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爐里的柴火忽然發出一聲爆響, 許是有果莢帶在樹枝上,此時燒裂開了。
段少言垂着眼睫, 靜靜地把報表上的一段數據看完,這才抬起眼來, 在融融暖暖的溫熱火光中,復又看向父親的臉。
已近六十花甲的男人, 由於保養的好, 瞧上去仍是極其年輕的, 正戴着一層慈愛又威懾的笑容,老狐狸般望着自己。
壁爐閃爍的暖光中, 那笑容陰晴不定,並無太多真誠,更多的卻是警告。
&親,你想多了。」
&願是我想多了。少言, 你雖然稱她一聲師父,但你要弄明白, 她不過是個來歷不明的下人。」
「……」段少言低頭復又看表,靜靜地,「不勞父親提醒, 我心裏清楚。」
&這個人的秉性我知道, 人雖不是個壞人,但是浮躁, 太野, 且不守婦道, 我讓你從小跟着她,是讓你跟她學些養生調氣、占星卜算的事情,你可別犯了糊塗,跟她去學些不三不四的東西。」
段老爺語重心長地說完,合上茶杯蓋子,又嘆了口氣。
&很聰明,也有手段抱負,不要讓我失望。」
段少言將一個有差錯的數字圈出,而後沖父親笑了笑:「我能跟她學壞什麼,學怎樣不守婦道麼?」
&冷不防被他搶白,段老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但見玫瑰色的火光中,青年似笑非笑,神情清明,心道或許是自己想多了,便嘆息着擺手,「你啊,也會跟你老頭子開玩笑了。」
儘管老爺子不是太高興,但因為段少言一年下來確實都在忙裏忙外,也真沒好好休息過,於是還是答應放他過年出去度假。
上海段式根系龐大,盤虬臥龍,在日本也有生意和廣闊人脈。
但是段少言原本就是厭棄了家裏的複雜關係,想要好好放鬆,便自己訂了機票,又訂了溫泉旅店,簡單收拾了行李,就和葉武一起出發了。
飛機上,不守婦道的葉武一直在看一本漫畫書,還時不時發出「嘿嘿嘿」的猥瑣賤笑。
段少言不愛看漫畫,但被她笑得起毛,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繃着臉,好像很不在意地問了句:「你在看什麼?」
&一本修真漫畫,沒啥名氣的小畫家畫的,但是真的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
&樣,日本的?」
&產的,國產的。」
&
段少言對於國產漫畫的認識還停留在喜洋洋與灰太狼這個層面,他皺着修長的眉,手指捏着下巴,仔細想了一下灰太狼修真渡劫的模樣,臉不由自主地就黑了。
&點噁心…………」
&心?」葉武很吃驚,「你暈機啊?」
&段少言指了指書,「我是說這個。」
&個?」葉武翻了翻自己的漫畫,「不噁心啊,你要不要一起看?」
段少言原本是抗拒的,但是葉武推薦的很真誠,努力向他推銷這本國產修真漫,於是段少言也只能硬着頭皮,跟她一起看下去。
結果一看之下,竟然發現畫風和對白都算成熟,劇情更是精彩,也不由地入了神,和葉武靠在一起,兩個人嘩嘩地翻着漫畫看,葉武笑得前仰後合,他也忍不住嘴角微微彎起。
到了派飯的時候,曼麗雅致的空姐推車而至,將飯菜點心擺到二人面前的餐几上,又按要求分別倒了清咖和牛奶。
雖然頭等艙的餐飲精緻,事先也詢問過客人忌口,但葉武這人嘴挑,配菜里還是會有一些她並不愛吃的東西出現。
段少言也不說什麼,就把她那些不愛吃的東西都默默挑了出來。
至於她點的清咖,他拿過來,倒了些牛奶,兌的稍微和緩些了,再遞到她手邊。
葉武雖然很想翻着白眼吐槽,清咖兌奶那還是清咖嗎?不都快成了沒有奶泡的卡布奇諾了。
但是看到段少言拿着咖啡勺,專注地攪動,她最後也只是動了動嘴唇,卻並沒有再說些什麼。
到了目的地,葉武就有點兒僵硬了。
她想像的日本之旅,定然要逛燈紅酒綠的歌舞伎町,去看廣廈萬千的銀座紅塵,嘗路邊熱鬧非凡的攤車小吃,到了晚上,紙醉金迷,左擁右抱,方才不負人生。
但是她忘了,這次旅行的線路,是段少言欽定的。
段少言是什麼人?
上海出了名的冰山公子,在□□橫流的門閥貴胄里,此人就像一股清流,啊呸,就像一桶冰水,不嫖不賭,潔身自好,整個圈子誰不知道他性情孤僻,是一朵高嶺之花。
但沒有必要連出來玩,都搞得這麼清冷吧???
