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潯何嘗不知試琴的試探之意,她似乎想看看自己會多大程度對她的縱容。這種被當成一種實驗的感覺莫名其妙讓他不太舒服。只是看着試琴期待的眼神,他又不覺地軟化了,言語淡淡:「你若是已經下定決心,我自然是會幫你。」
試琴反倒是嚇住了,她連忙結結巴巴地說:「潯王,你不是有什麼誤會吧。你只需要給我提供消息就行,不需要你以身犯險的。」
韶潯站了起身來:「試琴,你根基不穩,亦沒有取得信任,更沒有建立起自己的勢力。所以你現在要做的,就是積蓄能量。其他事情,儘管交給我。」
試琴抿了抿唇。
「孤軍總是沒法奮戰的。」韶潯道:「我們如今利益一致,你沒法把我排除在外。」
他是誤解了,但試琴沒法解釋。試想,如果她直截了當地告訴他,她只是想保護他,韶潯又該是什麼反應。
如今動輒風雲變幻,韶潯得罪的人不在少數,地位也都顯赫,本身就容易變成目標,行動舉止處處受人監視。若有什麼風吹草動,豈不是變成了眾矢之的。
可韶潯的驕傲自負未必能容得她這樣的苦心,而且韶潯說的也並非沒有道理,她現在什麼都不是,什麼都沒有,根本沒有保護他的能力。想着,她釋然地一笑:「那我就從墨重宮着手,其他的事情,就先不管了。」
韶潯這才微微鬆動了表情:「天晚了,你先歇息吧。」
「天晚了?」試琴有幾分驚訝:「難道我暈了一天?」
韶潯有些好笑:「你不過暈了一炷香的時間而已。」
不會吧......試琴一下子撲在了枕頭上,蒙住了臉。她怎麼這麼健壯!
韶潯卻來回踱了幾步,神色有些凝重:「你身上的禁制如果不解,半年一年也並看不出厲害。但長此以往,你經脈鬱結,身體會愈發地壞下去的。」
試琴從枕頭裏探出頭來,微笑道:「潯王你不要太擔心了,我既然與賀子舟做了這麼個交易,就是已經想好了退路的。這個禁制如今既然不礙事,就不要去管了。」她又坐起了身:「潯王,聚少離多,我們聊聊天吧。你和我說說,我們以前的日子。」
韶潯怔了怔:「以前的日子?」
以前總是試琴拼命地在他的生活空隙找存在,她救了他,愛了他。她介入他的人生,卡進他的心中。以蠻不講理的姿態,用不可拒絕的方式。在他們相處的那僅僅的日子中,最觸動他的是她的權謀,她的聰慧。他開始想,這樣一個女子,若能為他所用,那必是一大助力。沒錯,她太配合他了。她自己辛辛苦苦設的局,但是她願意為了他而深入險地,而將這個局變得支零破碎。她會為了他的一句簡單的話而歡歡喜喜,她並未不諳世事,但卻願意單純去思考他做事的初衷。她在旁人面前不露喜怒,人人覺得她心計深沉,但她卻願意在他面前毫無保留。疑惑極了也不發問,鬱悶極了也不訴苦,傷心極了也不言語。試琴默默無聲,卻不代表她不在乎。只是她對他並無全然的信心,她把自己為他做事當做了理所應當,但並不覺他應該有所付出。然而,她情願犧牲自己來成全他,但最終他還是辜負了她。
五年後再見,卻也不同往日了。她失去了記憶,卻找回了自我。韶潯覺得,並非是禍。
試琴見韶潯久久不語,不由地輕輕一笑,化解尷尬:「潯王若不想說也就罷了,畢竟過了這麼久,也該不記得了。試琴當年定是給你惹了不少麻煩。」
「麻煩......」韶潯突然想到了什麼,微微點頭:「是有不少。」
試琴托着腮看他:「比如說呢?」
「阻斷我的姻緣算不算?」韶潯難得起了開玩笑的心。
「你的姻緣不是我麼?」試琴隱隱笑着,指責道:「我記性還好,潯王剛剛才說非我不娶的。」
