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冬青朝電話嘶喊的聲音煩躁而焦急:「你們怎麼就不信呢?天上哪兒有掉餡餅的事兒?一個月一千二, 你想想可能嗎?人家憑什麼給咱們那麼高的薪資待遇?」
電話的另一端, 那個帶頭領着幾個人同他鬧掰的石遠語氣也不大平和:「怎麼不行?人合同都跟我們簽了,真金白銀錢就在這裏,我們當初在特區時每個月拿的也差不多這個數吧?老大——齊總都說了, 他們現在正是缺人的時候,你要是願意來,可以給我們整個團隊季度雙薪。每年多拿四個月的工資啊!你就當做是為我們大家考慮,為什麼非那麼堅持要去那個什麼始於地產?」
毛冬青嘆息一聲。
石遠那天晚上跟他鬧得很難堪, 難堪到他直至在現在仍會控制不住想起對方脫口而出的傷人之語。他怎麼也想不明白,一群會為了他被一腳踢開憤慨到離職離開的好兄弟, 怎麼會為了那麼點工資就分崩離析。
他說了一百遍齊清地產開出的異常薪資是不正常的, 可石遠就跟瘋了似的鼓動了一大半人同他對抗, 現在鬧掰了直接拎着那些人入職不說, 還仍不死心地在電話里遊說他帶着剩下的人一起過去。
「我要跟你說幾遍你才聽得懂?燕市和特區能一樣嗎?你們當初每個月一千多的收入怎麼來的?是我說服老二和老三(合伙人)從我個人的股份分紅里挪出來發的!大家有交情, 所以我照顧大家,人齊清地產憑什麼?」毛冬青無力地問, 「人做慈善的麼?」
靜默數秒後,他的苦口婆心卻只換來了對方的一聲冷笑。
石遠語氣陰沉地說:「原來你覺得我們離開你之後就該無能到這個水平的薪水都拿不到了,哈!我們好歹也都是名牌大學畢業的優等生,誰比你差了什麼?我們好心幫你, 結果你一直覺得自己在做慈善?說得冠冕堂皇, 可你滿大街問問, 誰會放着錢多的offer不要, 領着自己一幫兄弟去干每個月薪資三分之一的活兒?除非拿了什麼好處, 否則難不成是傻子麼?!老大,我們掏心掏肺對你,你就這麼回報大家?」
「毛冬青,我對你很失望!」
石遠說完這話後,便憤憤掛斷了電話,毛冬青被指責得頭昏腦漲,反應不及,差點一口血吐出來。他砸下聽筒,正對上圍在身邊的剩下一幫兄弟擔憂的視線。聽筒的聲音很大,大伙兒也聽到了大概,見他神情麻木,便也只能跟着嘆息一聲。
「算了,隨他們去吧。」團隊裏唯一的姑娘孫怡情拍了拍他的肩膀,心中無奈,「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你還能怎麼辦?老大,你已經仁至義盡了,我們信你。」
齊清地產里,齊清聽得情況,狠狠將煙頭掐滅在了煙灰缸里,臉色陰沉地罵了一聲:「不知好歹!」
江恰恰對着鏡子描唇線,直將自己形狀俏麗的嘴唇填得更加嬌艷欲滴,她道:「真是邪了門兒了,咱們都開出這個價碼,承諾給石遠的好處也不少,一個人給他六百塊呢,結果那麼多天,就給咱們拉來五個人。聽說還為這事兒跟他們團隊裏那個殘廢鬧掰了。」
齊清道:「這可不行,萬一給祁凱知道,他又要借題發揮。」
「你說這祁凱是不是有病啊?正事兒不做天天琢磨這些歪門邪道。咱們做的那個二號地的方案你遞沒遞給他?都拖了多久了。」江恰恰這些天來已經被折騰得不勝其煩。五寶山腳那塊地拿到之後,照理說本來應該儘快開個股東會之之類的計劃這塊地接下去的發展,可祁凱卻一點兒這方面的表示都沒有,成天還盯着始於地產招聘那點破事兒。以往還好,只是招點散碎的員工,這一回也不知道被他從哪裏聽說了毛冬青他們團隊消息,十多個人啊!居然要求齊清想辦法全從始於地產嘴裏挖出來。
