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月睜開眼睛,首先看到的是白花花的天花板,沒有一絲一毫的裝飾,琉璃、瑪瑙,甚至是最簡單的流蘇都沒有,她想了想,難道是李隆基將公主府所有的東西充入國庫了?
他還真是想錢想瘋了……不對!李令月瞳孔猛地一縮,她記得她可是從高力士手裏拿過那一杯毒酒,然後眼睛也不眨地喝了下去,她清楚明白地記得,那個時候,她的兒子薛崇簡就站在高力士身邊,嘴角微微上揚,勾起的弧度冷漠無情!
那一幕,讓她那哪怕在常年的冷血權謀中練就的鐵石心腸,也不禁微微疼痛。
崇簡在她所有子女中,最是善良,她常教導他必須要冷得下心腸,最後他終於學會了,可是讓她沒想到的是,這狠厲心腸是對她這個母親!
想到這裏,李令月忍不住用手撫摸自己的心臟。
不對!
她已經死了!
那麼,這又是哪裏?她和李隆基鬥了多年,自然明白,她的這個侄兒擁有如何的鐵血手腕,如果不是因為政見不合,她也無法否認,她的這個侄兒的確是大唐最適合的君王。
不,不對,現在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問題是,她究竟為什麼還活着?
她抬起右手,這隻手光滑纖長,和她以前的手沒什麼兩樣,可是,這隻手的指甲上,卻不是她常用的牡丹花蔻,而是她不知道的東西,因為牡丹花蔻顏色淡雅,塗到手上之後,可以讓手指甲在月光下散發出別樣的美麗,更何況她向來愛美,還特意改良了牡丹花蔻,在裏面加上了少許鳳仙花,顏色更是比任何一種花卉所做的染指之物特殊得多。
可是,她眼前這隻手上的染指之物,是最艷麗的紅色,美麗之餘,卻難免俗氣了一點兒,這不是她會犯的錯誤!
而且……這隻手很年輕!
她生於麟德二年,死時已是四十八歲,就算她如何保養,四十八歲的皮膚再也比不上年少時的光潔。
她放下手,轉動頭,看着旁邊床頭上掛着的一個瓶狀物品,它裏面的液體正順着一根長長的管子流進她的身體裏,她愣愣地,從那牆壁上鑲嵌的白色光滑的,類似於瑪瑙的,但是沒有瑪瑙顏色美麗的白色物品,她看到了如今她的面容,雖然模糊,但是比起銅鏡,竟然要清晰很多,所以足夠讓她發現,她李令月――武則天武帝之女,權傾朝野的太平公主,變成了另外一個女人!
而且,這個女人年輕美麗,絲毫不輸於她與她的母后,那個侍候兩代君王的絕色女子,統治過萬里河山的一代君王!
可是,這不是她……太平公主李令月的臉。
看着那張臉,李令月心跳迅速,從周圍這些她從來沒有見過的物品,她可以看出,這是她所不熟悉的世界,與那唐宮完全不同的世界!
慢慢的,她輕輕閉上眼,心中漸漸平靜了下來,她乃是大唐建朝以來最高貴的公主,善權謀,曉人心,遇事冷靜,多謀善斷!
所以,哪怕在臨死之時,她也能保持最優雅的形容,面上無悲喜。
她在預感到事情有變的時候,曾進山尋到年少時開導她的淨慈師太,向她訴說自己四十八年的喜怒哀樂,整整說了三天,流下了多年未流的眼淚。
最後在師太悲憫的目光下,走下山,回到公主府,那是她母后困了她半生的牢籠,最後,她想不出還有哪裏比那裏更適合她葬生,到最後一刻,她都要讓世人知道,哪怕死,她都要葬於那最尊貴的地方!
「咯吱!」門打開的聲音,聽到聲音,李令月立刻睜開了雙眼!
進門的是一個打扮乾淨,面容美麗的中年女人,和李令月剛才在那不知名物品里看到的臉有幾分相像。
「啊!令月!你醒了!」
進來的女人歡呼着,用李令月完全反應不過來的速度出現在她的床邊,然後她的右手就被女人握在了手裏,這動作,讓李令月全身上下一緊!
作為公主,她沒有和任何人如此親近過,她的母后寵愛她,但也有身為母儀天下的矜持,更別說,後來成為了稱孤道寡的帝王;她的丈夫願意和她歡愛,卻又忌憚、疏離她;她的那些男寵,更是因為她的身份原因,敬畏她!
所以在女人握住她手的那一刻,她反射性地抽出了手,待反應過來,才覺得自己是不是太冒失了,如今她對於她身處何地,是何身份,可以說一無所知,這樣任由李令月的思想主導,會不會替自己惹來殺身之禍?
想到這裏,她微微眯着眼睛,看着站在她身旁的女人,她似乎因為她抽手的動作愣了一下,但是轉瞬,她並沒有像李令月想像的那般生氣,而是出乎意料地用自責的目光看着李令月!
「令月,媽媽知道,是媽媽沒有照顧好你,是媽媽沒有保護好你,才會讓你受傷,你怪媽媽是應該的……」
女人絮絮叨叨地說着李令月聽不懂的話,似乎越說越傷心,最後還垂淚起來,因為長相美麗,所以哪怕是哭泣也讓人覺得賞心悅目,但是,李令月自然不在乎這個女人如何美麗,她在乎的是她口中的「媽媽」是什麼東西?
「汝所言之『媽媽』,是為何物?」
不懂就問,太平公主自然懂得。
「呃……」
可是,她的話卻讓女人呆住了,女人睜大雙眸,眼淚也不流了,就保持擦淚水的動作看着李令月,李令月雍容淡定地看着這個女人,她當公主當了四十八年,養尊處優了四十八年,所以哪怕是如今這般場景,她也並不覺得她應該低聲下氣!
太平公主,永遠都是尊貴的!
馬月書見到平時潑辣任性的女兒此時此刻『傻愣愣』的(-_-#),頓時心如刀割,於是大哭起來,「哇哇哇!女兒呀,你怎麼不認媽媽了,你可是我十月懷胎、含辛茹苦養大的女兒呀,你怎麼就這麼命苦呀,拍戲摔了一跤,沒道理腦袋也摔傻了呀,這可叫媽媽一個人怎麼辦呀……」
李令月這下真的呆了!
她做了一輩子的公主,還沒有遇到一個敢如此大聲在她面前說話的人,而且,聽這個女人的話,這「媽媽」應該就是母后……不,這個女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她母后那般殺伐果斷的女子,她記得,民間稱生下自己的女人為母親,也就是說這個趴在她身上,哭得稀里嘩啦,壓得她難受的女人,是她如今這具身體的母親。
李令月抬起頭看着天花板,她第一次想知道,她這個大唐公主,到底來到了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在那個女人的哭聲中,李令月清楚明白的感受到,她的心是跳動的,她的血在流動,她是活着的!
大唐第一公主太平公主,已經死了,死在侄子李隆基手中,兒子薛崇簡面前……
活着的,是擁有太平公主靈魂的另外一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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