韶潯忍不住颳了刮她的鼻子,有點無奈地拖長了音:「你啊......」換了一個時間,一個方式。待他們又回到了原點,拋去了名利身份,韶潯想,也該換他來守護。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不知何時,試琴就這麼模模糊糊地睡着了。再等她想來時,已日上三竿。而韶潯,已然不見了,連一張字條都沒有留下。
試琴施施然起身,伸了個懶腰。這真像是南柯一夢,但若不是這裏已不是自己所住的那個客棧了。她還會真的以為,韶潯這個人完完整整,便是一個幻覺。也許,她不拒絕韶潯的親近,韶潯的擁抱,韶潯的吻,還有那近似扯痛心扉的情懷,並不是因為韶潯這個人本身,而是因為她歡喜着小說中韶潯的愛,忍不住感同身受,希望代替女主,而成為他的愛人。只是如今,她真的成了被那人呵護的人,她卻除了隱痛,就是慌亂。再鎮定,再自然,她也騙不了自己。她的貪戀,只是一種情緒,而不是愛情。
愛情是什麼?小說中那麼多為了這種東西死去活來,但試琴,真的不明白。
記得偶像劇里經常說,愛就是,是想見到那個人,是時時刻刻想與他在一起,不在一起時腦中心中也全都是他,會因為他的歡喜而歡喜,會因為他的痛苦而痛苦。而同時,偶像劇里的愛情也總是充滿了荊棘和坎坷,卻始終矢志不渝。因為,愛是不可或缺,愛是攜手同行。所以王子會愛上灰姑娘,人人都相信童話里的奇蹟,卻唯獨忘了,灰姑娘的本身也是一個舉止得體的大家閨秀。她本是公主,穿上水晶鞋,才會耀眼奪目。
試琴便是灰姑娘,洗盡鉛華之後,她便是最與韶潯相配的人。是的,愛是相配。自古如此。
試琴買了一匹馬,從西瞿到元邱,也行了相當的一段路程。才回了墨重宮,連七宮還沒進,就先去了聽雨軒。果不其然被人告知,公子不在宮中。
怎麼可能不在。試琴輕輕冷笑,銀鐵才失竊,這個時機也不適合轉移,公子定會坐鎮宮中才是。但既然拓跋旭不想見她,她便識趣。禮儀做到了位,任他也挑不出錯來。她這才讓人牽去了馬,自己一個人悠悠地走回七宮去。
方唯和青梅都守在門前,見她行來,面上都見出一點複雜之意。試琴沖方唯笑了笑,方唯輕輕點了點頭,試琴知道他的意思是瀲灩安然無恙。於是,她轉身,對着青梅說:「怎麼,宮中人是說了些什麼嗎?你這樣百感交集的。」
青梅低頭,不敢言語。
看來她餘威還在,試琴忍不住嘆了口氣:「行了,站在門口做什麼。我倦了,給我燒點水洗澡。」
青梅這才用輕如蚊蠅的聲音說:「主人,宮主在正堂等你。」
試琴向前的腳步頓了頓,唇角掠起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輕聲自語道:「來的倒是及時。」她又往前走,邊走邊說:「那你還在這幹什麼?還不去招待客人。」
瞳歡坐在正堂的主座上,手上捧着一杯茶,正低頭抿了一口。她的指甲修剪地齊整,扣着茶杯的手帶的戒指手鐲修飾地太多,反遮掩了她如玉的膚色。顯得沉重又可笑。只是瞳歡的氣質依舊富麗如初,若不看局部,滿身的金飾配上她艷如玫瑰的紅唇,依舊不沾土氣,十分妖嬈。
試琴上前一步行了禮,輕笑道:「正待梳洗完畢再去拜見宮主,不想,宮主竟親自過來了。」
瞳歡虛情假意地起身扶了一把,也笑道:「我可不敢受姑娘的禮,姑娘是公子的未婚妻,等以後成了親,也算是墨重宮的主人,我們可都得喚夫人的。」
「原是公子的玩笑話,不想宮主也當了真。」試琴假裝不知她的冷嘲熱諷,也與她虛以委蛇:「就是試琴再修幾輩子的福分,也修不來與公子的姻緣的。」
瞳歡掩唇一笑:「你第一次出任務就與公子一處,而且還旗開得勝,我計劃着給你辦一個慶功宴,你覺得如何?」
試琴搖頭:「我才來入主七宮,自然要做些任務以服眾。做好了是應該的,也不是什麼功勞,自然開什麼慶功宴就名不正言不順了。」