齊清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他和江恰恰早已經對這種小打小鬧的手段感到煩躁了。二號地的方案他提了無數次,每次卻都被祁凱用別的話題岔開,到底是開工開始出讓到現在都還沒個準話,祁凱只有需要人辦這種爛事兒的時候才會想到聯繫他。但齊清地產現在已經人滿為患了,因為二號地不開工暫時又沒項目,除了分幾個項目組紙上談兵,三十多個員工里至少有三分之一祁凱不知道該給安排什麼工作。
但祁凱態度堅決,看出齊清夫婦不願意幹這事兒,甚至還一反以往談到錢就裝死的態度,拍板願意掏這挖來的十來個員工的工資。林驚蟄在拍賣場的兩句話搞得他現如今疑神疑鬼,雖拿到了五寶山腳的二號地,卻仿佛陷入了一口深坑,爬不出來又不甘心退回去。他是鐵了心要給林驚蟄添堵,事兒做到這份上,錢也出了,準確說就是幫個小忙,兩家已經綁在一條船上了,齊清也不好拒絕。
他嘆了口氣,倒回沙發里,累得心一直劇跳:「媽的。」
最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還總是頭暈目眩。真是倒霉事兒全都湊在了一起,老天爺就不叫他安生。
茶几上的大哥大急促的鈴聲響了起來,他胸口發緊,四肢無力,閉着眼睛一陣煩躁,也不想接,直接揮了揮手指。江恰恰接到示意,瞭然地收起口紅和鏡子,探身將電話取來接通,貼在耳邊:「餵?」
但也不知道電話那頭的人說到了什麼,她禮貌而溫柔的聲音一下變了:「怎麼可能?我們沒有安排啊,你是不是搞錯了?」
齊清立刻意識到出了事,他睜開眼睛保持着靠在沙發里的姿勢,目光銳利地盯着妻子。
江恰恰眉頭微皺,也與他對視,無聲地搖了搖頭,又朝聽筒道:「不是……弄清楚了嗎?不可能啊!我們真沒……」
齊清不明就裏,聽得焦慮,索性一把將電話從她手裏奪了下來,親自接聽:「餵?什麼情況。」
來電的是祁凱介紹給他們認識的一個經理人,在燕市亂七八糟三教九流的什麼生意都接點兒,消息也靈通,早前始於地產那些接觸過的求職者名單,齊清就是從他手上要來的。這人很懂分寸,沒事兒一般不會主動聯繫客戶,但這次卻一反常態,用幾乎稱得上指責的口吻詰問齊清:「齊總,不是我說您,您的胃口也太大了吧?是!您前段時間跟鎮雄地產拿下了一塊好地,前途不可限量,我恭喜您。可不是我說,三十多個員工還不夠您領導麼?您盯着始於地產也就算了,看在您和祁總的面子上我可以幫這個忙,可現在這樣……您這是要陷我於不義啊!」
齊清被一串連珠炮指責得滿臉懵逼,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開口打斷對方:「等等等等等……您您您慢點說。怎麼回事啊?您怎麼突然生那麼大的氣?」
對方冷笑一聲,片刻後嘆了口氣:「算了算了,我自認倒霉,就當吃了個啞巴虧。齊總,就這樣吧,大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也別鬧的太難看。咱倆的合作就此終止,以後橋歸橋路歸路,您就當從來沒認識過我,我也只當從沒認識過您。」
對方說完這話,咔噠一聲掛掉了電話,齊清被這通邪火發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他同同樣一臉茫然的江恰恰對視,兩人都不知道這人發的是什麼事神經,但齊清掏出電話本再撥回去的時候,對方卻已經不肯接聽了。
