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昭自顧自哼着不成調的小曲穿過營門,他身穿着一件鋼板甲,外面罩着一件絲綢披風,矮小的身材配上這猙獰的鐵甲,有種錯亂的和諧。當他看到李克用坐在火爐邊,腳步停了下來,變的紋絲不動。「大人!」他驚聲說道,差點尖叫起來,夾雜着難以置信的語氣,或許還有一絲說不清是喜還是懼的感覺。
「這麼說來你還刻是我?我都已經以為你早把我忘記了。」
「看到你如此健康和強壯,真是太好了。」李嗣昭心跳在加速,李克用突然出現在他的帳中,這不是在做夢,可卻比夢還要荒誕。「不過我承認,我完全沒有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你。這些時間你在哪?外面一直傳言你已經....」
「傳言我早死在蔚州?是吧?」李克用是等李嗣昭前去鄭從讜的中軍大營參加軍事會議之時過來的,李存璋已經拉攏了一批人馬,他如入無人之境的就進了李嗣昭的帥帳。李嗣昭的橫衝都忠心耿耿,試圖阻止李存璋和他進來,結果李克用一揮手,他們就統統倒在門口自己的血泊之中。「我還希望能在這裏找到你跟李璟之間的秘密通信,看看你對李璟說過什麼樣的話,他又承諾要賞賜給你什麼樣的恩賞,但卻沒有找到一片紙。」
他堅信李嗣昭背叛了他,並且與李璟達成了不可告人的約定,靠出賣自己換取了今天的爵位官職。因此他一進來,就翻遍了李嗣昭的帳篷,可卻一無所獲,這讓他十分失望。他希望找到那些證據,如此一來,他就不必猶豫的直接處死這個背叛自己的義子。可他什麼都沒找到,這讓他困惑起來,難道他錯怪了他?
「你的帥帳很簡陋,我來的時候,本以為你一定住在一頂黃金帳篷之中。帳里甚至藏着諸多烈酒美人!」
「大人當年曾提醒我飲酒容易誤事,自那以後,我滴酒未沾過。至於女人,這裏是軍中。身為主帥。怎麼可能暗藏女人于帥帳之中。」
「我還以為你已經變了呢。」
「我就是我,當初如此,現在還是如此。大人,你是在生我的氣嗎?為我把易州讓給了李璟而生氣?」
「難道我不該生氣?為了易州,前後出兵兩次。兩次戰敗,最後一次,甚至我都死在了李璟伏擊之中。」
「放棄易州,並不是為了博取李璟歡心,更不是為了投靠他。晉王,當時的情況你應當知道,我們困在易州幾乎山窮水盡,繼續堅守,沒有多少意義,只會讓幾萬沙陀好男人困死他鄉。」他嘆了一口氣。「存地失人,人地兩失。存人失地,人地兩存。」
李克用惱怒的揉了揉臉上的那道疤痕,「這句話我記得是李璟說過的吧。看來,你對李璟很尊崇啊,連他的話都記得這麼清楚。接下來,你是不是打算拜李璟為義父呢?嗣昭,哦,不對。李璟不收義子的,或許你可以做他的第十四門徒。或者說。你要告訴我,其實你已經是李璟的第十四門徒了?」他笑了笑,「我好些信任你們,可你們卻如何回報我的?我還沒死。你就把易州送給了李璟。告訴我,你真的打算和李嗣源爭奪沙陀王的位置嗎?」
「不,大人。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就算是邈吉烈,他若是知道大人還活着,也一定會高興不已。立即將兵權交還給大人的。」
「為此我該相信你們是嗎?」李嗣源曾經是他最信任的義子,可在他失蹤期間,他卻和他的大敵李璟達成協議,把自己的兒女送給了李璟。甚至,這段時間,李克用還聽到了一個隱秘的流言,說李嗣源一直暗暗愛慕着他的妻子劉氏,甚至還有人說他們之間有私情。這個流言讓李克用憤怒萬分,原來他是絕對不會相信這種謠言的。但是剛從燕京黯然而返的李克用,卻對此有些懷疑了。他『死了』不到半年,劉氏就已經跟李璟在一起,還懷了孩子,這說明劉氏也非他以往想像的那麼忠貞。就算劉氏和李嗣源這對義母子沒有真正的不倫之情,可現在回想,他們之間也確實很親密。最起碼,李嗣源是真的可能對劉氏有愛慕之情的。
劉氏是他的妻子,李嗣昭是他的義子。一想到他們可能的那些事情,他就感覺噁心,憤怒。李嗣源連他的妻子都覬覦,還有什麼樣的事情做不出來?