瞳歡笑道:「你也是個懂事的,難怪公子喜歡你。只是,為何你與公子一起出去,卻沒一起回來呢?」
終於問到正題了,試琴不慌不忙地說:「我也是遇上了一些意外,還好大難不死,也是託了公子的福了。我想也許是什麼人走漏了風聲。對了,宮主掌管墨重宮這麼多年,定是積攢了不少的情報和人脈,不知宮主是不是可以幫我查出是什麼人與我過不去呢?」
沈流續若真的看到了她與拓跋旭在一起的畫面而懷疑她不是鳳舞是正常的。但眉眼相似也是常態,奇怪就奇怪在沈流續太過肯定了,還賭下誓言。這份自信從何而來?試琴相信,是有人出賣了她。
不可能是拓跋旭,他指望她拿到銀鐵。不可能是賀子舟,因為顯然他也是後來才知道這件事的。自然更不可能是韶潯。那知情人就剩下了拓跋旭身邊的那些暗衛。暗衛不會背叛拓跋旭,但那些暗衛出自金羽宮,也是瞳歡的人。
見她敷衍過去,又把話題拋給了自己,瞳歡有些不悅。但她眉目不動,那驚訝的表情形如虛假:「你的意思是懷疑宮中有人給你使跘子麼?這般胡鬧,把墨重宮的規矩當成什麼了?你放心,我一定會着力調查,給你一個交代。」
給她一個交代?無非是要找個替罪羊出來。試琴心裏不太舒服,但還是淡淡一笑:「那就麻煩宮主了。」
待瞳歡走後,方唯突然道:「果然有人要殺她。」
「她?」試琴還有幾分心不在焉,又淡淡回過神來:「對,瀲灩,肯定的。我這次出外了一趟,倒也猜出了幾分她知道的秘密了。方唯,你倒是說說,他們給她準備了多少種死法?」
方唯不答反問:「你以為呢?」
試琴沒心思玩小孩子的猜謎遊戲,隨口道:「那必定無所不用其極,你能護住,也算是不容易的。」
「我沒起太大作用。」方唯道:「她能保護好自己。」
「是。」試琴點頭:「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瀲灩紮根墨重宮這麼多年,什麼風浪,倒也都見過。」試琴突然擰了眉,有些遲疑:「但公子的手段,定也是讓人預料之外的......」她總有些不好的預感。
「不行。」試琴猛然拍了一下桌子:「我得親自去瀲灩那兒看看。」
剛進了瀲灩的院子,試琴就捕捉到一種微弱的味道,但味道似幻似虛,實在太過飄渺。她猛然嗅,反而什麼也沒有聞到。她隱約感到有幾分不妥,壓下心中的不安,她低低問方唯:「你天天守在這麼?」
「恩。」方唯點頭:「今日才離開。」
「那你身體可有不適?」試琴卻未等他回答,先伸出手去摸他的脈搏。良久,她猛地鬆開手,退後了一步:「你......」
方唯道:「這院子有毒麼?可我身體體質與旁人不同。」
何止是不同!試琴有幾分顫抖:「你瘋了!這麼糟蹋自己!」
方唯突然笑了——試琴第一次看到他笑,一如平日的雲淡風輕,但她絲毫不覺快慰——只聽他說:「很多影子與我是一樣的。」
試琴執拗地搖頭:「你是方唯,是唯一,不是其他什麼人。」
方唯淡淡道:「因為你,我才是唯一。」他其實有幾分不能理解試琴的過於激動,沒錯,他是個毒人,身體裏浸染了幾百種毒藥。但問題是他並不是那個在試毒中死去的弱者,而是活下來的勝者。既然這樣,試琴又何必那般驚慌。
「你還不知道嚴重是不是......」試琴有些無力,她想吼,聲音卻低迷下去,甚至帶了點沙啞的哽咽:「那些毒,蠶食你的身體,侵入你的血脈!你真以為自己是百毒不侵啊,你已經千瘡百孔你知道不!」
方唯慢慢扯掉自己的黑色裹頭的面巾,那是一張蒼白如紙的臉,白的連五官都有幾分模糊,他的右頰上有一道墨綠色的雲紋,從眼瞼一直延續到鼻尖。不像是刻上去的,也不是畫上去的,仿佛是本來就與他臉上的肌膚生長在一起一般。他低低道:「這道雲紋佈滿全臉的時候,就是我的死期。」