怎麼回事啊?莫名其妙的。
他茫然到連心臟的絞痛都停了下來,此時辦公室大門傳來一陣敲擊聲,被推了開來。
剛聘用不久的人資部負責人一臉凝重地走了進來:「齊總,外頭出狀況了,突然來了一大批求職者……」
齊清正在琢磨剛才那通沒頭沒尾的電話,哪有心思聽那個,當即不耐煩地擺擺手:「你怎麼回事啊?這也要來跟我說。就照之前那樣,讓他們把簡歷留下月底再來詳談,怎麼拖延時間還要我來教你嗎?」
「不是——」人資部那位員工非但沒被這他段話驅趕走,臉上不妙的神情反倒更加深刻了。他遲疑了一下,還是走上前來,湊近齊清,小聲道:「齊總,這批人有些不一樣,他們都說自己是拿了獵頭的邀請和您約好了來的,有些人還為了來這一趟特意跟原公司請了假,您要是不出面,我恐怕他麼會集體鬧事啊……」
「獵頭?」齊清更加的茫然了:「我什麼時候請獵頭聯繫他們了?你們人資部乾的?」
負責人嚇得一下直起了腰,滿面惶恐地連連擺手:「齊總您別開玩笑了,我們沒有您的指示怎麼可能會隨便去挖人?更何況現在來的這批人我們初步了解了一下,基本上都是業內各大公司的基礎管理層,我們哪怕要挖,也不能去找這些公司啊!」
齊清怔愣了有好幾秒,隨即悚然一驚:「業內各大公司?」
他的目光轉向江恰恰,江恰恰也意識到不對了,厲聲問道:「你確定?各大公司,是哪各大公司?」
負責人一臉發愁地掰着手指頭給她數:「時代集團啊,還有騰飛地產、永生置業、安居集團之類的,主要就是這幾個大公司。」
江恰恰張着嘴,這下是徹底說不出話了,只剩下滿臉的茫然。
齊清腦中電光火石,猛然反應過來,起身推開那個負責人便朝外走去。
辦公室外,原本應該正在工作時間,許多員工卻已經完全無心公務,頻頻將視線轉向正在掀起騷亂的大堂會客區。
招待和人資傾巢出動,全都圍在一起應對這批不速之客,齊清走近時,恰聽到一聲尖銳的質問:「放消息的是你們,價碼開得一天比一天高,現在我們人來了,又說什麼放簡歷月底談,你們這不是耍人嘛!」
「是啊!」同行者同樣憤憤,「我們假都請了,專程來這一趟,你們就這麼輕巧地打發我們滾蛋?月底談?這話說給誰聽,要不要人一句話!當誰是傻子呢!」
這批人可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年輕,因此格外不好糊弄,齊清地產拖延時間的那些潛台詞,他們幾乎瞬間就琢磨明白了。
齊清一看那堆黑壓壓的腦袋,眼前就是一黑,這群圍堵在會客區的客人少說也有三四十人!
雙腿想要邁開,卻宛如綁上了千鈞重的沙袋——他就是再傻,也猜出鬧出這動靜的人是誰了!
這批老江湖可是不好糊弄的,為了將他們弄走,齊清每人少說給了五百的車馬費和誤工費。但這筆錢和先前獵頭承諾的薪資當中顯然還是有着深刻的鴻溝,因此離開的人大多仍舊憤憤不平。齊清被憤怒的求職者們罵成了孫子,還白白掏了筆錢,可糟糕的後果不僅於此,齊清很快就意識到自己被孤立了。
燕市地產的季度小聚會上,他挽着巧笑倩兮的江恰恰找人敬酒,大佬們圍聚在靠近禮台的位置相互寒暄,臉上的笑容卻在他出現的瞬間就淺淡了下來。
「代總——」齊清望着代高峰,他被這番變化弄得心中不安,卻又十分想解釋那場挖角活動並非出自自己的手筆。然而一向圓滑的代高峰卻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只是在他開口的瞬間便舉起酒杯向小圈子裏的人告辭:「我還有點事兒,先走一步,大家下次再聚。」