葉武站在溫泉酒店的庭院裏,看着木移門外,遠山寒岱,霧靄重層,舉目之間竟然瞧不見一戶人家,不禁大感失望,扭頭問那個正在閉目養神的男人。
&少言,你該不會是要打算剃度吧?」
&
&嗯什麼啊,你大老遠跑到山裏來修仙啊你。」
&處景致清靜,無人打擾,你不喜歡?」
&話!我能喜歡嗎?」葉武罵罵咧咧的,「你師父我老人家年紀大了,愛熱鬧,你給我換酒店,馬上就換,老娘要去銀座買包買表買奢侈品,要去新宿喝酒嫖——」
咳咳。
對上段少言幽冷的眼睛,一時間鋒芒畢露,葉武硬生生把「娼」字給吞了回去。
段少言見她雖然神情屈辱,但好歹夾了尾巴乖乖閉了嘴,也就笑了笑,很大度似的,一副既往不咎的從容:「你還嫌在上海不夠熱鬧?」
「……啊,那不一樣嘛。」
&不想被人打擾。」段少言淡淡的,「偷的浮生半日閒,剩個你我就好。」
「…………」
&家溫泉酒店的牛肉料理做的很好,我托人提前訂了一桌,現在應該差不多了,去嘗一嘗吧。
好吧,雖然很不甘心,但有食物來安慰一顆受傷的小心靈,也總比什麼都沒有好。
這家溫泉旅店雖然年代久遠,但因為早年是山口組的私產,因此大到整體服務,小到細枝末節的設施,都透着些低調的精細。
儘管房間是段少言訂的,葉武並不知道價格,但是出門前瞥了眼「損壞物品價格賠償明細表」,還是驚得背後一麻,登時連踩踏地板的腳步都輕了不少。
來到用餐的包廂,作明治時期侍女打扮的日本女傭已經在笑嫣嫣地跪着等待了,一整間和室佈置的素雅簡約,但景致極好,從敞開的原色竹簾透出去,正好能瞧見外面山霧薄寒,紅葉盡染。
葉武在鋪着細密竹篾的席間坐下,段少言看了她一眼,坐在她對面,侍應女郎便溫聲軟語地過來,段少言與她交談幾句,女郎可愛又溫柔地應了,便開始為他們端來海鮮湯煮,琳琅魚生。
待她們去準備炭火爐子,上鮮嫩和牛的空閒里,葉武壓低聲音,問段少言:「你會說日語?」
段少言不咸不淡地:「只會一點。」
&那沒什麼了不起的,我也會。」葉武還是很在意自己博學多聞的形象的,清清喉嚨,開始賣弄羽毛,「雅滅跌,司庫一,哈亞庫,怎麼樣,說的好不好?」
段少言看了她一眼,不動聲色地換了個坐姿:「嗯,挺好的。」
&嘿嘿,那是,你也不看看我是誰。」
&也只用會這麼幾句就夠了。」段少言意味深長地瞧着她,似笑非笑道。
葉武有些不服氣:「我還會別的呢,口蘑雞,口蘑雞,一跌,一跌——」
對於她這種明顯是從島國土特產電影中學來的破句子,段少言這個過了日語n5的學霸竟然也聽得下去,而且神情怡然,竟似享受。
但是抱着小爐,準備來上烤物的服務小妹在外面就有些舉棋不定了。
這家溫泉酒店本來招待的就都是些日本商政大亨,或是山口黑道,那些人帶着情婦愛侶來酒店,吃飯或是泡湯期間起了興致,直接開始顛鴛倒鳳的不在少數,因此聽着屋內「口蘑雞,一跌」的動靜,一時間倒也不知該不該進去。
於是兩個倒霉日本仆傭,就只能護着爐子,端着脂肥肉嫩的牛肉生碟,在外面跪了半天。
聽不懂中文,只能聽懂「口蘑雞」和「一跌」的兩個倒霉鬼都快哭了——
這兩位尊貴的客人,到底是在裏面啪啪啪,還是在哈哈哈?
在哈哈哈為什麼要說「口蘑雞」?
在啪啪啪為什麼又忽然說兩句她們並不能聽懂的中文,然後那女的笑得無比豪邁差點掀翻屋頂?
人生真的是太艱難了……
葉武在溫泉旅店住了兩天,竟也慢慢習慣此間幽靜舒適,逐漸樂不思蜀起來。加上酒店的會席料理確實滋味極佳,原本對這次旅行的不滿,也就逐漸煙消雲散。
第三天下午,卻見酒店裏多了不少人,都是曼麗青春的日本女郎。
葉武一打聽,才知道酒店裏要來一位貴客,這客人和酒店老闆是故交,是日本黑白兩道通吃的厲害角色。
又說此人作風老派,愛聽藝伎吟唱,因此老闆包了個京都一個傳統藝伎班子,請的都是名角兒,準備晚上在最大的宴廳來一段演出。
由於之前在nastro也常常會開戲台,甚至會專門有些日本伶人過來巡演,因此當葉武看到那位名叫穗花的著名藝伎出現時,一眼就認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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