試琴的瞳孔有些泛紅,出離憤怒:「你原來知道啊,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呢。那你選擇成為毒人的那一刻到底是怎麼想的!」試琴看着方唯依舊淡定的將頭套帶回了頭上,不置一言。她慢慢地也平靜了下來,警惕地看了一眼瀲灩的院子,輕輕地嘆了口氣:「回去再說。」
「這裏有毒。」方唯淡淡說:「無孔不入的毒。」
試琴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我進去不會太長時間的。」她又轉頭說:「你在這裏幫我看着。」
方唯微微點了點頭。
試琴憋了一口氣,腳底運上了輕功,也沒有敲門,迅速地闖進了瀲灩的門中。坐在床沿上的瀲灩卻毫無反應,試琴知道,她現在不僅啞了而且聾了,可能眼睛也瞎了。她心裏唏噓,慢慢靠近了她。瀲灩仍能看到模糊的人影,見着試琴,情緒有些波動了起來。
瀲灩美麗的面龐已如花朵一般迅速地枯萎,試琴上前一步捏着了她的手,瀲灩想反擊,但她的手已經軟若無骨,沒有力氣了。試琴收回了手,站遠了一些。
果然,瀲灩的武功已經廢了。下毒的人不僅用心狠毒,而且下毒手法十分高明。讓瀲灩在失去防備的情況下慢慢地被毒蠶食身體的各個機能。
瀲灩到底知道些什麼呢?會讓人非要置她於死地為止。試琴不動聲色地觀察了一下房子四周,每個毒都需要介質,她若是能拿到毒源,未必配不出解藥。
這個房子十分簡陋,甚至都沒有什麼多餘的家具,但卻乾淨整潔,找不出一點灰塵來。這說明瀲灩雖然落魄,但卻還保留着很深的潔癖。在屋中走了一圈,試琴不敢深深呼吸。瀲灩並沒有失去嗅覺,而且,有心理潔癖的人對氣味是很敏感的。那就說明這個氣味是符合瀲灩的心理範疇,是她熟悉的味道。
這是什麼味道?試琴忍不住仔細嗅了一下。清淡的,甚至帶了些許酸澀與甘甜。她屏住了呼吸,飛快地離開了瀲灩的院子。一出來,她便席地而坐,盤起腿,開始運功。每一次衝擊,左臂已經癒合地差不多的傷口都會隱隱作痛。她深吸了一口氣,功力又繞周一圈。忽略了身體的不適感,她站了起身,眉目凝重地對一旁的方唯低低說:「我們走吧。」
回到了她的臥室,試琴仔細地檢查了一下緊閉的窗戶,然後她關上了門,悠悠地說:「我記得暗殺門影子訓練中也是可以選擇的,可以選擇是否浸毒。我想,若不是背負血海深仇,是不會選擇這種自殘似的方式的。」
方唯沒有說話。
試琴有些失望,她坐了下來,儘量心平氣和地說:「記得麼?我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只是想幫你。」
方唯依舊沒有說話,沒有移動,沒有低頭,甚至沒有眨眼。
試琴將前額的碎發撥到耳後,青梅已經將臥室里的茶壺裝滿了茶水,她便給自己倒了一杯,舉到嘴邊卻沒有喝下去。她眼珠緩緩左右搖擺了一下,那個香味,瀲灩那裏的若影若現的香味,是一種茶味。她以前喝過的一種茶。
可這並不合理,茶味不可能濃郁到能喝過之後仍瀰漫這麼久,也不可能甚至從屋中蔓延到院子裏。
「方唯,」試琴說:「以後瀲灩屋裏倒掉的茶葉,你都幫我收集起來。」
「好。」方唯應道。
試琴瞥了他一眼:「你先出去吧,相必青梅幫我準備了熱水,我想好好洗個澡。」
方唯似欲言又止,但卻什麼也沒有說,就這麼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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