眾人有志一同沒有挽留,其餘幾家地產公司的老總在同代高峰道別完後也紛紛藉口有事四散離開,只留下齊清和江恰恰一臉尷尬地留在原地,舉着自己一次都沒能碰出去的杯子。
那場挖角活動雖然挖的只是些基層管理,但由於數量太大,不可避免地驚動了各大企業的頂層。
齊清地產開出的超級高薪本來就讓業內各大公司十分為難。業內員工消息靈通,望着高薪總難免蠢蠢欲動,但按照現如今的社會情況和企業發展,其他公司倘若將員工薪資提升到和齊清同樣的水平,無疑就是在自尋死路。齊清地產在這一點上已經讓業內十分不滿了,偏偏還如此不安分,弄出一堆獵頭興風作浪,攪得同行不得安寧。
那天被挖去的員工里,時代集團足有五人!其餘各大公司也差不多都有這個數目,聽到消息的那瞬間,據說一向好脾氣的代高峰直接在辦公室里砸了杯子。
齊清自那之後在外頭找到機會就想解釋,為自己洗刷清白,可惜這只是徒勞無功。
他倒是想說找獵頭的人不是他呢,可誰會相信啊?齊清地產之前針對始於地產的手段不要太明顯,用的就是一模一樣的這一招。當初他們初到燕市,沒什麼根基,只能欺負欺負始於地產這種小公司。可現如今他聯合了鎮雄地產拿到了地,站穩了腳跟,又找到了祁凱這樣一個作風本就囂張的大靠山,野心就不局限在始於地產身上了。偌大個燕市恐怕都裝不下他齊清的尾巴!
以往不涉及到自身利益,不少人看他和林驚蟄的矛盾還只是作壁上觀,可這一回齊清地產真正是犯了眾怒。不少原本雖然不親近但表面上還同他過得去的同行這下真的連搭理都不再搭理他了,如同代高峰這樣避而不見的尚且還算有風度,不少沒什麼顧忌的中小企業主,索性當面就陰陽怪氣地指桑罵槐了。
齊清一場酒會下來,酒沒喝到幾口,反受了一肚子氣。好容易挨到擅長,他眼睛都花了,撐着酒店的柱子半晌緩不過來。江恰恰也覺得屈辱,紅着眼睛攙扶着他,齊清閉着眼睛問:「看到祁凱了嗎?」
祁凱打出事兒後便再沒見過他們,電話不接,找到公司也說人不在,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江恰恰低聲道:「我問過了,他沒來。」
「我——草——他——媽——」
齊清眼睛都紅了,握拳狠狠錘向了柱子。他為什麼得罪的林驚蟄?為什麼受的這無妄之災?不全他媽是因為祁凱?平常要辦事兒的時候對方聯繫得可勤快,現在出了問題,立馬就玩人間蒸發。這算是個屁的盟友!
齊清被胸口尖銳的疼痛刺激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江恰恰擔憂地問他:「你沒事兒吧?」
想了想又問:「祁凱不肯幫忙,我們怎麼辦?馬上月底了,那批攢在人資部的簡歷……」
「愛他媽誰聘誰去聘!他祁凱想對付林驚蟄,憑什麼最後倒霉的反而是我們?!」齊清不等她說完,便陰沉着臉出聲打斷,「你記着,以後不能再信他了,咱們也不能白白替他背這一場黑鍋。」
江恰恰雖然不贊同跟祁凱撕破臉,但聞言也覺得有幾分道理:「行,那我回去以後立刻準備二號地的開發方案。咱們的資金全壓在了那百分之二十的股份里,再不貸款,手上就沒錢了。祁凱現在到底是出讓還是開發一直都沒個準話,咱們不能就這麼讓他拖死。」
他倆對祁凱再不敢抱任何期望了,只無比後悔當初鬼迷心竅將這樣一個不靠譜的合伙人當做了大靠山,還為此得不償失地得罪了諸如林驚蟄這樣本來可以不用交惡的人。
可當下後悔已經晚了,他們只能亡羊補牢,儘量讓自己的損失能夠被控制得小一些。當務之急,就是盯緊那塊壓着他們身家性命的土地,至於搶始於地產人手這點破事兒?
