他卻忘了,一旦出了差錯,他這個位置也是保不住的。其實什麼都不做才是最穩妥的,他的兄弟都有黑歷史,沒有他清白。除非皇帝要革除遼王的王爵,否則只要趙碩不出差錯,他這個世子之位就跑不掉。偏他要胡思亂想,反而讓自己的處境更加危險。
趙陌對此只有一句話:「無妨,無論皇上會如何處置我父親,遼王世子之位,是不會旁落他人頭上的。」
秦含真眨眨眼,小聲問他:「趙表哥,是不是皇上對你有了承諾?莫非他是屬意讓你直接以世孫身份,繼承遼王王爵?」
趙陌聽得笑了:「這倒不是。遼東雖大,離京城卻太遠了。況且王爺名為鎮守,其實如今已經很少涉足軍務,只是名義上還是遼東軍統帥而已。我覺得朝廷的將軍們就已經做得足夠好,是否有一個遼王府鎮守遼東,並不重要。就比如晉王去世後,世子除爵,庶子被封了郡王南下,原本的晉地已經沒有了鎮守的藩王,僅靠着衛所駐軍,也沒出過亂子,軍中人士甚至覺得日子過得比先前晉王尚在時還好。遼東應該也差不多吧?反正我父親和兩位叔叔都不是帶兵打仗的料子,何必叫他們中的任何一人白擔了個統帥的虛名,真有戰事時,卻只能拖人後腿,誤國誤民?」
秦含真笑道:「你的想法也對。其實蜀王被圈禁後,蜀地就是朝廷派官員與軍隊去鎮守的,有沒有蜀王在都沒差別,還省下了供養蜀王府的錢財,讓國庫多得些銀子。由此推斷,你不繼承遼王之位,皇帝說不定會更高興。你只需要專心把封地經營好了,就比繼承別人的爛攤子要強。」
趙陌笑着說:「我就是這麼想的。當然,肅寧縣的地方是小了一點兒,若有機會能讓我的封地變大一些,那就再好不過了,但我沒打算搬。好不容易建起來的王府,我還沒住夠呢。」
秦含真有些驚訝:「你想要讓自己的封地變大一點兒?怎麼個變法?請皇上多賜你幾塊地嗎?」
趙陌想了想,沒有明着回答:「誰知道呢?我也就是隨口一說,畢竟肅寧縣是真的小,還不如寧化與廣昌的一半呢。」
既然是隨口說的,秦含真就不追問了。她對趙陌方才話里的暗示挺感興趣,不知皇帝與太子是不是對趙碩已經失去了耐心,決定要好好教訓他一番了?其他人呢?又會是什麼下場?寧化王的這場大戲,應該要到落幕的時候了吧?
趙陌卻說:「還沒完呢,雖說很多消息都已查出來了,但寧化王還未真正有圖謀不軌的行徑,皇上就算有心處置,也要顧慮宗室們的想法。」
秦含真瞪圓了雙眼:「他都幹這麼多見不得人的事了,還不夠嗎?他養的人手,接近軍中大將,圖謀軍權,還有插手你親衛的事……」
趙陌擺了擺手:「寧化王將私下的人手都藏了起來,不抓個現行,是很難以此為由,指責他圖謀不軌的。他接近軍中大將,可以拿人際交往為藉口,雲帥與鎮西侯總不會蠢到承認自己有不忠之心。至於我的親衛,寧化王只是讓人私下與我的親衛長及王府管事結交,透出口風,說認得什麼親戚朋友,身強體健,身手出眾,可充作親衛而已。其實他還沒來得及把人安插|進來。」
秦含真明白了:「你們這是想要抓個現行?」
趙陌笑笑:「現行不現行的,估計皇上還沒拿定主意。他雖然生氣,卻還需要考慮大局。這些參與寧化王一案的宗室皇親、軍中大將,人員眾多,身份也高,倘若真要從嚴處置,那就必須要有無可辯駁的明證實證才行,否則無法服眾;倘若不打算從嚴處置,那也需得有時間能讓皇上儘量不驚動了旁人,慢慢兒地將他們一個個處置掉。皇上眼下還在猶豫,太子都沒有進言,我又何必去多嘴?」
秦含真聽得直皺眉:「那還得等多久?萬一寧化王採取行動了怎麼辦?他那些藏起來的人手,始終是個隱患。」
「他的目的是要讓他兒子成為皇家嗣孫,只要他覺得這事兒還有希望,就不會貿然動用武力。」趙陌神色淡淡地道,「他的計劃已經為皇上所知,不足為患。皇上如今擔心的是另一件事。」
寧化王的想法並不新鮮,只要太子一日沒有生下子嗣,便始終會有宗室中人蠢蠢欲動,想要把自家子嗣推送上位。皇帝滅了一個寧化王,卻未必能攔得住第二個、第三個寧化王。想要一勞永逸,關鍵還在於太子身上。
關於皇嗣,皇家需得拿出一個章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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