「大人,你當相信我們。你失蹤之後,群龍無首,若非嗣源臨危受命,挽狂瀾於即倒,沙陀族都可能不保,更不可能現在還能控制着代北諸地。」
該死的傢伙,李克用想,「我好像記得李嗣源現在是雁門郡王,雁門節度使了,還是沙陀大統領。他怎麼不直接稱沙陀王呢?」
「確實,我也接受了大同軍節度使,大同郡王,沙陀大都督的頭銜。可這並不能說明什麼,我們一心忠於大人,接受這些,完全是為了整個沙陀族。」
「可惜啊,我沒有死。我想現在,你們的郡王爵位,節度使帥位,大都督大統領頭銜都不能再保留了。你會捨不得嗎?」
「啊,當然。」李嗣昭立即鄭重道,「當初只是為了挽救局勢,才不得不和李璟達成協議,那只是權宜之計。如今大人回歸,沙陀自然繼續由你率領。只要有你在,我們就不用再怕李璟了。只要能繼續跟隨大人,什麼郡王爵位,節度使帥位,大都督大統領頭銜,這一切都無關重要。大人,沙陀需要你,其實眼下沙陀正面臨着一場分裂,可我勢單力薄,沒有威望防止這些。你回來了就好,只要你一露面,不論是雁門的將士,還是易州的將士,都將重新匯聚於你的麾下,重振我們沙陀。」
李嗣昭和李嗣源所代表的兩支沙陀勢力如今正在醞釀着一場內訌,李克用早就知道了。不論是李嗣源還是李嗣昭,他們都還太嫩了些,資歷太淺了。那些跋扈的沙陀諸將,都想立下戴立新沙陀王之功。反正,若是成功了,他們是擁立之功。將要升官發財。若是失敗了,得勝的一方也不敢拿他們怎麼樣,反而會為了安撫他們,而給他們升官發財。既然怎麼樣都升官發財。而需要承擔風險的只有李嗣源和李嗣昭兩人,他們為何不熱心呢。這都是老一套了,唐朝的藩鎮將士就喜歡這樣,動不動擁戴將領出來反叛節帥,甚至將領們擁戴節帥們反叛朝廷。這一套。現在沙陀人也熟悉的很了。
「我明白,你們雖然得我重用,可下面的將士們可不一定就完全聽從你們。」他忍不住低聲輕笑,「現在你們當明白,想做沙陀王並不是那麼輕鬆的吧。」
「不論是我還是嗣源,我們都還太年輕。」李嗣昭點頭承認,「假如你不出現,沙陀可能會從此四分五裂,幸虧大人還活着。」
劉芸娘曾經與他同床共枕,可現在卻也流傳着她與李嗣源的私情傳言。她被李璟俘虜。不到半年就成了李璟的女人,懷着他的孩子。這個女人還曾經是他最心愛最信任的人,可她卻如此輕易的背叛了自己。連她都不可相信,他還能再相信李嗣昭和李嗣源嗎?
「狼群需要的是一頭狼王統領他們,而非兩隻小狼崽子。若是再過幾年,也許你們有這個資格,但是現在,你們還太嫩。」李克用冷冷笑着。
「您永遠是我們的狼王,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
「是的,我才是狼王。你們絕不應該這麼早就暴露出想當狼王的野心。」李克用尖銳的說。
「我願用實際行動來證明我對大人的忠誠。」李嗣昭手按在胸膛上,激動的道:「從現在開始,三萬大同軍加上五萬民夫,全部的指揮權都移交給大人。」
「屬於我的東西。我不需要你再來送給我。」李克用又是一陣冷笑,在他看來,這番表態,不過是李嗣昭知道局勢不可挽回之後的一番故作姿態,想要以此騙請他的信任。可惜,他再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一個人了。「屬於我的。我自己已經奪回來了。」
「大人,我對你的忠誠日月可鑑!」李嗣昭大聲道,語氣之中透露着一股悲傷。他一心忠於沙陀,忠於晉王,結果卻換回來全是懷疑猜測。李克用失蹤之後,曾也有部下勸他藉此自立,甚至讓他與李嗣源爭奪沙陀王位。可他拒絕了,因為他並非一個熱衷於權勢之人。但沒有想到,他如此忠於晉王,晉王卻半點也不相信他。
「我來這不是要聽你表忠心的。忠心,多少錢一斤?」李克用冷笑,根本不為所動。
「大人,我可以為你斟茶嗎?」李嗣昭拿起茶壺。
「不用了。」李克用將雙手疊在一起,「我來是給你一個坦白的機會。告訴我,你背叛了我的信任!」
「不,我一心忠於大人,從來沒有背棄過大人。」
就算你如此堅持,可我就會相信嗎?李克用搖頭,不管李嗣昭如何說,他都不會相信了。
李克用失望的搖了搖頭,站起身。
「大人!」
「機會只有一次,我給過你了。不過你已經錯過了,真可惜。嗣昭,你曾經是一個很好的孩子,一個勇敢的將軍,本來,你有機會成為一方大帥,獨擋一方的。現在,我給你留幾分體面,一會存璋會給你送一壺酒,你以前最喜歡的五糧液。」
「是毒酒吧!」李嗣昭慘笑着道。
李克用沉默,轉頭再看了他一眼,頭也不回的出帳而去,透過那掀開的帳篷,李嗣昭看到,帳外此時已經密密麻麻的站着無數的黑衣甲士,那些人,他很熟悉,是他的橫部都和黑鴉兵,可是此時,他們卻全都將手中的長矛弓箭,對準了他的帳篷。(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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