誰愛給祁凱做狗誰就去做吧。
始於地產的求職通道一下就放款了,許多之前被齊清地產吸引而去的求職者都明確得到了不被錄取的答覆,高興夢破滅之後,這批人紛紛湧向了其他公司,尤其是一開始同他們聯絡過的始於地產。
很可惜他們來晚一步,始於地產已經不缺人手了,林驚蟄只從裏頭聘用了幾個助理行政和資深人力,公司最重要的幾個職能崗位,毛冬青和他帶來的那一批人適應得非常良好。
毛冬青的工作能力毋庸置疑,他雖然身體殘疾,但上帝為他關上門的同時也開啟了一扇窗。他眼力驚人,尤其在策劃和領導方面有着與生俱來的天賦,哪怕積攢了一輩子經驗的林驚蟄也不能做得比他更好了,林驚蟄索性直接成立了一個項目組,提拔他做了主管,將即將跟迅馳地產合作開發的三角地項目全權交給了他。
剛到公司沒幾天便被提拔升職加薪,毛冬青很有些受寵若驚,但林驚蟄信任和倚重的態度也讓感到無比的熨帖。由於殘疾的緣故,他一直以來就是個心思敏感的人,旁人微笑里的內容究竟是鼓勵還是嘲諷,恐怕再沒有人能看得比他更懂。
一段時間相處下來,他已經能感受到林驚蟄是個好相處的人,雖然年輕,卻有着和年齡截然不同的老成和穩重。和這樣的人相處很舒服,既不缺乏大展拳腳的天地,又不用擔心失去束縛自己會脫離軌跡。
毛冬青有一些遺憾,他聽說齊清地產近來的狀況並不大好。跟他鬧掰的石遠可能是沒臉見他,只頻頻同孫怡情聯繫,話里話外抱怨齊清地產管理混亂,也沒給他們安排正事兒,讓他們每天的生活有如混吃等死。
正是大展拳腳的年紀,誰沒有一番野心?在沒有比得過且過更加可怕的生活了。
毛冬青他們倒又是實地考察又是測量數據的,每天都忙得腳不沾地。在待遇上,項目組成立之後,林驚蟄給他們的工資也有了相應的調整,負責項目的毛冬青自己月薪已經調整到了一千五百元,他帶來的那批組員加上每月的績效最少一個月也能拿到七百元,林驚蟄更承諾他項目落成之後會視績效給小組發下不定額的獎金。
這麼一算,他們每年拿到的數目絲毫不比石遠他們要少。原本那幾個大多是因為他的面子跟隨一起來到始於地產的人自那之後也再沒有了任何怨言,每天工作越發兢兢業業。
毛冬青想到這裏,嘆息一聲,何必呢?
石遠跟孫怡情抱怨時還旁敲側擊地提過毛冬青現在的小組是否還缺人的問題。
毛冬青卻已經怕了他了,人心莫測,既然鬧掰,何苦再顧念什麼舊情。更何況他對始於地產願意給出的這個舞台十分珍惜,石遠這樣的不定·時·炸·彈他是說什麼也不想拉進來的,現在回憶起來,他倒是開始感激一場矛盾讓他看清了對方的內里。
人事招募總算踏上了正軌,鄧麥最近一段時間最大的樂趣就是朝他敘述齊清和江恰恰又在什麼活動上碰軟釘子了。這一場跳槽事件讓他們當真得罪了不少人,最顯著的表現就是,齊清地產最近許多本該順暢的業務都辦得磕磕絆絆起來。
鄧麥頗為幸災樂禍,畢竟齊清地產此前可是給他們添了不少堵,林驚蟄雖然表現得淡然,鄧麥畢竟年輕氣盛,比不得他穩重。
「您真該看看,永生置業的老總理都不理他走開之後齊清的臉色有多難看。我聽說他們最近和祁凱鬧得也挺僵的,就為了五寶山腳的那塊地。齊清地產最近拼命走關係想要貸款,可惜他們在那塊地里只有百分之二十的股份,鎮雄不出面,誰會貸給他們啊?祁凱為了躲他們,現在連公司都不去了,您說有意思吧?」
「呵——」林驚蟄支着腦袋聽完,只懶洋洋地笑了一聲。雖然齊清他們當下的不順幾乎是他一手造成的,但相比較激動的鄧麥,他反倒是興致缺缺。
如果可以的話,他真是這輩子都不想再跟那對夫婦打交道。對方過得好,他未必開心,對方過得不好,他也難以從中找到樂趣。乾脆從此相忘於江湖,再不去關心世上還有這麼一群人,對他來說,反倒是種解脫。
鄧麥看出他對此沒什麼興趣,臉上幸災樂禍的笑容便收斂了一些,他在林驚蟄身邊坐下,伸手給林驚蟄倒了一杯熱騰騰的茶水。
林驚蟄接過淺嘗了一口,問他:「毛冬青他們和你相處得怎麼樣?」
「這您就放心吧,我早跟他們混熟了,孫怡情昨天還約我周末去他們那邊吃晚飯呢。」鄧麥雖然名頭上掛着個總經理,卻深知自己身上的不足。他雖然通曉人情世故,但在地產專業知識領域裏很可能連毛冬青他們團隊的一根腳毛都夠不上。因此林驚蟄剛提出讓他跟公司新創辦的團隊打好關係,他後腳便跟毛冬青和那幫項目組組員混得稱兄道弟了。
毛冬青這人脾氣雖然古怪,但其實挺好討好的。更兼之他現在一窮二白,對外界還沒那麼多的戒備之心,剛剛創立的始於地產又沒有那麼多的勾心鬥角,一幫年輕人哪怕經歷了很多,相互生出好感和同壕戰友的情意也是十分容易的事情。
林驚蟄聽到鄧麥這樣回答,便放下心來。這幾天他看過了幾版毛冬青提交上來的規劃書,已經深深開始嘆服對方敏銳的目光和天馬行空的創意。對方後世聞名的鬼才手段在這個年紀已經展現出了些許,如無意外的話,林驚蟄當然想將這位人才綁進自己的陣營。
但他在公司里最信任的人仍舊是鄧麥,因此哪怕求賢若渴,林驚蟄還是不忘為這場合作加上一層雙保險。
他拿着茶杯,目光划過攤在膝蓋上的毛冬青上午遞上來的第四版三角地規劃方案,裏頭的數據一看就是用了心的。毛冬青甚至在方案中大膽地猜測到了後世cbd商圈成型後燕市也許會增加在附近的地下交通路線,並以此衍生出了一套讓林驚蟄非常滿意的備選應對。目光比起大部分從業者,甚至林驚蟄自己,都早了至少十年。
林驚蟄放下杯子,合上那冊文件,將它小心地放在了茶几上。
「一會兒把它收保險箱裏。」他看了眼時間,站起身來,順手提起披在沙發背上的西裝外套,「時間不早,我先走了。」
鄧麥哦了一聲,猛然想起什麼,轉頭看着他離開的背影問:「林哥,您是回新家嗎?」
這幾天緊趕慢趕,總算在林驚蟄的規定時限內將東泰小區的那套房子收拾好了,早上鄧麥正式將鑰匙交到了它主人的手裏。
林驚蟄邁步朝前,頭也不回,鄧麥不知道怎麼的居然從對方和往常沒什麼兩樣的背影中看到了一絲急切。
大門關上前,一聲簡短的「嗯」飄了進來。
鄧麥收回視線,撓了撓頭,有些困惑,但想想還是覺得自己應該太多心了。
肖馳抖了下身上的外套踏出家門,身後一陣腳步聲,小皮鞋敲擊着地板時蹬蹬的脆響逼近,他迅速掏出車鑰匙,但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肖妙探頭出來:「都快吃晚飯了,你去哪裏?」
肖馳回頭,沉穩冷靜地回以視線,聲音不急不緩:「有點事情。」
四下無人,肖妙冷淡的眉眼立刻擠在了一起,她凝神盯着肖馳片刻,突然一個健步上前,在肖馳猝不及防時伸手摸進了他的褲子口袋裏。
抓到了什麼東西,她一把捏了出來,攤開一看,頓時面色通紅——
「噢噢噢噢——」
肖妙朝開啟的屋裏大叫:「爸!!媽!!!我哥褲兜里裝了一整盒安全套!!!!!」
肖馳:「= =」
肖慎行和妻子聽到女兒的聲音,如同正在捕獵的狼狗,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現在了門邊,兩雙厲眼探照燈似的打在了肖馳身上。
身後咚咚幾下拐杖聲,夫婦倆被一隻蒼老的手撥開,肖奶奶一手捏着串珠一手扶着拐杖,笑眯眯地鑽了出來,朝孫女兒道:「哎呀,哪兒呢,給奶奶看看……」
肖馳冷着臉想要去躲,肖妙卻迅速跳開他的攻擊範圍,將那盒安全套丟進向奶奶。
蒼老的奶奶丟開拐杖,準確抓住——
「哎呀——」她攤在手心看了一下小盒子的圖案和文字,笑得越發慈祥了,轉身遞給身後的兒子和兒媳,「慎行,你們也看看。」
一家人便如同傳閱什麼寶物那樣傳閱了肖馳的安全套,最後輪到肖媽媽手上,她咳嗽了一聲,上前把套子遞到了肖馳手裏,示意兒子收好。
肖媽媽嚴肅地問:「肖馳,你老實說,是不是談戀愛了?」
肖馳沒有猶豫地點了頭:「嗯。」
這個消息讓肖家人很是震驚,肖媽媽直接怔楞了兩秒,回過神來,立刻和丈夫交換了一個驚訝的目光。
肖妙一聲怪叫:「不是吧,你這樣的也能談戀愛?!誰那麼瞎啊?」
肖馳抬手推了她腦門一把,差點把她推飛出去,一點也不憐香惜玉。
肖奶奶寶相莊嚴的臉笑成了一朵菊花,她快步湊到孫子面前喜滋滋地問:「是什麼樣的人啊?長得漂不漂亮啊?」
「長得漂亮,人很乖很聰明。」肖馳提到林驚蟄,眼神不禁溫柔了幾分。
「哎呀!這可好!」肖奶奶一看孫子的表情,又聽到漂亮乖巧聰明,當即十分滿意,催促他道,「你是不是要去見面?別耽誤了,快去快去,我這就去跟菩薩求個簽,保你感情平平安安順順利利。」
她轉身要朝里走,被肖媽媽扶住了,肖媽媽表情嚴肅,她有些意外自己在感情問題上一直悶棍似的兒子竟然會這樣不聲不響就談了戀愛。
她想得更多些,開口問道:「你老實告訴媽,戀愛談多久了?」
肖馳回憶了一下:「快一年了。」
一年?這在周圍的年輕孩子裏是少有的長情了,看來應該是認真的。肖媽媽放下些心,目光盯着兒子理直氣壯朝兜里塞安全套的舉動,有些頭痛:「你們已經發生關係了?」
肖馳皺起眉頭:「問那麼多幹嘛?」
兒子大了不由娘,肖媽媽平常也做不了這個兒子的主,見他抗拒被刨根問底,只能嘆息一聲:「我就是問問,不是反對你們發生關係。唉,總之你們年輕人思想不一樣了,但還是要注意,在一起可以,結婚之前千萬要做好保護措施,別弄出意外來。」
「萬一有了也沒辦法。」一直沒插上話的肖爸爸此時嚴肅開口,「你是男人,不要跟那些兔崽子學,感情這種東西,千萬不能玩玩而已!一定要負起責任知不知道!」
肖馳鄭重道:「放心吧,我是認真的。」
肖媽媽眼中有些感嘆,一眨眼這孩子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時光真是不饒人。
她對自己兒子的品性還是十分信任的,因此聞言只是上前為肖馳整理了一下衣襟:「去吧,對了,別老是躲躲藏藏的,什麼時候把人帶回來,一起吃頓飯。」
肖馳點了點頭,想了想自己上回提出邀請後得到的回應,有些遲疑:「我提過了,但他好像還沒準備好。」
原來如此。
肖媽媽有些滿意地想,看來是一個非常矜持的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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